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被称为很黄的小说《的婚事
历的一段奇特的婚姻往事。据称:从酝酿构思到创作完成再到,历经多年,屡投屡退,至今也没有任何一家刊物肯接受它。
十一小长假期间,我和小唐在县委机关值班。偌大的办公楼,就我们两个人。当翻完、网络上够之后,看看时间还早,就想坐下来说说话、聊聊天。聊什么呢?小唐比我年龄小,又是从农村出来的,人挺厚道,就是话头儿不多,本不指望他会说出什么趣事。我们两个就那样面对面愣着,有时候,干愣着,听听日光灯发出的蜂鸣,也挺有意思。
小唐也会卖关子,慢吞吞地端起茶杯咂了口水,把偎在沙发里的身子往下缩了缩,兴许这样会觉得舒服些。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出下面的故事:
我十九岁那年,高考落榜。这不奇怪。那时候,我们应届毕业生能考上大学的如凤毛麟角。那时都兴复读,连着复读三年五年的都有。那年,我也想复读,可我爹不同意。他说我家缺少劳动力,两个妹妹都小,责任田没法种。于是我便绝了升学的念头,踏地当一辈子农民。十九岁,在农村来说,是该娶媳妇的年龄了。可我家里那么穷,谁肯寻咱这等人作女婿?思来想去,没指望,心里也就很烦。我爹看出来了,就张罗着给我寻媳妇。
俺村里有个远门的二叔,早年在草班剧团里唱过青衣,后来,打了嗓子,不唱了,改当媒人,专为年轻男女穿线搭桥。至于我爹是怎么跟二叔讲的,是否请二叔喝过二两,这不知道,反正二叔对我的婚事很是在意。平时见了面,总好以那种媒人特有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说实在的,论自然条件,咱长得不算丑,论身量一米七五,论长相,那时刚下了学,还没晒黑呢,也算是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所以二叔每次见了我,总是笑眯眯的。笑过了,又总是不停地卟咂嘴。那意思我明白:笑,是因为我长得帅,容易让女孩满意;那卟咂嘴,是因为我家里穷,屋子破,相家那一关不容易过。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二叔一连为我介绍了两个,都是在最后一关“相家”上出了岔子。这也怨不得二叔,咱心里有数,都是因为一个穷字。所以后来,我也就慢慢失去了信心。二叔叫相,我就去相,叫看,我就去看,自己也不主动,对女方也不怎么挑剔。二叔问:“行不?”我说:“行。”二叔问:“相中了不?”我说:“相中了。”就是心里相不中,我也说相中了。心想:反正是那么回事儿,到最后一相家,肯定会砸锅的。一切都不过是走走过场,如此而已。慢慢地,对二叔,我也不那么尊敬了。对他的好心好意,全当是耳旁风,平时见了二叔,常常是冷一言热一语的。二叔也看出来了,以后再见了我,总是深深地叹口气,那意思是说:“唉,咋办呢?愁了!”
第二年的秋天,老下大雨,连着下了好多天。我们邻村有个叫黑老四的,早先跟二叔一块在枣梆剧团唱过“红衫子”,如今老了,又无儿无女,一个孤老,生活无着,就开门收徒,教人唱戏。徒弟是收了几个,有男的有女的,大都是当地的,只有两个是河西的。这两个闺女,学戏也挺用心,就是不作美,老是下雨。那时候,老有两口屋,一口他自己住,另一口连教戏加上这俩女徒弟住宿。由于屋子年久失修,又赶上连阴雨,土墙一偎堆,就塌了。屋子一塌,戏也教不成了,人也没法住了。咋办呢?雨还是沥沥拉拉下着,人家那十的大姑娘,总不能跟他糟老住一个屋里吧?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把姑娘往哪里安置?这时候就想到了他年轻时的伙计我二叔。趁天还没全黑,就领着两个姑娘来到我二叔家,要我二叔帮他想想办法,把这两姑娘安置一下。我二叔一听,傻了眼了。他家里也很穷,一家四口,都挤在两间破屋里,哪里能安置下这两个姑娘呢?师徒四人都愣在那里发愁。眼看天就要黑了,咋办?
“倒也是,”二叔说,“要说起来,这婚姻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也不长眼,一个劲哗哗下雨,我往哪里支派你们呢?”
老四说话了:“哎,徒弟,这也倒是个门。你们河西比咱这里更穷,要依说,你们还不如在这里找个主儿。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晚有这一奔。这里若是有那地家,落顿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没啥不可的。”
这一说,姑娘没了主意,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七上八下。那时,外面还下着雨,两个人又渴又饿,饥肠辘辘。正如俗话说的:饥不择食,慌不择。在这节骨眼上,你不拿主意,肚子也逼着你拿主意。于是,两个姑娘眼里含着泪,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也只得认可了。
二叔在屋里点了一盏小油灯,借着那微弱的灯光,对着两个姑娘打量了一下,说:“这事呀,还不宜迟,得急着办。你两个先在这屋里坐着,我出去,一会儿就回。”
那天,我爹下地看庄稼。我家的责任田里种的是玉米,玉米快要成熟了,我爹害怕人家给偷了,每天都起早贪黑地去守着。即便是那样,还是给人家偷去了不少。
那时候,我娘正在厨屋里烧锅做饭,我就蹲在锅门脸前,凑着火光看一本没有书皮的小说。对二叔说的话也不在意。我爹却在意了,不过不是一般的在意——我爹从地里刚回来,发现又少了几穗玉米,我爹心里正窝着气,这是一;第二,关于我的婚事,已受了不少挫折,在我爹心灵上可以说是痕累累,今天二叔又提这事,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很我爹的自尊心,等于往我爹的口上撒盐。因此,我爹心里爆发一种无名火——“啪”,我爹把铁锨往院子里一扔,朝前走了两步,脚前方有一只洋铁桶,我爹没好气地对着洋铁桶一踢,“当啷”一声,一下把铁桶踢出去好远,嘴里好像还骂了一句什么难听的话。
“大哥大嫂,咱说正经的,我家来了两个妞儿,家是河西的,是跟东庄的黑老四学戏的,你说是逃荒的也行,反正就那么回事儿。赶巧了,今儿黑老四的屋子淋塌了,正没个着落儿,黑老四把姑娘打发到我这儿来。我就劝说她们找个主儿,嫁到这里算了。嗨嗨,好说歹说,妞儿也算是同意了。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咱狗子。大哥大嫂,这可是个好事儿。我揣摩着,谅她也不会嫌咱家穷。她们河西不是比咱这块更穷吗?再说啦,办这事儿,也花不了仨俩,啥也不用,到我家里跟姑娘见见面,只当是把人看中了,领到家来就行。哎,大嫂大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今儿就没明儿了,咱千万不能错过呀!”
倒是我娘听明白了二叔的话,在一旁撺掇我爹:“狗他爹,狗他爹,你看看你那模样,跟雷轰了似的。他二叔说的真是好事儿,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爹这才倒吸了一口气,还过神来,冷笑着说:“二兄弟,我寻思着这事儿有点蹊跷,人家好容易把闺女养大,会白白地送给咱?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吧?”
二叔“卟”地一下笑了,说:“哎呀,我的好大哥哎,我是好心好意为大侄子着想,可你倒想邪了。嗨,这样吧,话我已是说明了,你是认为行,还是不行,我就听你一句话。你要是再疑神疑的,那我立马就走人。那边人家姑娘还急着回话哩,我可没那个功夫给你细罗罗。”
我爹这才下了狠心,头一点,说:“好好好,二兄弟,我也是不大放心。那好,既然你说了,就按说的办吧!”
二叔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有了笑容,转身对着我说:“妈拉个巴子,你还楞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洗洗脸,梳梳头,再找身好衣裳穿上,好好地打扮打扮,跟我走!”
我也被二叔弄得一头雾水,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了这份上,还能说什么呢,马当作活马医吧。我不情愿地从厨屋里出来,到压水井上洗了把脸,拿娘用的木梳子拢了拢头发,也找不着好衣裳,从娘手里接过一个破包袱披上,就跟着二叔出了门。
二叔说:“我早就说过,拉个巴子的命好,这辈子不会打光棍的。看看,这话了吧?该着不挨饿,天上掉馍馍。今儿就是你的好日子。往后,可别忘了你这个好二叔就行。听见了吗?”
我从厨屋里乍一出来,凉风一吹,身上只打战。对二叔说的话,我还是半信半疑,因此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嘴里唔唔哝哝应了一声。
二叔急了:“大声点!妈拉个巴子。一会儿见了人家,可不能这样,嘴里半截腚里半截的,像个高中生的样子不?真,听见了吗?”
说话间,来到二叔口。二叔推开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愣了一刹,又把脚抽回来,重又把门掩上。
二叔向前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我:“狗子,我是叫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不回来,你可千万不许进去。听见了?”
我独自站在大门外边,包袱早就淋湿了,披在身上更觉凉森森的,干脆扯下来。雨一个劲地下,沥沥拉拉,还有点儿风。那时节 早该是秋风了。刮在身上,真是冷嗖嗖的。那时天已完全黑了,所有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家家户户都是拉风箱、劈木柴的声音。远处有几声狗叫。不知谁家在吵架,一阵嘈杂之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我把耳朵贴在大门缝上,想听听里边有什么动静。只有屋檐滴水的声音,哗哗喇喇,别的什么也听不到。大约是哪家炒煳了菜,有一股呛人的棉籽油气味。我肚子饿了,吱喽吱喽直响。我想:一会儿见了姑娘可不能让肚子响,我使劲刹了刹腰带,这样才好些。
约摸等了半个时辰,二叔才回来。二叔后边,还跟着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走到跟前,一说话,才听出来是二豁子。二豁子爹是村支书,在村里很撑劲,成天支溜武煞、人五人六的,显得很。支书家里很富裕,房子是浑砖的,院子有两处,他们住一处,还给二豁子留一处。家里还养了一条狼狗,一叫起来,“汪汪汪”,全村都听得见。我平日里打支书口走过,都得小心翼翼的。也是有眼,偏叫二豁子生在这样的人家,叫你!二豁子一生下来就是豁豁嘴,亏来他爹有钱,把他弄到省城大医院里给他缝上。虽说缝上了,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缝补过的痕迹。因此,二叔曾先后为他介绍了不少对象,少说也有十二三个了,都是因为豁豁嘴这一条,活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男女见面,一相就碴,一相就碴。所以到如今还是光棍一条。今天,二叔把二豁子叫来干啥呢?莫非也跟我一样,来“平分秋色”吗?就他那个熊样子,也想跟我一道求偶?他也配?想到这里,我心里顿时有点儿忿忿不平。当然,这都是我心里话。嘴上我可不敢这么说。
二叔长出了一口气,说:“狗子,二豁子,你们两个听好了,今儿是我说了算,我叫你们咋着,你们就咋着。不许你们多嘴饶舌。谁要是多说话,把事情弄砸了,谁就先给我滚出去!听见了?”
二叔咳嗽了一声,推门进屋,先打了个圆场:“哈哈,来晚了,来晚了,叫两个姑娘久等了!来来,我先介绍一下:这个——”二叔先把二豁子拉过去,拍着他的肩膀,“他叫唐振华,今年不算大,二十三岁了,也算中学毕业,他爹是支书。论家庭条件么,他家可是我们村里的首富。去,坐那板凳上!”
然后论到介绍我,二叔往前拉我一把,说:“过来呀,妈拉个巴子尽往后缩!这一个,叫——叫——你大名叫唐……唐啥来狗子?”二叔失口叫出我的乳名,二豁子还有对面坐的两个姑娘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二叔赶紧解释:“狗子是小名,叫惯了,张口就出。你大名叫唐啥来狗子?”我认为二叔在这种场合说出我的乳名,是对我的。我有点儿生气,可又想二叔毕竟是好心好意的,所以忍了又忍,没有发作。
二叔说:“算了算了。这两个姑娘我也闹不清谁姓啥叫啥。反正就你们四个人,两对儿,你们就先认识认识吧!谁要是觉着对谁有点意思,就提早说一声,二叔我就提早成全你们。当然喽,咱也不能太勉强了。俗话说:犟扭的瓜儿不甜。你们说是不是?啊?”二叔说完就拉着二婶子到厨屋里去了。
二叔一走,堂屋里就剩下我们四个人。农村的屋子开间很小,东边是一张床,紧挨床是一张抽斗桌,与抽斗桌相对,靠北墙有一老式二合一的衣橱衣柜,下半截是橱,上半截是柜。与床相对,放着一条长板凳。两个姑娘并排坐在床沿上,我和二豁子并排坐在板凳上。我俩身后是隔间箔。箔是单层,只能做里外间的分隔,不能负重,不能依不能靠,我们两个只能直挺挺地坐着。桌上放着一盏柴油灯,是用小学生的墨水瓶或者浆糊瓶改制的那种灯。为了省油,灯念儿很细,灯头儿很小,比豆粒儿大不了多少。因此,屋里就显得很暗,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虽然我们四个人坐得很近,几乎就是膝对膝,尽管如此,彼此之间还是看不清楚。在我的印象中,对面的两个姑娘,一个扎发辫,另一个剪的短发。扎辫的是个瓜子脸,额前有一绺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个脸,看上去显得略微瘦一点,神色严肃一点。剪发的是个圆脸,眼睛不大,活泼好笑,一笑起来,腮上就有两个浅浅的酒涡儿。平心而论,我特喜欢那圆脸儿的姑娘,要让我挑,我无论如何也得挑这个。可是,唉,人这一辈子,有些事就是。如果我当时胆子再大一点,说啥也不会造成后来那么大的痛苦和不幸。当然这都是后话。那时候,我毕竟太年轻,太不懂事。况且,真正的主动权也不在我手里,一切都是二叔说了算。
我们四人就在那里傻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愣了半天,二叔在厨屋里吃完了饭,打着饱嗝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说:“都愣着干啥?说说话,拉拉呱啊?”
那个圆脸的姑娘先笑起来,我们也跟着笑了,都笑得很勉强,借笑的机会也耸耸肩,活动活动手脚,要不,就麻了。
我心里嘣嘣跳,想说那个短发姑娘,又怕说走了嘴,叫人家笑话。我希望二豁子先说,他如果挑选了那个扎发辫的,剩下圆脸的自然是我的了。可是,二豁子这个狗日的平时豁嘴呱呱的,就那会儿他连个狗气也不喘,低着头一个劲地刻指甲。二豁子不说,我也不敢说。两个姑娘这个看看那个,那个看看这个,只是讪讪地笑,谁也不说什么。我想,那当儿,二豁子坐在我的左边,离灯远了点儿,姑娘们大概看不到他嘴上的豁子痕迹。如果看清了,或者二叔提前略有交代,也不会造成那种僵局。关键是二叔对这一切绝口不提。后来我想,当时二叔肯定是收了支书家的贿赂了,不然的话,他不会那么偏袒二豁子。
就那样,四个人干楞着,过了一会儿,二叔说:“看看,看看,你们都不说话,这咋办?让我当媒人的作难不?”
停了一停,二叔忽然灵机一动,说:“哎,我说这样吧,这天也到时候了,叫你们自己认,你们都不说话。我呢,要是硬把谁给谁,将来要是哪里相不中了,说不定你们会报怨我,我也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我说的是不是?”二叔左看看,右看看,我们还是不说话。
二叔叹了口气,说:“我倒有个法儿,咱认命,来个命摊,摊着谁是谁。咱这么着:我家南屋里是个磨坊。咱这就到磨坊里去。咱也不点灯,来个瞎摸黑儿,摸着谁就是谁啦。中不中?”
我们还是都不说话。二叔又说啦:“哎呀,你们倒是说话呀!这可是你们的终身大事,不能儿戏,也不能胡。我出的这法子呢,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你们四个要是觉得行,咱就这样办。要是不行,咱就改别的,你们说到底怎么办?”
我看到二豁子慌里慌张地,像兔子似地窜了出去。那时候,我心里很,也说不出是对这种做法的反感呢,还是觉得太,反正心里是一片漠然和茫然,好像都是别人的事情,跟自己毫不相干。就那样,我也跟着怏怏地走了出去。
从堂屋里乍一出来,两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凭着脚下发出的稀溜卟嚓的声音,跟随二叔到了南屋。二豁子进门的时候,由于慌张得太紧,在门框上碰了一下,只听他“哎哟”一声,我心里只觉得好笑。
二豁子进去了,我还站在门外,二叔催促说:“进去呀,狗子,就拉巴子的慢慢腾腾地,快进去摸呀!”
说着一手扯着我的胳膊,把我生拉硬地拖进磨道里。中,磨坊里有一种刺鼻的驴粪蛋的气味儿。还有蚊子嗡嗡地飞着直往脸上碰。我害怕脚下绊着什么东西,总是迟疑着不敢往里走。
就在这时候,只听到中“哎哟”一声,不知是哪个姑娘发出的声音,接着就是二豁子:“摸着啦,我摸着啦!”
二叔又把我们领到堂屋里。二豁子与一个姑娘手拉着手先走进去,迈门槛的时候,透过屋里的亮光,我看出那是剪发的圆脸儿姑娘。我的第一感觉是心里凉了一下,也仅仅是感觉稍微地往下一沉,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心里一片漠然和茫然,很平静,近似于不仁、波澜不惊。尽管明知道自己看中的是圆脸姑娘,现在,眼看那姑娘被别人拉了过去,心里连一点起码的嫉妒心都没有,这不是是什么?
在我和二叔进屋之后,最末进来的是那个扎发辫的姑娘。那姑娘进屋时曾用眼角扫了我一眼,那眼神显得很、很神秘的样子,我也读不懂。
“好,好,这样好。命摊,摊着谁是谁。这样好,你们都满意不?要是不满意趁早儿说出来。现在还不晚。”
说到这里二叔停顿了一下,留给我们说话的空儿。我首先注意那扎发辫的姑娘。她把自己的身影藏在剪发姑娘的身后,并深深地低着头,不说话。而那个剪发的姑娘眼光老是在我脸上瞄。那长长的眼睫毛了她的眼神。我猜想,这剪发的姑娘在想什么呢?二豁子家庭条件好,她如果是型的,将来会因为跟了二豁子而庆幸的。如此想来,我倒情愿是这样的结局了。二豁子则显出喜不自胜的样子,一会儿搓搓手,一会儿从耸耸肩。
二叔说:“要是你们真没啥意见的话,咱就这样定了,好不?咱一切手续从简,干净麻利快,今儿晚上就是你们结婚大喜的日子,现在就分头领到家里去。先当日子过着,等晚天再到乡民政上补办登记手续。这些事都包在我身上。好不?咱就这样?你们两对儿各走各的,回去先做顿好饭吃。时候不早啦,肚子早饿成扁扁啦!走吧走吧!”
于是,我们两对儿从二叔屋里出来。雨还在下着,我担心扎发辫的姑娘淋着,把包袱给她披上。姑娘推让了一下,也没,就随了我往外走。
一出大门,门外边站着好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有的打着伞,有的披着蓑衣。我看见我娘和两个妹妹都站在雨里,身上都淋湿了。见我出来,娘一把抓住我,迫不及待地问:“咋样啊?快说说!”
我转身看看那扎发辫的姑娘,姑娘低着头,一言不发。我犹豫了一下,跟娘说:“走吧,到家再说吧!”两个妹妹赶紧一溜大跑,回家给爹报信儿去了。
到了家,我爹正在厨屋里烧锅。面板上摊着好大一剂擀好的面条儿。那时候,面条是我们家里最好的饭食,每当有重要的客人来,母亲才下厨屋擀面条儿。我想:从时间上来说,家里人早已吃过晚饭了,这面条肯定是专门为我和新人预备的。
娘激动得脚手不连地,先把我们领进堂屋,两个小妹赶紧点上灯。我看出屋子里粗略地了一下,不然不会那么有条理的。母亲让新人在当门小床上坐下,一边一个小妹守护着。我就坐在对面一条凳子上。母亲把我们安顿好,就进了厨屋。遂后,就听到父亲拉风箱的声音,接着“嗤啦”一声响,是炝葱花的声音。母亲最拿手的是炝锅面条儿。这次,母亲可该好好地露一手了。接着,一股浓郁的油爆葱花的香味儿飘过来,兴许是肚子太饿了,一闻到饭香,口腔里滋滋地冒酸水,肚肠子像蚯蚓一样蠕动起来。
不大会儿,两碗热腾腾的炝锅面端上来。母亲把面条往桌上一放,随手拉了两个小妹到厨屋里去了,堂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记得我们两个好像都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就赶紧端起面条往肚子里扒。那姑娘大约比我饿得还狠,她喝面条几乎就没来得及咀嚼,简直就是往肚子里抽的,一会儿就喝光了。两个妹妹又端上两碗稀的。这时候,我们才来得及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找几句话说。
姑娘把眼抬起来看我,那是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眼里含着愁苦和一丝哀怨,两道细眉微微地蹙起。姑娘盯着我看了一阵,咬着嘴唇,沉思般地点了点头,不言也不语。
我说:“二豁子家庭条件比我好,跟他过也许要比我强。但是,……”我想说二豁子是个豁豁嘴,但话到唇边又停了下来。琴仿佛意识到我要说什么,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长嘘了一口气。
“别说啦!”琴忽然带着哭声说。我吓了一跳,抬眼看她,她眼圈早红了,眼里储满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琴赶紧擦了下眼睛,很客气地站起来,勉强笑着说:“吃好了大娘,给您添麻烦了!”遂后,指着我两个妹妹说,“这是妹妹?”
这时候,我爹也从厨屋里出来,手里掂着旱烟袋,躬着腰,低着头,咳嗽了一声,进来先从当门桌灯头上引着了火,又退回到门口,面朝里坐在门槛上。我爹是那种人,平时话头儿很少,不到他非说不可的时候,他是不肯说话的,而一旦说,便一句砸一个坑儿。那当儿,我爹有好长时间不说话,只是巴嗒巴嗒地吸烟。
我娘年轻时上过几天民校,略识几个字,所以有时候说话也文绉绉的。就像这一次,她不是催我们“去睡觉”,而是说“歇着去”,听起来,就显得很斯文。
我爹照样低着头抽烟,又吸了好一阵,才说:“听我说,狗子,咱们家几辈子都是老实本份,决不做昧的事。今儿个这事,我寻思着有点儿蹊跷,天上不会掉馍馍,以后也说不定会咋样哩。你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更不能人家姑娘。人家要是不同意,你作践人家,那是。我说这话,你都听见了?”
我到东屋去的时候,看见我娘神经兮兮地在东屋窗边放了一把扫帚。这是我们当地的风俗,新婚之夜,都兴听房。尽管主人们都很讨厌这,但既然是风俗,就有它的道理,如果没有人听,主人家就得在窗放一把扫帚,这样才吉利。这天晚上,因为天下着雨,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人听房的。所以,我娘就特意为我们安放了一把扫帚。
第二天,当我下地干活的时候,很多小伙子跟我开玩笑。依他们想来,我跟那姑娘肯定做了那种羞于启齿的事情,而且不止是一次。
那一宿,我们都是和衣而睡。我们睡的虽然是大床,但决不是城里人那种双人床。农村的老式大床,两个人并头睡很困难。我们只好头睡。我头朝东,她头朝西。起初,我老是睡不着。你想想:我也老大不小了,又没有生理缺陷,男女间的私事儿,难道我不懂?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躺在身边,又是名正言顺地跟我当媳妇的,要说我心里一点波澜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要搁一般没有教养的人,早就饿虎扑食、地爬上去了。可是,我不敢,这不仅是因为我爹有言在先,而且就我本人来说,我是受过教育的,即使没有我爹的嘱咐,我也决不会冒冒失失去干那种事。但是,我睡不着,老是觉得身边仿佛有座烤火炉,感到炙得慌。我翻一个身又一个身,把床弄得咯咯吱吱发响。
凭我的直觉,我觉得那姑娘肯定也没睡着,但她忍住一动不动,不像我那样不停地翻身。我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也许只是少女的腼腆和羞涩,是故意等待我的主动进攻呢。如果她真的是这样,我若太老实了,那是性的表现。我好像在书上看过,在这种事情上,一般来说,女方是不会主动的,如果男方再不主动的话,就有可能把好事办成坏事,将来会后悔不及的。
因此,我想,我不能等待,我必须采取主动进攻的策略。为了试探她,我故意在翻身的时候往她的身子靠近一下,让我的大腿贴着她的臀部。这样一来,虽然隔着衣服,但我仍能感觉到她那肌肤的滑润和柔韧,便立刻有一股电流刷地一过我的。
那时,我心里很紧张,我的腿部神经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想:我再一分钟,如果她不动,我就可以采取下一步了。
但是,扫兴得很,我每次靠近她,她接着就敏锐地躲开了。我相继进攻了两次,她撤退了两次。这说明,我的进攻不成功,或者说我的耐心还不够。
按说,我是比较有耐性的那种人,无论做什么事,没有充分的把握,是不会下很大注的。因此,我耐心地等待着。
大约到了午夜时分,我起来小解。为了给她造成方便,我划火柴点着了灯。就着灯光,我看到她侧身面朝着墙,把身子蜷曲得像蜗牛一样。
开始,琴不说话,但我知道她肯定醒着。所以,我又接着说:“不知为什么,我老是睡不着。你……你能跟我说说话儿吗?”
这时,琴的身子才动了一下。我认为琴终于该说话了,然而,等了好一会儿,琴发出的却是啜泣,接着是受了委屈般地嘤嘤的哭声。我一下子吓呆了。
我真是吓坏了。这声音万一被我父亲听见,还以为我了她呢。想到这点,我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使劲扳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倒是顺势转过身来。我一看,她脸色通红,满脸都是泪水。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简直是哭得一塌糊涂。
我明知道自己刚才是她了,便竭力说:“你看,这床这么窄,要想谁不蹭谁,是不可能的,反正,我也不是故意的。是不?”
我说:“可你这样哭哭涕涕的,我也睡不着呀。再说啦,你哭也总该有个原因吧?今天,这一切都是二叔安排的。对我本人,对我的家庭,你若是不满意,就明说,我不会你的。”
琴慢慢地停止了哭泣,顿了一会坐起来,两臂抱着腿,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深呼了一口气,说:“好了,我不想哭了,你把灯吹灭吧。”
琴说:“你人很好,也不坏。可我在这之前一点也不认识你,不了解你,你叫我跟你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再说,这是婚姻大事,人一辈子只有一次,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像瞎子摸象似的,糊糊涂涂。我说这话是不是?哥?”
我说:“那是那是。我也不赞成这办法,都是二叔他一个人搞的,说实话,这办法很,简直是胡来!”
“唐哥,我还有个打算,”琴说,“赶明日,我给我家里写封信,把你家的情况跟我爹我娘说一下。在家里,我是老大,下边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俺家里穷,比你们家还穷。要不穷,俺就不会跑老远到河东来学戏了。临来的时候,俺爹亲口对俺说:只在这里学戏,但不能嫁给这里。俺爹俺娘拉扯我们长大不容易,像今天这么大的婚姻大事,俺无论如何得给俺爹俺娘说一声。你说是不是唐哥?”
琴继续说:“因此呢,我给家里写封信,把真实的情况给家里说清楚。俺爹俺娘要是同意呢,咱俩就举行个仪式,让邻里百舍的都知道,到那时候,咱再正儿巴经地做夫妻。这样好不好?”
琴看了看我的脸色,才说:“在没有举行正式婚礼之前,咱不兴做那个。虽然睡在一个床上,但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咱谁也别谁。我说这话,你明白不?唐哥?”
“那我就谢谢你啦,好唐哥!”说这话的时候,琴伸过手来攥着我的手,使劲握了一下。中,我感觉那双小巧柔软的小手有一股强健的力量。“还有一条,我说的这些话,你先不要对你家大娘大爷讲,也没必要对外边说,就让他们随便猜去吧。人家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说的这些话,你都同意吗?唐哥?”
在这以后的几天里,听说那个叫翠翠的到我家里来过一趟。在俺村唐姓中,按辈份,二豁子比我长一辈,那就是说,我应该称呼翠翠叫婶子。不过,翠翠来时我正好不在家,不知道她们谈过什么。除此之外,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平静。每天,娘都是尽我们家所有,拣最好的饭菜做给琴吃。琴也主动帮娘做家务。那时候,正是拆洗棉被棉袄的季节,她们把几年不拆洗的棉衣棉被都翻出来拆洗了一遍。和我娘在一起,她们也有说有笑,琴也不时地把她家的情况说给我娘听。快到做饭的时候,琴都是赶紧下厨房,拣最脏最累的活干。我娘自然是不同意,于是两个人就争着干。我两个妹妹也格外懂事,一句一个“嫂子”,叫得别提有多口甜。只有我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七上八下地悬得慌。
说实在的,那一段时间,对我来说,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你想想,媳妇名义上是有了,也活脱脱的就在眼前,可你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每到夜晚来临,吹灭灯的那一刻,你别提我心里是啥滋味。从人性上来说,如果不克制的话,我真想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下子扑上去,把她身上的衣服扒光,淋漓尽致地干那种事。但是,从上来说,我又不能那样做。我必须克制和。
这种禁欲主义简直是反人性的,是活活地人!每到那个时刻来临,我都感到憋闷,浑身燥热,一阵又一阵出汗。为了克制自己,为了控制下身那个没出息的玩艺儿勃起,我常常在中扭自己、掐自己,专拣大腿内侧的嫩肉掐。有时,因为掐得过分疼痛,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尽管如此,有两天夜里,我还是遗了精,两腿间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鲜玉米秸的腥气味儿。
这一切,琴她一定知道。我猜想她心里也肯定不是滋味儿。两个年轻异性,相互吸引,这是人的天性,在我身上发生的反应,在她身上同样会有,只不过她不像我这般炙烈罢了。
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最让我揪心的是等待她家的回信。我心里老是有一个疑团:她在信上写了些什么?她是怎么对她父母说起这些事的?她父母看到信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这婚事究竟能成还是不成?如果成了,当然更好;如果不成,将来又怎么办?街坊邻居会怎么评论这件事?……直到现在,虽然在局外人看来,我和她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其实,我连她身上的皮肉都没接触过,如果就这样散了,我岂不要背一辈子黑锅?受一辈子?到那时,我到哪里去去?谁能为我主持?……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打哆嗦,浑身冒汗。
那些天,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比任何时候都慢。我盼着琴家里的信能早一天来到。我甚至比琴盼得还迫切。
大约过了半个月,我记得是农历八月十五的前两天,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村里有户人家了一头猪。那天下午,我正在地里干活,我爹托人捎口信让我到猪人家赊二斤猪血来。说实在的,那时候,我们家连买二斤猪血的钱都没有。我猜想,那是专为琴去买的,我高高兴兴地去买了。回来时,发现我口站着好多人。我觉得耳畔“轰”地一下,脑子一下子澎涨起来。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子里,院子里倒很肃静,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连车撑都没有,斜倚在墙上。要搁现在,那样的自行车扔在大街上都没人要。从这辆自行车,你就可以推断来客家里的经济状况。
我朝堂屋里一看,屋当门只有我爹独自一人低着头抽烟,并不见来客。我看东屋的门敞着,就把手里提的猪血递给小妹,想径直去东屋里见一见客人。就在这时候,我娘从厨屋里叫住了我。
“唉!”娘点了点头,深深地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说,“看样子,她爹的脾气还挺大,进门来二话没说,抓住琴就要打。要不是我和你妹妹拉着,这乱子就闹大了。”
我只觉得心里嘣嘣乱跳,脑子里嗡嗡作响。我不,但我相信预感。从我和琴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预感到我们的这桩婚事不会有好的结果。你看,果真是如此吧。
那天一直等到天黑,琴她爹才从东屋里出来。那是一个黑瘦、驼背,而且有严重哮喘病的中年人。虽然年龄还没我爹大三岁,但看上去比我爹要衰老得多。
那天的晚饭,由我爹和我在堂屋里陪着吃的。我爹去代销点赊了半斤地瓜干子酒,又加了几块豆腐干作肴。我爹推说自己不会喝酒,只沾了沾唇,我也只喝了一点点,其余的都被这位大叔喝光了。喝到最后,大叔哭了。他先是攥着我的手,只是一味地摇头,唉声叹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来,当我送他到生产队小场屋里去睡觉的时候,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他絮絮叨叨说得很罗嗦,大概意思是:从他一进我们,就知道我们一家人都是。可是,这门亲事还是没法成。原因是半年前,他已把小琴许配给一个从东北来的老乡了。他说那人在东北一个林场当伐木工人,工资很高。人家答应把小琴带到东北去,到那边就给安排工作。他流着泪说:他家孩子多,家里穷,只有这一条才能行得通,别的任啥法子没有。他说,明天就把小琴带走。这些天多亏了我家照顾她,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们家的恩情的……
当我从小场屋往回走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好像被人凭空掏了一把,把我的都掏空了。
我原以为她会很高兴的,其实不然,她竟哭得跟泪人一般。一看我进来,二话不说,一下扑到我怀里,号淘大哭,哭得呜呜滔滔。我怕被爹娘听见,赶紧劝她不要哭。
她一边哭着一边说:“我原以为等俺爹来了说个明白话,我们好明媒正娶。可想不到俺爹已经把我许给了别人。俺爹的话,我没法不听,再说为了俺那个穷家,我也只好俺爹的。这半个多月,唐哥,说实在的,你们全家对我都很好,你也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待我,从没过我。今天晚上,是我们的最后一夜。以前都是我委屈了你。今天,为了你,也算是你和我恩爱一场,你想咋着就咋着吧,我都依着你!”
我却一下子被吓呆了。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只是被动地被她扒光了衣服,却什么也不会做。说实在的,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对男女之间的事,本来应该是无师自通的。因为,农村的野孩子相互骂人的话,就已经把性活动说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根本用不着什么性启蒙。可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由于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一时让我无法接受。我先是躺在床上干愣着,什么也不会做。
她等了一会儿,见我没动静,又用很温柔的声音催促我:“来呀!”“唐哥你咋啦?”“你快上来呀!”并把身子向我这边挨了挨。
我能感觉到她那光滑柔韧的肌肤离我有多近。可我,一点儿都没有,用比较斯文的话说,就是官和性意识相互脱节,无法把这二者统一起来。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做,只是那么傻愣着。她还一个劲地催我,越催,我就越紧张,越紧张,越是不能奏效。
后来,琴也意识到什么,便问我:“你怎么啦唐哥?生我的气啦?嫌我前些天不让你?……俺不是说了嘛,俺不是不让你,而是叫你先等几天,等俺家里回信同意了,再明媒正娶。你想想,这是俺一辈子的婚姻大事,不能马马虎虎的。可是……可是谁料到我爹另有打算呢?这都怨不得我,我可不是有意的你,你说是不是?唐哥,你要真的这样认为,那可就我啦……”琴说着说着,竟“嘤嘤”地哭起来。
我赶紧劝她:“不是不是,哎呀,我哪会生你的气呀!都是我自己不好。其实我心里也想做,就是临时这一会儿,不知咋搞的,这东西不听了。”
她抽泣了一阵,终于止住了哭泣。她把身子蜷曲起来,紧紧地挨着我。那是一个光滑而柔软的胴体。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热,感觉到她心脏的跳动。她的头抵着我的脖颈,她的头发乱蓬蓬地刺得我脸上发痒,她的鼻息就在我的胸脯上,她呼出的热气吹得我窝儿麻酥酥的。这当儿我才知道她是那么娇柔可爱,那么温顺体贴,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绒毛鸡,像一只可怜的羔羊。女人只有在娇弱时才显出她的可爱。
蓦然间,我觉得自己很像一个长辈,像一个大哥哥,一个守护神,我愿意为她而去赴汤蹈火。然而,这一切都已晚了。再过几个小时,琴就要离我而去,去投入别人的怀抱。从今以后,我就永远都见不到她了,她的音容笑貌只留存我的记忆中,而真实的人却远走高飞。想到这些,我心里又顿生一种感和悲哀。我想,我的命真是太苦了,好不容易寻了这么一个媳妇,开始时不知道如何消受她,只是一味地依着她、顺着她,可事到如今,刚刚知悉她的可爱处,又立马要失去她。我这是什么样的苦命人呀!……想到这里,我真想搂抱着她恸哭一场,以此来埋在心底里的郁闷。
这时候,我脑海里就浮现出翠翠那短短秀发衬托下的圆脸儿,还有那一笑起来就有一对浅浅的酒涡儿的甜甜的笑容。一出现这张面孔,我心里就感到特别轻松。这时候,我的手正好搁在琴的胸脯上,那是一个少女稍现丰满的酥胸,两座乳峰微微隆起,中间一带是一个柔软而滑润的凹地。在我的意识中,那好像不是琴的,而是翠翠的。我的手就从翠翠的往下滑,慢慢地滑到腹部,腹部的皮肤比还要润滑。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抚摸女人如此滑润的肌肤,手感的舒适令我顿生快感。我的手继续往下滑,到达小腹,那里更是一个柔软而光滑的膏沃之地。我的手在滑过,如水流一般地沁凉,如凝脂一般地光滑。
到这时,我已不能自已,颤抖的手再往下,突然陷入一片草莽,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使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的血液一下子膨胀起来,形成一股火热而强劲的激流。在这股激流的冲击下,我的下身那东西突然间勃起,像顽石一样坚硬,像钢钎一样坚挺。我翻身起来,像饿虎扑食一样扑向翠翠。我使劲搂抱着她,嘴里含混不清地呼叫着翠翠的名字:“哦,翠翠,翠翠……”,急不可耐地把她的两腿分开。

屋子里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琴虽然机械地把腿分开,但我那东西就像一条勇猛、鲁莽的黑梭鱼,为了找到缝隙,找到通道,它在中四处顶撞、冲突。它性子太急了,既没有经验,又缺乏引导,只是一味在忙乱中寻找、冲撞,却找不到缝隙。通道在哪里?在哪里?通道在哪里?在哪里?它无法进入,急头怪脑,只是盲目地冲撞、寻找、再冲撞……,好容易找到一条通道,便不管不顾地挤进去,干涩、狭窄,周围尽是草莽,拉拉扯扯……
我疑心那是吗?……正在我疑虑重重的时候,一股焦灼、炙热的激流伴随着一阵疼痛,一下子奔突而出,一溃而不可收,几乎没感到什么快感,一切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那一夜,显得那么短暂。还没有来得及认真回味,鸡就叫了。琴她爹早早地来叫门,说要尽早赶到黄河渡口,争取坐上第一班轮渡,这样天黑前还能赶到家。
在那以后,我们家又恢复了以前的老样子,婚姻的失败使爹娘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两个妹妹也很少说笑,连鸡狗都知趣地躲在墙旮旯里不声不响,整个院子里显得冷冷清清,日子过得少滋乏味、气沉沉。
那段时间,我偷偷学会了抽烟。每天从地里干活回来,就一头扎到东屋里抽烟,把屋里抽得乌烟瘴气。我情绪变得非常坏,常常没来由地发脾气,看见什么不顺眼,就加脚一踢。拿东西时,摔打。两个妹妹都远远地躲着我,连爹娘都怕我。
那期间,我只巴望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要么是来一次比还严重的级地震,或者是黄河开口子,把整个世界都了才好呢。总之,我的情绪糟透了。我甚至想到了,想去。只不过是暂时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方式。如果有人告诉我用哪种方式既得干净利落,又不致使家人有太多的悲痛,也许我早就了。
大约是一天早晨,我还没有起床。自从婚姻失败之后,我每天起床都是很晚,非得到爹娘做好了饭,三番五次喊我时,才慢慢腾腾地起床。那天早晨,我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得院子里有人说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点儿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听起来好像是找我的,娘一边搭讪着说:“懒虫还没起床呢!”就把我的屋门推开了。娘一步迈进来,笑嘻嘻地说:
我翻了个身,本想立马坐起来,可是,那时候我贴身穿的是一件千疮百孔、破得不能再破的烂秋衣。如果我在这个时候起床,肯定会招致翠翠笑话的。因此,我索性面朝里,把被子口裹紧,眯缝着眼装睡。
说话的同时,她把一只手顺势搭在我身上。这时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觉得太冷落了人家也不好,所以把身子扭转过来,半眯着眼说:
翠翠声音朗朗地说:“哟,看看,连个婶子都不叫一声,还‘你’‘你’的!我怎么不能来?你屋里又不是金銮殿。要真是金銮殿,八抬大轿我也不来哩!”
“人家也没说吃的喝的呀,人家说你,”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在我耳边说,“一块过日子十几天,连个那事都不会干,丢人不丢人?真大草包一个!”说大草包的时候,她的手用力捏了我一下。虽然是隔着被子,但我也感觉到那种带有挑逗意味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