我的2015年书单·非虚构类上
作者从7万年前智人的出现写起,写到我们这个世纪,还写了几行对未来的预想,中文不过400页,利用了生物学、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等等好多领域的知识,涉及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关于人类历史,作者有他自己的见解,例如,“历史从无”,你也许不同意或不愿同意吧,但读读书里的内容,对这类让人不快的结论会多一点儿理解。我自己最受益的是第一部分史前史的部分,这方面的新研究最多,作者替我们做了一番搜集梳理,省了我们自己很多气力。
这是本写读书的书。我们都读书,读到别人读书的经验感想,常生会心一笑。尔登的议论聪明但不卖弄,视角独特但不刁钻。他不只是读了书发议论,不少篇什在讨论我们常会对自己提出的问题:今天的人为什么还要读古书?(古书在语言实验上相当成功,古书有助于我们建立历史感等等)通俗小说和文学小说的区别何在?(通俗小说的特点之一是总想取悦读者)一个人喜欢的书若与“”的名单不一致,是该感到不安还是该庆祝自己的特立独行?(作者,在一定程度上承认“权威”,不是要服从权威,而是对社会淘汰莠见功能的一种信任)当然,《亦摇亦点头》远不是读书百问的答题,恰好相反,作者信笔由心,一让读者点头称是,当然,难免也有摇头的时候。
历史兴,浪淘尽,多少英雄?历史学家约翰逊挑出了这么十几个,虽然多是我们已经了解的,但被他寥寥几笔就写得这么绘声绘色,还是让人爱读。约翰逊的书的确好看,难怪畅销,据说,这一本尤其深受读者喜爱。他的其他的书也值得推荐,读过的有《知识分 子》《文艺复兴三百年》《丘吉尔》。《创作大师》还没读,也准备读。
列奥施特劳斯在国内热了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我这个井底之蛙此前还没读到综述其思想的书。书很小,小开本,130页,但内容挺厚。陈建洪专研施特劳斯有年,下笔有相当把握。在大多篇幅,作者联系古今重要思想家如柏拉图、霍布斯、施米特等绍述施特劳斯的思想,涉及哲学中的不少基本问题,隐隐也透出作者本人的取舍。施特劳斯在深处思考,表述难免曲折复杂,常引发迥异的解读,陈建洪的解读也包括对国内外他人某些解读的,这些,用作者自己一处的话说婚俗习惯,“深入理、平气”,这也是眼下学术争论中不多见的。
作者姜鸣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学系,专攻晚清军事史,尽管日后转换人生航向,离开了学界,但对晚清史的兴趣与热情未有消退。继几年前出版了《天公不语对孤棋》后,作者现今又以晚清历史人物为探讨对象,出版了一部姊妹篇的历史随笔《秋风宝剑孤臣泪》。
本书书名既源于李鸿章临终之言“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李鸿章自然也就是作者叙述的重点。书中收录了五篇关于李氏的专论文章,占到全书近四分之一篇 幅。李鸿章身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欲以个人之力清廷,然而时也,运也,终究非个人之力所能改变。对于这位晚清史的极具争议性的重要人物,姜鸣报以“同情之理解”的态度,体谅他在一片狭窄空间内苦苦支撑的不易。当然,作者也未因同理心而失去评断的客观性,对李鸿章在“密约”轻率盲信的行为,作者也借黄遵宪之诗提出了,即所谓“老来失计亲豺虎”。
本书的表现形态虽是历史随笔,可作者在书中皆标注有文献出处,充分体现出作者对史料的谙熟与理解深度,以及写作时的严谨态度,所以,本书亦可视为一部关于晚清政局与人物的论文集,加之作者文笔优美流畅,感情常浓缩于笔端,值得对晚清史有兴趣者反复阅读。
这是一套“巨大的书”,有六卷之多,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卷一和卷二两册。作者,旅居国外近三十年,尽管不得不为谋生而奔忙操劳,但也无日不在思考着中国文明与人类文明(主要是文明)间的异同。对来说,他的理想就是要把张光直先生在 《连续与破裂: 一个文明起源新说的草稿》 中的 “连续” 与 “破裂” 这两个概念说清楚。在中国受到哲学的训练, 在的长期生活中再回望中国, 他依然以哲学的方式看待历史, 但却又是以学、 社会学、人类学甚至心理学的角度分析问题, 于是就有了 “全责组织结构下的公共” 这一概念。
当我们无法为 “全责组织” 和 “公共” 寻找到其起源上的任何性依据时, 它也就更凸显出了其上的意义。所以中国作为一个上早熟的国家, 也就有了弗朗西斯福山近来所反复谈到的一个国家在 “国家能力”上的强盛与衰。就此而论, 要认识中国的过去与现在, 的这套书应该是案头必要的参考书籍。
当我们正越来越多地把注意力都转向伊斯兰教时,我向大家推荐张红军的这本既包含人生的 “脚步”, 也聚焦于自己的 “目光” 所及的散文集。张红军的父亲1955年到了克拉玛依, 打开了那里的第一口油井; 张红军是1958年从老家河南扶沟县一个叫董村的地方来到了克拉玛依。他比我小两三岁, 在克拉玛依从小学三年级上到高一, 然后就是 “”, 就是下乡插队, 就是招工, 成了一名我们在那个时代梦寐以求的勘探队员, 在两年时间 (1970和1971) 里走遍了新疆的山山水水。然后, 然后嘛, 他就成了一名诗人, 成了一位作家, 成了电影 《城之魂》 的编剧, 成了 《油城文艺》 的编辑。那是1978年, 他29岁了; 编辑部就他一个人, 办公费是每月五角钱。
再后来, 当我在克拉玛依见到他时, 他已多次获,是一级编剧, 在文联就职, 正在办理退休的各项手续。读他的这本书, 我们可以切身感受到那个时候的汉人与当地人在婚俗习惯与生活方式等各个方面的微妙关系,感受到创业中的艰辛与性压抑下的。这是一本拿起来就放不下的书。
林贤治先生的这部书, 好学深思, 以充足的史料、 学理论、 思想家论著为基础, 经过个人的和发挥, 融成这一部眼光宏放的30万言长篇。绝不枯燥,不仅因为他的探讨, 更因为它回答的恰是我辈读者心中的问题,且因他不故作高深,而以叙事性、 论辩性和诗性之笔写成随笔式篇章。它不同于高头讲章的, 读来亲切, 引人入胜。
林贤治主要根据近现代史上英国、 美国、 法国和的四次为例, 探讨了的成因, 过程中机制的复杂性, 的领导层, 知识在中的角色,以及与建立的新等问题, 令人茅塞顿开, 或至少 “明白了一点点”。
虽然, 林贤治的这本大书, 同样可以说是 “纸上得来”的书生之见, 但他在 “” 这一主题下执著的认真的“寻思”,证明了不能简单地把 “告别”归之为伪命题,它毕竟提醒我们, 在实际生活中, 这个历史上沾带着和血迹的字眼, 仍然葆有鲜活的性质和醒目的色彩。
朱正从年轻时写 《鲁迅传略》 开始研究鲁迅,已达六十年,不断有进益,有修正, 可以说逐步深入。其间,避不开鲁迅的人际关系;鲁迅正是在这个“场”中,在与这些或同道、或论敌的不同对象应对交往中,演出了言行事迹确定的形象,形成或说发展了独具魅力的性格。鲁迅的人际关系,不但反映了他那个时代, 甚至暗藏着历史的密码。
在这个题目下, 朱正写过多篇文章, 也曾结集。现在这一最新版本, 增加了根据新出现的材料补写的鲁迅与宋庆龄、与林语堂、与胡适的关系诸章。这样,全书两大部分 “与文化界教育界人士交往”“与军界人士交往”各章涉及的共28家。
此中独缺胡风一章, 引起我这读者一些题外的浮想。胡风在1950年代沦为所谓小集团的为首者。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写过 《有个集团又何妨》; 近来年轻朋友以微信建立 “朋友圈”, 成千上万, 我憬然而悟: 这不都是小集团吗?
再看此书附录之一,“对鲁迅友人在后来特定年代的一些做了追踪”, 列名者 49 人。他们作为鲁迅的“朋友圈” 中人, 也许相应可成为虚拟的鲁迅 “小集团(或集团)” 的候选人。这不是玩笑!尽管这些人在历次运动中所获之罪, 大多发生在鲁迅身后, 但看看他们的履历, 他们的教养, 他们身上或有的传统士人风节与受文化中个人主义主义的影响, 那些与鲁迅的性格和相通的因素, 似也不难成为特定时代的致祸之由吧。
樊先生自称 “30” 后, 已到 “逾七”、“奔八”的年纪, 但著述的劲头却丝毫不减。没有了先前课题任务的拘牵, 读书写作全凭兴趣, 率性而为, 这样写出的书就更有了生机。此书有新视角, 提出晚明时的中国已卷入全球贸易的网络, 海禁政策松弛, 江南市镇繁荣, 文人成风, 这一切都界潮流的激荡中。该书主要从经济和思想文化两方面切入, 认为晚明是中国近代化的开端。让人感喟的是, 这本严肃的学术著作却全不见头巾冬烘气, 无枯燥乏味之态, 可读性很强。樊先生称不喜把历史书写得面目可憎, 希望能兼顾 “提高” 和 “普及”。此书显然合乎这一标准。
这是本有点来头的公共史学或曰大众史学著作, 预设的读者专业的普罗。作者兼备良好的史学和文学素养, 出身国际知名学府, 又有显赫的家世背景, 家族与耶撒冷关系密切, 还有对传媒运用的丰富经验,这就有了使之成为畅销书的先决条件。果然写就后声名远播, 获多多,并得到克林顿、 基辛格等名人好评。这实际是本通过介绍人物透射 “圣城”历史的书, 以几个大家族的兴衰更迭为主线, 通过各种各样人的活动, 无论是士兵和先知、 诗人和国王, 还是农民和音乐家, 以人论世, 叙述往事。耶撒冷在中世纪曾被当做世界的中心, 现在依然是被关注的热点。
在我的印象中, 徐贲是揪住犬儒不放的学者, 也是把现代犬儒主义阐发得非常通透的思想者。本书中的各篇文章用犬儒主义视角解读当下中国, 指出了现代犬儒主义的不同面向, 常常以小见大, 。在他看来, 犬儒式生活便是 “利用、 酬劳、 犒赏沉默、 鼓励逃避。在这个新的社会契约中, 共识代替了强制, 合作消弭了, 理解了, 玩世玩完了异见。这种思考就振聋发聩。读此书, 可使人检点自己, 看我们在多大程度上已成了犬儒主义的同谋。
作为一个大众文化的研究者, 我读此书并非把它作为闲书, 而是把它看作进入中国当下大众文化现场的一个个入口。邓丽君、 崔健、 王朔、 贾樟柯、汪峰、 明星、 粉丝他们差不多都是大众文化的生产者, 但为什么又让作者生发出 “只有大众, 没有文化” 的感慨呢?书前的序言值得一读。那里不仅有作者近距离观察大众文化现状之后的一些思考, 而且更重要的是形成了如下断言:“如果阿多诺还健在, 他那套过时的、 后来常被大众文化研究者诟病的理论, 几乎是他在上世纪40年代对当下中国大众文化现象的伟大预言。” 曾几何时, 阿多诺的大众文化理论已被中国学界当作 “过气” 的话语
集体抛弃了。这时候, 听听这位资深主笔的说法, 可以给我们醒醒脑。
此书是童庆炳老师的散文集, 也是他人生重要节点或日常琐事的珍贵记录: 故乡的山水, 柴弯弯, 祖母的手, 地拉那 “偷书”, 潮白河放龟, 上课的感觉, 王蒙印象, 钟敬文的手杖这些文字组合到一起, 便构成了一个学者的生命之旅。在人们的 “套板反应” 中, 搞理论的学者似乎个个都像康德那样按时散步, 刻板得一塌糊涂, 但童老师却并非如此。他直率、 纯真,讲生活情趣, 懂情理并重。唯其如此, 他才深得散文写作的精髓:朴实, 自然, 真切, 透明, 在直抒胸臆中展示性情, 在情景交融中澄怀味象。读他的散文, 我们能闻到久违的泥土气息, 顿时明白了何谓道法自然, 何谓返朴。什么是学者的情怀呢?这就是。
这是一本好读的书, 也是一本悲悯之作。读这本书, 容易让人想起国亚的那本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国亚说:“我所要讲述的故事, 是我们这个典型而普通中国家族的故事。我们这个家族的, 也是一个半世纪以来风云激荡、 变化无常的中国历史的一个缩影。” 其实袁家的故事何尝不是一个典型而普通中国家族的故事?假若说有什么区别, 那就是由于 “袁世凯” 这个无法摆脱的烙印, 袁家遂成为一个欲做普通人而不能得的群体。国亚家族的故事, 袁家的故事, 还有赵钱孙李家的故事, 共同构成了中国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一个中心线索就是不论你是否远离,但却一定会你。
历代各朝皆有实录, 但这个 “实” 字的含金量如何却颇费踌躇。若果欲求实, 想知道 “英明神武” 的另一面, 非用心辨正不可。但辨正无法托诸空言, 必须立足于掌握各种史料的基础之上。针对明太祖实录的辨正,作为亲历元末战乱和明初拓边长达数十年的老兵, 俞本晚年所撰的 《纪事录》 的价值向来为人重视。此书不是 《纪事录》 的第一个整理本, 但笺释之功不浅, 不仅几乎将明初相关史料一网打尽, 于众说纷纭处亦能断以己意。上个世纪四十年代, 王崇武先生取无名氏 《明本纪》 与 《太祖实录》 逐条对勘, 又采择他书注其本末, 勒成 《明本纪校注》 一书, 其结论是 《明本纪》“就史料价值言, 远胜于今本 《实录》”, 学界誉为杰作。此书能否继武 《明本纪校注》 姑置不论, 但史学求真的魅力同样显露无遗。
二战期间, 多个国家都曾经被敌国所占据, 成为 “沦陷区”。对沦陷区的研究成为战后欧洲史学的一大热门, 与之相较, 中国的抗战史著作虽然汗牛充栋,但研究焦点却一直集中于 “国统区” 和 “解放区”, 而为日军占领的沦陷区则成了抗战研究的边缘。汉学家卜正民的这本著作让人耳目一新, 因为它关注的正是一个过去被国人有意无意忽略的灰色地带。需要指出的是, 这并不是汉学家研究中国抗战沦陷区的第一次努力, 在 《灰色上海 (1937-1945)》(中文版由三联书店2012年推出) 一书中, 美国斯坦福大学历史学博士傅葆石将当年上海知识的状态概括为三种: 隐退、 与合作。与傅著相比, 卜著更关注物, 如果说在知识那里,“与民族” 是一个无法的, 那么身陷沦陷区对无数升斗小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相较之下, 阅读卜著对人性和战时社会的复杂都更能增进同情与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