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洲际酒店的新闻发布会大厅,水晶吊灯将每张面孔照得无所遁形。两百个媒体席位座无虚席,后排站满了架起长焦镜头的摄影记者。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槟与昂贵香水混合的味道,底下是更隐秘的电流声——至少十七个隐藏录音设备正在运转。
林浅坐在发布台正中央,白衬衫的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她的左侧是苏璃,机械臂此刻伪装成普通义肢,但指尖每隔三十秒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动——那是神经接口过载的后遗症。右侧是陈默,他换上了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左手始终放在腰间,那里藏着三枚电磁脉冲弹。
“女士们先生们,‘星光公益’关于昨夜事件的说明会现在开始。”林浅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厅,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首先,我们向所有关心此事的朋友保证,团队全体成员生命安全。接下来我将陈述事实,之后接受提问。但在此之前——”
她按下遥控器,身后巨幕亮起。不是准备好的PPT,而是一段高清监控录像:古堡地下实验室的全景扫描,数百个培养舱在幽蓝液体中沉浮,每个舱内都清晰可见一张与林浅或苏璃相同的脸。
全场倒抽冷气的声音像海啸般涌过。
“这是昨夜我们在湖对岸建筑内发现的非法人体实验基地。”林浅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钉子敲进木头,“实验主导者‘涅墨西斯基金会’,在过去十年间盗用全球超过二十家公益组织的生物样本,进行克隆与意识上传研究。而我和苏璃女士,是他们最‘青睐’的实验素材。”
她停顿三秒,让镜头有足够时间特写那些克隆体。
“此刻在座的媒体中,有七家曾接受该基金会的定向捐助。”林浅的目光扫过前排几个脸色骤变的记者,“而另外三家,你们主编的私人账户在过去六个月收到过来自同一离岸账户的汇款。需要我公布账户尾号吗?”
骚动像瘟疫般扩散。一个秃顶男记者猛地站起:“这是诽谤!我要求——”
“要求什么?”苏璃突然开口。她的机械臂解除伪装,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流动着冷冽的光泽。义眼切换到扫描模式,发出细微的嗡鸣。“要求我别说出你西装内衬里那枚窃听器的型号?还是要求我忽略你今早与某个加密号码的二十七分钟通话?”
全场死寂。
林浅接过话头:“我们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解释,而是为了揭露。‘星光公益’从成立第一天起,就注定会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因为我们坚持的透明,照出了太多阴影。”
她调出第二段视频——陈默在地下基地控制台夺取的数据可视化图。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像血管般蔓延全球,最终汇聚成十几个显赫的姓氏和公司logo。其中三个名字,是本届国际公益峰会的联合主办方。
“这才是真正的丑闻。”林浅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纹,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公益被当成洗钱工具,善心被用作实验掩护,而那些口口声声要拯救世界的人,在制造批量生产的人形容器。”
一个女记者举起手,她的手在抖:“那……那些克隆体……还活着吗?”
苏璃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义眼恢复了普通瞳色。“昨晚基地自毁系统启动时,所有克隆体都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瑞士警方和国际生物伦理委员会现在应该已经控制了现场。”她顿了顿,“但根据我们获取的资料,这些克隆体的大脑只发育到十二岁左右的认知水平——他们被刻意维持在‘可塑状态’,等待意识注入。”
“像空壳。”有人低声说。
“像容器。”林浅纠正道,她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调出一份实验日志的截图,“而他们选择的‘意识源’,是我和苏璃。理由记录在这里:第七代计算者林浅的数学天赋与第三代适应者苏璃的神经可塑性,结合后可能产生‘突破人类认知极限的超级意识’。”
她抬起头,直视所有镜头:“我们不是受害者,我们是幸存者。但还有更多人,那些不知名的、被窃取DNA的普通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成了实验品。这才是我们今天必须发声的原因——”
话音未落,发布会大厅的所有灯光突然熄灭。
不是停电——窗外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是精准的电磁脉冲,只覆盖了这个房间。
黑暗中,陈默已经挡在林浅身前,匕首出鞘。苏璃的机械臂亮起应急光源,蓝光照出观众席上数十个突然站起的身影——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从公文包、相机袋、甚至高跟鞋跟里抽出微型武器。
“趴下!”陈默大吼。
第一声枪响是***闷哑的噗声,子弹擦着林浅耳畔飞过,击中她身后的屏幕,火花四溅。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但子弹全都打在突然展开的能量护盾上。苏璃单膝跪地,机械臂变形出的护盾发生器正在超负荷运转,外壳开始发红。
“他们有脉冲武器!我的系统只能撑四十秒!”苏璃的额角渗出冷汗,神经接口传来烧灼般的剧痛。
观众席陷入混乱。真正的记者在尖叫逃窜,而那些伪装者则像精密机器般推进。十七个,陈默瞬间清点完毕——全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好手,走位封死了所有出口。
林浅没有躲。她反而站直身体,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老式翻盖手机——那是养父留给她的十四岁生日礼物,外壳已经磨损得看不清logo。她按下重拨键。
“你在做什么?!”陈默回身拽她。
“打电话报警啊。”林浅居然笑了笑,在枪声和警报声中,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不过不是打给瑞士警方。”
手机接通了,但没听到拨号音。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频率极高的电子音。那些进攻者的动作同时一滞——他们耳内的隐形通讯器突然爆发出刺耳噪音,七个人痛苦地捂住耳朵跪倒在地。
“次声波干扰……”苏璃立刻明白,“你改装了手机?”
“养父教的。他说贫民窟的孩子,得会点保命的小手艺。”林浅连续按动数字键,每按一次,就有一个进攻者身上的电子设备失灵。腕表爆炸,眼镜片短路,甚至有人西装内的起搏器模拟器突然停跳。
但这只是拖延。剩下的十人已经撕掉伪装,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战术服,脸上戴着呼吸面罩——那是专业雇佣兵。
陈默动了。
他没有用枪。匕首在昏暗光线中划出银色轨迹,第一个冲上来的人喉间爆出血花。第二个人的步枪被踢飞,陈默旋身肘击对方太阳穴,骨裂声清晰可闻。第三人、第四人同时扑上,陈默后仰滑跪,匕首从下往上刺入一人下颌,另一只手夺过对方手枪,头也不回地向后开枪——第五人应声倒地。
六秒,五人丧失战斗力。
但更多的雇佣兵从紧急通道涌入。不是十七个,是三十个,五十个。他们像潮水般淹没前排座位。
苏璃的护盾发生器开始冒烟。“二十秒!”她咬牙道。
林浅看着那些逼近的面孔,突然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她走向发布台边缘,对着最近的一个摄像机镜头(它居然还在运转,可能是某家媒体提前准备的备用电源设备)大声说:
“你们在看吗?那些躲在幕后的大人物?我知道你们在看着这场直播——或者应该说,这场捕猎。”
她甚至整理了一下衣领。
“你们以为切断电源、派雇佣兵、制造混乱,就能让真相沉默?那你们太不了解我们了。”她笑了,那笑容里有某种让苏璃都心惊的东西,“也太不了解这个时代了。”
她举起手机,屏幕亮起——那上面不是拨号界面,而是一个简朴的进度条,此刻正显示:上传完成100%。
“从走进这个大厅开始,我就在用这台手机的热点,把陈默昨晚获取的全部资料,实时上传到七个不同的云服务器。”林浅的声音通过那个还在工作的摄像机,传向未知的接收端,“密码是我和苏璃的生物特征组合。而解密密钥,设置在如果我和苏璃的心跳停止、或连续四十八小时未输入动态码,就会自动公开给全球排名前一百的媒体,以及国际刑警组织。”
她看向那些僵住的雇佣兵:“所以,杀了我,资料会公开。抓了我,四十八小时后资料还是会公开。而如果你们试图破解——抱歉,密码学上这叫‘阈值密码’,需要我和苏璃两人同时在场验证生物特征,少一个都不行。”
大厅里只剩下警报声在回荡。
领头的雇佣兵按住耳麦,显然在听指令。几秒后,他做了个手势,所有人开始缓缓后退,像潮水退潮般消失在黑暗的通道里。
灯光重新亮起时,大厅里一片狼藉。碎玻璃、翻倒的椅子、血迹。还留着的记者不到三分之一,每个人都脸色惨白。
苏璃的机械臂终于支撑不住,护盾熄灭,她单膝跪地,咳出一口带金属碎屑的血。
“你什么时候……”陈默扶住她,看向林浅。
“昨晚,在湖里的时候。”林浅走过去,帮苏璃擦掉嘴角的血,“苏璃超载系统干扰镜子的同时,我用防水袋里的手机连上了古堡残存的网络。资料上传从那时就开始了。”
她望向那个还在运转的摄像机——它属于一家很小的独立媒体,记者是个年轻女孩,此刻正颤抖着但坚持扶着三脚架。
“谢谢。”林浅对她说,“你的摄像机,可能刚刚拯救了世界。”
女孩哭了,但没关机。
林浅转身,面对满目疮痍的发布厅,声音再次通过麦克风传出去——这次,是传给所有还能听到的人:
“第一份资料已经公开。在‘星光公益’官网,现在就能下载。里面包含涅墨西斯基金会过去五年的全部实验记录,以及二百一十四名受害者的匿名档案。”
她停顿,深呼吸:
“这不再是‘星光公益’的战斗。这是每一个相信善良不该被利用、生命不该被商品化的人的战争。而我们,只是最先举起火把的人。”
窗外,警笛声终于由远及近。
苏璃靠在她肩上,机械臂彻底死机,但人还在笑:“阈值密码?你什么时候设计的?”
“刚刚,在台上现编的。”林浅低声说,“其实上传是真的,但解密不需要生物特征——我设的密码是‘养父买那本《高等数学分析》的日期’。”
苏璃笑出声,又咳出血沫:“你真是个……天才骗子。”
“彼此彼此。”林浅扶住她,“还能走吗?”
“你忘了?”苏璃用还能动的右手点了点自己的机械腿,“这玩意儿,最高时速八十公里。”
她们走向出口,陈默殿后。经过那个还在拍摄的女孩时,林浅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星光公益”的纪念徽章,放在女孩手里。
“保持记录。”她说,“这就是光。”
走出酒店时,朝阳正刺破云层。街上挤满了警车、媒体车、还有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民众——很多人举着手机,屏幕亮着“星光公益”官网的页面。他们沉默地看着三人走出,然后,掌声从某个角落响起,像火星点燃草原,迅速蔓延成一片。
没有欢呼,只有掌声。沉重、缓慢、像心跳。
林浅抬头,看见酒店大楼的LED广告牌上,原本的奢侈品广告已经被替换成一行简单的字:
**“真相不需要完美,只需要被看见。”**
落款是:全球黑客联盟。
她笑了,眼泪却第一次掉下来。
而在日内瓦湖最深处,古堡废墟的某个尚未完全损坏的服务器里,最后一段程序正在运行。它检测到“阈值密码”关键词,自动激活了预设协议。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行新指令:
**“阶段二修正方案启动。目标:让双生花,亲自请求成为容器。”**
数据流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照片上——不是林浅或苏璃,而是陈默。照片下的备注是:
**“关键变量:守护者。弱点已确认:柏林,2009年冬,地下诊所,那个没能救活的女孩。”**
程序自我删除前,发送了最后一条加密信息。接收地址显示在某个慈善基金会总部,收件人姓名栏是:
**“星光公益,新任国际事务顾问,艾琳娜·陈。”**
湖面起风了,吹散掌声。林浅握紧苏璃的手,走向等待的救护车。她不知道,就在三十米外那辆黑色轿车里,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正放下望远镜,对司机轻声说:
“跟上去。是时候见见,我亲爱的‘妹妹们’了。”
她的锁骨处,露出一角纹身——不是蛇纹樱花,而是衔尾蛇环绕的星空。
引擎发动,混入车流。朝阳彻底升起,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长得分不清哪些是光明,哪些是伪装成光明的、更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