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德兰》摘“金爵” 这是一部简单的爱情故事
电影中，徳姬问董子健：“你有没有看过一个黑黑高高的男人？”刘杰吓了一跳：“那个劲头和表情，真是把民族性格拿出来了。”饰演德兰的女演员名叫徳姬，就是藏族人。（剧组供图/图）
外出拍戏，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剧组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会忍不住“招惹”当地的姑娘。但在滇西，有好几次，热情漂亮的姑娘用言语把小伙子们逼到墙角，他们却毫无回应。刘杰总结他们是“不敢”，“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德兰》的情感故事，正是和这样的生活经验相互映照。
“我觉得有点遗憾。没拍够，或者说拍浅了。”2016年6月19日晚，电影《德兰》在上海电影节上摘得了最佳影片，这是“金爵”时隔14年才重新颁给华语电影，导演刘杰却这样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德兰》讲述了1980年代发生在滇区的一个爱情故事。汉人小王被信用社派往山里的藏区收贷款，遇美丽的藏族姑娘德兰，两人产生感情。然而德兰所处的婚俗文化，始终令小王难以接受，之下，小王最终返回县城。
评委会库斯图里卡与好莱坞演员梅格瑞恩共同为刘杰颁，库斯图里卡为之的颁词中写道：“这是一部简单而令人激动的电影，在非常简单的情节发展中，生命形成了不可思议的冲突，并将整个故事提升为一个情感事件。”
“简单”，是刘杰为这部电影选取的处理方式。编剧工木的剧本，原本戏剧性更强、细节更多。刘杰却故意把许多激烈的冲突拿掉了。
“这种简单，许多文艺青年可能会不喜欢。年轻时我也会喜欢繁复的东西，看起来带劲儿。但现在，对我来说许多事情没那么复杂。”刘杰对南方周末记者解释。这些年他和侯孝贤导演接触较多，他们对于电影的一个共识是：其实特别简单的小事就可以拍成一部片子：“主要还是看你从简单中能解读出什么东西来。”
“简单”也造成了刘杰“没拍够”的遗憾。“拍这种题材，我也不得不简单，我有心理上的忐忑，还有生理上的疲惫。”刘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所以你也可以认为，简单是我给自己找的一个理由。”
这是刘杰关于云南少数民族的第三部电影作品。2006年，他凭借《马背上的法庭》获得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影片；2010年，他又以《碧罗雪山》在上海电影节夺下包括最佳导演、最佳音乐、评委会大、评委会特别嘉在内的四项大。
别怕远，使劲儿往公尽头开
《德兰》和六年前的《碧罗雪山》，根源都在十年前的《马背上的法庭》。
《马背上的法庭》是刘杰的作，讲述基层老冯带着年轻人阿洛，骑着马、驮着国徽，翻山越岭给各民族山民断案，却因为文化隔阂举步维艰，最终疲劳过度、坠崖而的故事。
对于滇西少数民族的生活，刘杰“不敢想当然地觉得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因而在拍《马背上的法庭》之前，他做了长达半年的社会调查。
半年后，刘杰觉得“了解得有点儿过了”。“你了解得越多，对当地的生活，就会有一些新的想法冒出来。”刘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些想法，一部分体现在他其后的作品《碧罗雪山》里。在那个故事里，一个奉熊为祖先的怒江小村，长期为熊和“把熊看得比人金贵”的政策所累，最终只好按照一直号召的那样，迁出世代居住的家园。
刘杰注意到一个现象：剧组里总是有许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外出拍戏，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小伙子们肯定要忍不住“招惹”当地的姑娘。但在滇西，这种情况从未发生。有好几次，热情又漂亮的姑娘把小伙子们用言语逼到墙角，他们仍毫无回应。
“我后来总结是他们不敢。”刘杰笑呵呵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在汉族地区，他们至少知道这么做后果是什么。但在非汉区，他们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德兰》的情感故事，正是和这样的生活经验相互映照的。
刘杰并不希望被人定位为一个“拍少数民族的导演”，因而在《德兰》之前，他一度对少数民族题材产生过一丝。但当《德兰》的剧本摆在他的面前时，他又了：复原一个1984年的滇区，这对他太有吸引力。
要找一个有1980年代藏区样貌的地方，说难也不难，但要找到具备拍摄条件的地方，就不容易。“你不能说让全组人带着设备，都得翻五小时山才能到达。”刘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但是交通方便的地方怎么可能还保持原来的样子呢？”
好在，当剧组沿着香格里拉盘山公一找的时候，终于在公不远处发现了七八间古老的无人居住的藏房。这些藏房孤零零地立在海拔3800米的山上，当地的村民只在每年播种和收割的季节在这里居住。平时，他们住在海拔2600米的河谷里。拍摄期间，剧组也住在河谷里。每天开车一个半小时前往拍摄地点。这段盘山的碎石处于悬崖之上，完全没有防护栏。山民们要上山就更难，他们需要在公边等待从镇子出发前往香格里拉的班车，班车每早6：30发车。
在河谷里，刘杰向老人们咨询：“1984年的这儿是什么样的？”咨询的结果是：“1984年和现在最大的区别就是物资匮乏。”按照乡民们的，剧组对几座废弃的藏房进行了尊重事实的。在预告片里，这个藏房灯光灰暗、四壁破旧。而这些年，刘杰去过的藏民家里，往往都是“近六百平米的藏楼”。
随着经济条件被改变的，还有藏民们的经济观念。河谷里的那处藏乡，藏族人占96%以上，只有极少数的汉人、傈僳族人。一个开小卖部的汉族人告诉刘杰，十几年前他刚来这块地方的时候，有藏民来买东西，八元钱的商品，藏民付了十元，却活不要他找回的两块钱：“哎呀你们背井离乡，多不容易啊。”
现在，“这里的商品经济当然已经发达了。”刘杰说。即便那几座柴房一年之中能派上用场的时间只有两星期，当剧组想要借用它拍戏时，藏民们还是开出了可观的价格。剧组需要群演，藏族人参与演出，也要比内地的群演价格贵上好几倍毕竟他们平日里参与一些民俗活动，就能拿到300元起价的误工费。拍电影，当然要更多。
你想想，生活离我们多近哪
让刘杰忐忑的一大原因是，《德兰》涉及了一些藏族地区的婚姻习俗。在电影中，德兰的丈夫是兄弟两人，弟弟加入马帮在外赚钱，德兰与哥哥在家务农。哥哥看出了德兰与小王的感情，也不以为意。他家柱子上挂着一个镯子，大哥对小王说：“晚上谁要是想进德兰的房间，就把镯子拿下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对于某些少数民族的婚俗，我们其实有误区。很多人听了一妻多夫就会如临大敌，但在香格里拉自治州，他们的副厅级干部听说我们拍了这个，特别开心。”刘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不会觉得这是不好或者让他们蒙羞的事。他们觉得这就是他们的民俗。他们也会问：丽江可以宣传他们摩梭人的走婚，我们这个怎么就是不好的呢？”
有一位藏族大姐，被刘杰找来做群众演员。她十分喜欢剧组的一位服装师，每天调戏他、和他开玩笑。刘杰看得乐不可支：“这让我觉得，他们真是一个很开心的民族状态。”
在影片中饰演德兰的女演员名叫徳姬，毕业于戏剧学院，她本身就是藏族人，在四川阿坝藏区长大。徳姬的亲姐姐，也正是一位多夫的藏族女子。
了解得越多，刘杰越觉得“简单”是最恰当的那个选择。“毕竟我是一个汉族人，藏族的许多文化，对我而言都是一个谜。我没有十足的信心，去强烈地展示他们的喜怒哀乐。对我来说，含一点、淡化一点，更符合我的感受。”刘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马背上的法庭》里，年轻人阿洛以外族人的身份走进摩梭人的村子，最后带着新娘子逃离了这块地方和这个职业；在《德兰》里，小王怀着同情，非但没向村民们催债，反而为他们申请了更多的贷款，但转眼，村民们拿着这笔钱买了酒。小王最终无法带走德兰，也不愿留在德兰家，甚至连信贷员这个职业都不能再干下去。
某种程度上，尽管刘杰对于不同的文化总能报以同情之理解，但也深知其间的差异：“如果让我在那些地方生活下去，好像我也很难会真正下定决心。”
“没拍够”的另一个现实原因，是生理。在其他地方拍戏，刘杰想抽烟，走到门口把打火机点着就是。在滇西的高原上，打火机至少要打五六下，火苗的高度只有平时的不到三分之一。拍《马背上的法庭》，海拔还是2300米；拍《碧罗雪山》，是在怒江的峡谷里，海拔只有800米到1300米。拍《德兰》，海拔是3800米。“时间长了，人总是感觉很累，好像也不太能集中精力，有点反应迟钝。”刘杰说。
最痛苦的是去偏远地方拍雪山、拍垭口。在那些地方，剧组时常要借住一些根本不具备住宿条件的地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然后睡在睡袋里、睡硬板的折叠床。在睡袋里，刘杰住了十天以上，但他已经觉得很幸福了拍《碧罗雪山》时被跳蚤咬的经历还历历在目，这一回，至少跳蚤识相地不找他了。
跳蚤的主要对象成了饰演信贷员小王的青年演员董子健。待在藏区的几个月里，董子健上下至少被跳蚤咬了300个包，这些包不会渐渐消失，而是变成水泡、化脓，。
董子健为《德兰》遭受的痛苦还不止如此。刘杰最早找到董子健出演小王这个角色的时候，就拍了一张当地县城里小伙子的照片，同时发给董子健和他的妈妈圈内著名经纪人王京花，说：“小董啊，你要能变成这样，你才能演。”董子健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被刘杰“骗”到了滇西。
在滇西，刘杰安排副导演，每天带董子健去和村民聊天、和当地人一起干活。一星期后，董子健被独自扔在了那里，刘杰走了，走时扔下一句话：“等你变成照片上那样了，我再回来。”一个半月后，董子健从140斤变成了120斤，拍完戏，变成了110斤。
在藏区历程中，整个剧组唯一幸免于难的，是女主角徳姬。徳姬有着丰富的藏区生活经验，如今还会时不时去转山。她不光担当起《德兰》的民俗指导，甚至还能向剧组传授一些野外经验：如何在雪山中过夜，如何在山洞中过夜。
起初，副导演推荐徳姬时，刘杰并不十分满意。他在网上看了徳姬以前的一些作品，“有点没信心”。见徳姬第一面，他先给她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没有不好的演员，只有不好的导演。”
徳姬和董子健对了第一场戏：两人在山洞中相遇，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她问董子健：“你有没有看过一个黑黑高高的男人？”
“她说话的那个劲头和表情，当时吓了我一跳。”刘杰回忆道，“她真是把自己的民族性格拿出来了。”那一下，董子健也吃了一惊。“我迅速地考虑了一下：我要不要接受这种完全不在我经验之内的表演。”刘杰说，随后，他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在上海电影节获之后，《德兰》在整个网络上流传的剧照也只有一张：董子健一张黝黑中泛着紫红的脸，望向窗外。显然，这部电影上映的档期未定，宣发日程也还在计划中。
“我以前的电影，都会选择不上映。不过那时候我自己就是我的投资方，我说了算。现在，我的后盾似乎要比之前强得多了。”刘杰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一回，《德兰》的投资方之一，是电影频道。
可以肯定的是，刘杰的另一部电影《捉迷藏》，会在《德兰》之前上映。这是一部都市悬疑片，主演是人气男演员霍建华。霍建华热情的粉丝，一度给刘杰带来极大的困扰：“竟然还有粉丝打车跟在我们的车后面。”但他也在适应这一切。
三年前，刘杰尝试了商业片《青春派》，票房最后并没有令他满意。“《捉迷藏》的票房会好啊，必须好啊。不好怎么办呢？”刘杰问道，然后接着说，“《捉迷藏》虽然是商业片，但也是用心做的。”
“以前电影不卖钱的时候，做电影的人，相对还是把电影真的当事在干。现在电影市场这么好，大家都奔钱去了。你已经分不清楚，到底谁是在做电影，谁是在忽悠了。”末了，刘杰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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