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作者:不经语(作者锁文停更
一宿春雨,山林更显苍翠幽静,枝叶密不透风拢在树头,空气里湿气弥漫,附着人身,蕴育起新一轮闷热浪潮。
高勀头一次跟着老赵出门办事,心里既兴奋又紧张,不觉脚力重了点,一步踏在层层落叶上劈啪作响,引得老赵回头瞥了一眼。高勀连忙稳住,轻捷地往前紧赶几步,两人一同来到那排竹楼跟前,登上嘎吱作响的楼梯,径直推门进屋。
放眼瞧去,一屋子歪歪倒倒的伙计,要么趴桌上瞌睡,要么靠着椅子打盹,舔嘴咂舌,鼾声阵阵,高勀即使年轻,这会儿也不觉微微摇头。
老赵扬手在门板上叩了叩,屋里一位年纪大点儿的方才惊醒,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老赵瞄了那人一眼,见他四十上下年纪,神色还算稳当,估摸着问了句:“你们这儿管事的没换人吧?”
趁这功夫,高勀把屋里的伙计挨个瞧了一回,一颗心又往上提起半截子,这几人小的小老的老,小的二十出头毛还没长齐整,老的四十好几一脸疲态。他暗想:就这架势,管事的怎么也得奔五十去了吧,老胳膊老腿的,还经得起么?
赵和平嘿嘿笑了笑,才正色道:“满屋子酒臭,今天又被我撞见了,要是别的什么人来,看你怎么交待。”
“交待个**毛,”那人哈欠连天,从床脚扒拉出一件老头衫套上,又伸手去裤兜里摸了半天,摸出半盒烟,点上一根,又扔了一支给赵和平,这才趿着鞋子往外走。。
攀山越岭七个钟头,沿途地湿滑一径泥泞,期间大伙儿只稍作休整,便借着朦胧星光,隐匿进层层叠叠的树丛中潜伏,四下里很快恢复平静,只能听见沥沥雨声,以及远空里偶尔一两声鸟啼。
高勀心里和着雨点打鼓,他对身边这伙人完全没底。雨水从树梢滚落下来,滴在脖子上,大热天的,高勀实实打了个寒颤。他可不想,年纪轻轻的还没讨老婆, 还没给自个儿的爸妈养老送终,还没生娃传香火,还有各种各样的遗憾和念想。可这个是还是活的问题,过一会谁也做不了主,未来总是无法预测难以把握,也许 下一分钟下一秒,一颗流弹偏过来,直接挂了他。
高勀愣了会儿神,心里一横,反手捏了那只停在指头边的蚊子,手掌里泥一般滑腻,果然是三个蚊子一盘菜。
紧贴泥泞的躯干逐渐,衣衫湿透,一分钟、两分钟,数小时过去,每一秒的流逝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当上午的阳光穿透树叶缝隙洒进密林深处的时候,南边延伸而至的山林里隐约冒出一对人马,先是模模糊糊的六七个黑点,不多时,就可以听见落在落叶上轻微的密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和平一摆手,几个弟兄立刻冲出去,逼向间的人马。这会儿的一举一动不再依赖大脑指挥动作,而是靠直觉服从命令,把胆怯和犹疑抛到九霄之外。。
高勀正发力奔起,脚下却不知踩到什么滑了个趔趄,立马就落在后面,正要再起身,却被人迅速按住肩,就听那管事的说了句:“等,南面山头……”这话是对老 赵说的,话音未落,几颗流弹撕破密境,斜斜刺入了树林,一时间火花溅落碎叶纷飞,先前跑出去的两人应声倒地,其余人骇然回神,个个心惊肉跳。
高勀脑袋发懵,内心里不祥的预感似乎正在演变成现实,他抬眼看着老赵,期待接下来的命令,用来摆脱的阴影。可惜他只瞧那脸色便失望了——这会儿赵和 平也麻了爪子,消息有误,多半是被人黑了,对方的人渐渐包围了他两名受的同伴,性命攸关。老赵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不敢再犹豫,一边破开嗓门喊了句“救了 人赶紧撤,”一边提了枪往外冲,其他人跟在后面。
高勀又惊又喜,凝神一瞧,那管事的已把人扣伏在地,身手十分漂亮。高勀来不及细想,忙寻了个空挡,猫腰去捡对方掉落的**,加入混战。
一边是近身肉搏,一边是远处伏击,南面山头攻势不减,高勀这边明显火力不敌,亏得人多占了点先机,平日里又是训练有素,对方渐渐失了斗志,被打得四处逃窜。。
谁想先前倒地的命徒这会儿又来了,冷不防掀开衣角,从腰里摸出一枚乌亮亮的手雷,揪住拉环就要扔过来。
一触即发,几个年轻点的家伙忍不住大呼小叫,高勀也屏住呼吸,心里一阵狂跳,时间像湿热的空气,粘滞地流淌,他脑袋里有个声音使劲地嚷嚷:完了完了,这回真他妈完了,就,千万别整残了要不活……
高勀呆住,过了半天扭头去瞧,那管事的早淡然自若地收了枪,这会儿正走过去捡起手雷,发力挥臂,直中目标,随即天边传来闷雷,南面丛林里火光渐起。。
者脑浆溢出,双目圆瞪,半张脸孔血肉模糊,红红白白的一坨。高勀顿时有些儿翻胃,不想在这种场合露怯叫人看笑话,赶紧走开了些。
管事的似乎不耐烦:“总不过二三十个,谁还挨个数去,”他转脸一吆喝,言语里带着酒意,“今天怎么着都算坏了他们的事,伙计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老赵还在想先前的事,脸色肃然,眉头紧锁,像是没听见一样,等他又问一遍,这才抬起手掌随意往自个儿脖子上稍稍一比划:“二三十条人命,在他手上的,”隔了一会,又问高勀,“过人没?”
高勀惊讶地扬扬眉,又听那人笑骂:“毛还没长齐就想钻女人裤裆,回家抱你妈睡去……”一伙人歪笑不已,那人接着道,“离了这地儿,你想干嘛干嘛去,谁也不拦着。这会儿得赶紧地,下山,回家……”
再往城中心去,越来越多的人和车,歌舞昇平,繁荣中氤氲纸醉金迷,或营营苟苟,或醉生梦,美好与不堪交织,却每靠近一步,心里就安宁数分,的烟火气、活人气、市井俗气,只稍微接触,就叫人浑身舒坦。
他身心逐渐疲惫,内心有个角落正隐隐塌陷下去,平添几分乡愁滋味,缠绵纷扰,袅袅环绕,他很有些不屑,不愿多想,不做深究,也不去体会,只等下回饮饱一顿酒,有些事也就稀里糊涂地一晃而过了。

用科室里的话说,陆教授手底的几个学生不是男的俊就是女的靓,当然还包括教授本人。而二宜仕嘉生的唇红面白眉目风流,高挑个子小腰身,长相深得本门精髓。长成这样的结果是,住院医帅哥被自己的病人性了。
病人就是那壮妇的老公。先前只是趁着说话看病的当口稍微挨挨碰碰,一次两次也就装糊涂忍了,直到今天,那病人趁着老婆出去打开水的功夫在帅哥上狠捏几把,这下子可把宜仕嘉给惹毛了,“还就不干了,投诉就投诉吧,”宜师兄白大褂一脱扔边儿去,开始扇人。
白方方正好过,能不去劝架吗?当然得劝了,一心想把两男人扯开,正巧被病人老婆瞧见,以为两个一个,又着医药费太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既然 打不过男的,上来就往白方方身上使力,白方方惊诧莫名脑袋里都懵了,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几乎是下意识的扬手一巴掌打还回去,这一,让事情的 严重性彻底升级。
跑来解决纠纷,见报警的人身上也无大碍,态度又相当,倒是那打人的小姑娘言语诚恳细声细气的配合着做,模样斯文梨花带雨,于是叔叔大手一挥:“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自己先和院方商量商量,我们这边先备个案。”。
别人说,白方方和病人不清不楚,所以被病人老婆打了。别人还说,白方方被病人,宜仕嘉冲冠一怒,借病人之名表达对师妹的爱意,但是帅哥是有女友的,帅哥的女友是其他科室的一位美貌。所以,白方方这小三的名头是实打实地不容质疑。。
这会儿科室主任一见他俩就眉头打结,说:“你们这是枉读十几年圣贤书,又不是行伍出身,怎么能为一点事就动手呢?影响太坏,实在太坏,科室的形象, 医院的声誉,医患关系,要我说,通报那是从轻发落,这种性子干脆别当医生,去菜场卖猪肉去,医生需要,侩子手才需要冲动……”
宜仕嘉梗着脖子:“主任,这不是读书多不多的问题,这是个人问题,士可不可辱。还有,方方也是为了帮我免遭奸人……”
科室主任瞪了那愣头青一眼,转脸看向教授,问:“陆主任,对你学生犯的这个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教授想了想:“确实不对,年轻人太冲动,不行,心理素质不过关,对今后的业务会有影响,做医生的,特别是处在当前这种体制,忍字头上一把,这就是咱 们手里的手术,你要是情绪来了,一下去,重了,指不定就是一条命没了,所以心理素质方面的锻炼以后还得加强,这是我的责任。另外,从今天正当防卫事 件,我们也可以看到,我带的学生体力都是不错的,一巴掌能把……嗯,体魄非常强壮的人扇趴下了,不错,这以后,做十几个钟头的手术不成问题,何况他们已经 在工作岗位上熬了几晚的通宵,不容易。凡事有利有弊,这事,我会带着他们作深刻的检讨和自省,”他顿了顿,“这样,今天打也打累了,你们先回家去,一人给 我写份检讨,明天上班交上来。”
科室主任听了,又好笑又好气:“这几个毛孩子,都是你给惯的,,什么样的师傅交出什么样的徒弟,你确实应该好好。”
陆教授点头称是,态度诚恳,末了转头对白方方说了句:“主任放你们一马,还不快走,张院长不是还找你有事吗?”一句话提醒了三个人,科室主任这才想起,面前这个女学生是院长介绍来的,面子得给人留着。
平白无故被人闹一趟,白方方心情很差,现在听他说得这样轻飘飘,顿时满腔愤懑:“师兄,我以后见着你会绕道走,你呢,算我求你,也别在人跟前搔首弄姿了,会引人犯罪的,吃一堑长一智吧。”
白方方听了直翻白眼,懒得和他废话,好东西下班走人,也算因祸得福,半个月来头一次准点下班,如果准点下班也算是一种福气的话。白方方的一身行头极 其简单,格子衬衣,牛仔裤,斜挎大包,走街上就是才过青春期的典型穷学生打扮。白方方习惯直接从医院正门出去,拦辆车,然后歪在后座上歇个一刻钟的样子, 就到家了。
偏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出租车忙着,空车接踵而过,就是不停,好不容易拦下一辆,旁边一老头扶着老太太,老太太病歪歪的样子,想是才从医院里出来,白 方方忙让人先坐了,自个儿又往前走几步等了十来分钟,这才又等来一辆,但是有人故意不长眼从后面窜上来,二话不说拉开车门抢先坐了进去。白方方一直憋着脾 气找不着目标,就拉住车门不让人走,对司机说:“您也看见了,是我先拦的车,让他们下来吧。”
双方僵持一会子,那两人才骂骂咧咧地下来,正是白天在医院瞎闹的那对中年夫妻。女的一声不吭把白方方盯住,男的点着白方方的鼻子:“又是你这个丫头片子,你等着,哪天我找人搞你!”
白方方没理,上了车,砰地一声摔上门。她心里不是一点没怕,只是仗着着外面人多,这两人不敢把自己怎样,况且二十米外的口就有几位,打不过还跑不 动吗?事明,那两人也的确不敢,他们这会儿也不占理,最多骂几句了事。如此,白方方也就没把那男人的当回事。等车开了,白方方掏出手机拨 出去,没多久接通了,才懒洋洋地说:“妈,我今天回来吃饭,我要吃糖醋排骨,麻婆豆腐,多放辣椒,要汤汁红彤彤的那种。”。
白方方不耐烦:“知道知道,赶紧做饭去,我回来就要吃。”因为晚上还得写检讨呢,五千字,明天一早还得回医院写那些烦的病理报告。那玩意最让人头 痛,字字都得斟酌,一旦有事发生,搞不好就会被病人家属揪出问题来和医院打官司。老陆把这差事交给白方方和宜仕嘉,美名其曰磨磨他俩的性子,嗯哼。
但是白方方烦了一会儿就不烦了,打定主意回去吃饱喝足,在网上下个工作检讨的范文,改改核心内容凑些字数交上去就成,老陆那么忙,哪有功夫看这些,在说他的要求素来单一,只要你在业务上不敷衍他就行。于是今晚终于可以做个美容面膜,好好睡上一觉了。。
白方方家住复式小区,小区就在设计院旁边,里面的住户多是熟人,好些都是父亲白山在设计院工作的同事,她一走过去,这个那个的不停打招呼,直到进了电梯,世界才了。
白方方百无聊奈地盯着镜面一般的电梯墙壁,数脸上的痘子,心想不知道要调养多久能补救过来,难怪人说女医生都老得快,熬夜和压力是女人的大敌。。
电梯门正要合上,又“吱啦”一声被人从外间硬生生撑了开来。白方方心说,至于吗旁边就有按钮,掰坏了门显示你力气大吗?又想,夏天来了,装修的多了,放些农民工出出进进地多不安全。
她忽然想起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再看那只握住电梯门边缘的手,明显是一只男性的手,一只孔武有力的男性的手,手指瘦长,指节分明,皮肤粗糙,手背筋骨俱露,动作里带着的。
等人一步跨进来,狭小的空间感徒增,白方方却松了口气——这不就那谁吗,这人她认识,太认识了。
白方方张了张嘴没搭话,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心里总有些别扭,明明以前很熟现在却无话可说。
她磨磨唧唧地又往角落里退了半步,对方抬眼瞧她:“是你啊,”他像长辈一样上下打量着,“几年没见,丫头片子长大了。”他嘴里寒暄,转眼瞧了下门边的楼层号码,他要按的数字早已被人按亮。
白方方觉得挺没意思,瞧人家表现的多随意,老熟人一样,不过也是,在象牙塔里待久了和道上混的兄弟不能比。她略微笑笑:“那是,你都老成这样了,我能没点变化呀?”
那人撇嘴一笑,才要说话,电梯停了,临出门又扭头看了她一眼,很有些感慨:“个儿也长高了,”他抬手点点她,“……还胖了不少。”
换做往常,白方方一进就把包扔开,跑去沙发跟前四仰八叉的躺着。可今天她来不及踢掉鞋子,直接背着包跑去厨房。方华和白山都在里面为女儿的晚饭忙活,白方方见着他俩就嚷嚷:“你们知道么?徐阿姨家的小回来了。”
“什么小,”排骨焖在锅里,方华正在用仔细地划豆腐,头也没抬:“人小二前几天就回了,你现在才知道。”
白山倒是拉过女儿细细打量,说:“方方,你这脸色不对啊,你们医院不给你们饭吃啊,上个班面黄肌瘦的,”当爸的又逗孩子,“就你以后挣的那几个钱还不够我给你买燕窝的,要我说先别去了,和张院长打个招呼,就在家养几天……”
白方方揭开锅盖往里瞅了瞅:“我觉得他的气质越来越浓重了,就是因为整天和待一起,一点也没变好的意思。”
白山笑道:“姑娘家说话要注意分寸,人家以前对你还是不错的,这么多年的邻居,见了面对人礼貌点,他又不是没名字。”

白方方也跟着哼哼唧唧敷衍了几句,心里不以为意,她脑袋里对那人的印象还是在青春期里留下的影子,好坏参半,想到后来,大约还是坏印象占据了主导地位。当晚她随手搞定了检查,哼着小曲敷膜,就把今天的事抛之脑后了。
第二天一早,宜仕嘉还没来,白方方已经把搁在了教授的办公桌上,她从里间出来,就见三师兄丁朝东满脸菜色的把一叠子病例夹摔到桌上,嚷嚷:“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丁朝东抱着脑袋在桌旁坐下,表情相当苦恼:“昨晚值班,三十二床出了点事,我就给老陆打了个电话,结果……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好像有点喘……”。
白方方仍是转不过弯,问贾严“坏了什么好事”,贾严神色深沉,抿着嘴不做声。白方方又去推丁朝东,让他快说。丁朝东烦躁得很,把手扇的像苍蝇拍子,叫她 一边去。正说话间,宜仕嘉走进来,笑嘻嘻说了句:“小白,你还真白啊,你想想,老陆正当壮年,大晚上十一点又有漂亮师娘在家陪着,活动活动不就喘上了 呗。”
白方方靠桌沿上,贾严踱过来,也离她站近了些,低头,乜眼瞧她:“方方,只有熟女才喜欢听人说这些事呢,你究竟是熟女,还是呢?”
白方方脸发烫,也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已经红了,就觉着贾严的吐息在她额头上扫来扫去,吹着额角的发丝拂在眼睛旁痒酥酥酸悠悠的。四人年岁相仿,她平时 和丁、宜二人说笑起来挺正常,偏偏和这位大师兄打交道时像隔了点什么,贾严和老陆一样不苟言笑,但是说出口的话总是叫慌意乱。
白方方正要开口,还没说话自己就乐开了:“大师兄以前做过阑尾手术,还是在我们医院做的,正好我在普外混的时候,和几个同学被人抓去上了一堂手术课,”白方方继续乐,“那什么……颜色有点儿旧了。”
宜仕嘉拍着桌子:“贾严你完了你,根本就是不是对手。再说方方喜欢老陆那样的,你几时见老陆和其他女的这样讲话的。你先学会了老陆的闷骚再说。”。
白方方大力点头:“男的一定要成绩好业务精,这表示他聪明有能力,每天医院家里两点一线,这说明他有责任感感,还有长的要帅气质要好,这说明他基因好对后代有好处……反正我以后就要找个像老陆那样的。”
正忙着表明态度,就听有人在大开的门上随意叩了两下,陆教授站在门口看着几个学生:“大早上的,你们一个两个还真闲啊,还有,白方方,你声音能再大点 吗,我在走廊上就听见你了,让你们写的报告写完了么?”他举起手里的病历本点点他们,“真是不能惯着你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陆教授难受地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上班了上班了,都打起来,别只记得吃,”他转身正要走,回头指了指丁朝东,“那谁,你先过来,昨晚那样的小问题都解决不好,平时学得还行,遇到丁点事就慌了神,心理素质不过关,早上那个手术,你跟我一起去。”。
出了医院,她就马不停蹄急匆匆往约好的地方赶,原本不想去,禁不住方华一趟又一趟在电话里催。白方方最怕方华唠叨,方华的唠叨不比寻常,言语不带半点脾气,废话绝不多说,态度温和执拗但不容,百炼钢也能给你磨成绕指柔,仿佛方华所说的每个字都饱含着方华式气场。
方华说,你直接过来,我给你带了衣服,一会儿去洗手间换好。好歹见上一面,你徐阿姨费心给你介绍的,据说条件还不错,无论如何见一面再说。。
方华先前还说,找什么样的千万别找同行,到时候你忙他也忙,婚姻生活会有矛盾。我们不求对方多有家底,只要双方条件相当,孩子人品好顾家就行了。。
方华又说,方方你这种,眼高手低,条件也就中等稍稍偏上,像你这样就是长相还过得去的姑娘这不知道有多少,喜欢你的你看不上,你看上的人也不见 得就待见你,所以趁着现在还没过二十五,赶紧找个合适的,不然年纪大了就只能等着别人挑你了,到时候相的男人条件会越来越差……最好找个学理工的,搞技术 的花花肠子少。
这回,还真有熟人给白方方介绍了个搞技术的海归,三十不到,学有所成,家底尚可,勉强能算得上富二代。
介绍人是她家对门的邻居徐惠芬。徐惠芬是方华的老公白山的大学同学,又同在设计院工作,是以两家保持着数十年的友谊,关系甚好。徐惠芬不但给好友的女儿介绍了个相亲对象,同时也给自家二儿子张罗了一个,两场相亲同时进行。
方华当初一听这个安排,就觉着不妥,整得跟货物批发买一送一似的,不够庄重。但是徐惠芬那边也有苦衷,她在退休前接了个大型的对外项目,正忙得难以,一时半会抽不出时间兼顾,难得家里小二回来,她又想趁机了却一桩心事,难免亲力亲为了些。。
事已至此,方华只得随她去。好在徐惠芬给白方方介绍的年轻人看起来不错,长相端正身材高大。人也是提早到的,说话办事很周到客气。方华暗自观察了一会 儿,觉着这人还算靠谱,就不知道女儿是否满意了。随即又打定主意,哪怕方方不满意,也要说到她满意为止,好歹先处一处再看以后。
海归男愣了数秒,随即站起身。方华冷眼观察他脸上神色,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忙对老友笑道:“瞧瞧人家的孩子都这么礼貌,多有时间观念,我们家的孩子倒是迟到了,回头要好好说说他俩。”
徐惠芬会意,一边热情招呼女孩儿坐下,一边对那男青年说:“小刘你先喝点茶,我们家方方还没到,她是医生,工作忙,大概临时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进包厢之前,白方方给方华发了条短信,方华一看短信就拎着购物袋走出去,把站在门外的女儿拉去洗手间。穿着格子衬衣牛仔裤相亲总归不礼貌,方华为这事特地给孩子买了一身高档套裙。
方华做服装生意,虽然面向的客户是中年大婶**体,但眼光总归不错,讲究不了年轻人的时尚也还算中规中矩。等她七手八脚的帮女儿把裙子换上,一瞧,不对 劲,衣服买大了。方华“啧”了一声,埋怨方方:“你怎么又瘦了,越来越没女人味了。”她也知道女儿学习努力工作辛苦,一时间舍不得过于唠叨,只能在心里埋 怨老友书呆子气,人情世故方面太差,两场相亲凑到一块,这办的叫什么事?
白方方几天没休息好,现在只剩下被她的力气,就随她去,只想快点见完了一了百了,早点回去睡觉。
方华看见女儿脸上几粒暗疮,嘴里又是“啧”了一声:“也不画个妆盖一盖。”说着,赶紧从小包里掏出粉饼盒子,拿起粉饼海绵往女儿脸上使劲抹了几下。等她 捣腾完了,白方方一照镜子,发现她的脸比脖子和胳膊暗了至少两个色号。白方方的皮肤还算白,这点遗传来自白山,方华却给她用自己的粉饼。
方华又在她的脖子上抹了一通,说:“我这种的遮瑕功能好,你以前用的那种不行,像水一样。多久没见你化妆了,也应该适当打扮打扮。”
两人忙乎了十来分钟才回包厢,徐惠芬亲切拉着白方方的手给男青年介绍:“我们方方从小就会读书,五岁上学,一保送,大学学医,硕士学位,博士在读,现在在同济心外实习。”
方华很少说话,只在一旁看着,虽然作为母亲,绝不愿承认自家的孩子比不上人家,但平心而论,这两姑娘搁一块,方方确是给人比下去了,个子不及人高,打扮也没人有韵味,一颦一笑更不像人家那样专业……那姑娘大学在读,兼职模特。
这会儿满屋子的人就只她儿子还没到,模特姑娘的脸上也流露出稍许不悦,徐惠芬频频看表,正是心里犯嘀咕,没想有人推门进来。徐惠芬一瞧,立即慈爱地笑 了,她指一指来人,告诉漂亮姑娘:“这就是我儿子,”接下来意料之中,女孩儿瞄着那人看完一眼又一眼,再想看却又不好意思了。
徐惠芬心里顿时洋溢起为人母的自豪感,她家小二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又是典型的男儿个性,打小就受小姑娘喜欢,别说才迟到个几分钟,就算让人女孩等上大半个钟头,只要能见着,再有气性的的也不会有情绪。
她在对待异性的长相方面比较挑剔,或者说,她更喜欢看起来正儿八经衣冠楚楚的男性。可是眼前这人正好相反,和从前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现在了,学会了。再说他这体格,确实不错,够挺拔,从小打架斗殴越货的,跟一样,能不挺拔么?。
眼见这两孩子在多年后的相见显不出半点热络,方华碍于老邻居的脸面不得不提醒:“方方,是不是这么久没见着不认识了,叫哥哥呀。”
白方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自嘀咕我俩加起来五十好几了,当真哥哥妹妹起来也不嫌膈应人,所以那声“哥”是怎么也喊不出口的,但又想表现得更老练,只好对人要笑不笑:“哦,沈烈回来了,很久不见,稀客稀客。”
沈烈拖开椅子一坐下,也不跟人打招呼,只瞧了她一眼:“丫头片子记性不好,昨天不是才见过?”
徐惠芬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你哥就爱和你开玩笑,这两人还像小时候那样爱斗嘴,”说着白了儿子一眼,低声道,“你也是,事大,说话注意点。”。
她抬眼瞅他,发现这人好像才去理了发,剃了个板寸,胡茬也干净了,不像昨天那样邋遢,身上仍是穿着短袖T恤牛仔裤,胳膊上一条七八寸长的粗粝疤痕,炫耀 着的过往。可是显然没人和他计较这些小事,年轻女人们看了,也许会觉得那胳膊露得恰到好处,微深小麦色,肌理流畅结实,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又很低调,至 于那口,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别样风情。。
白方方审时度势,心里了然:她的相亲男对沈烈的相亲女比较热情,相亲女却一直找话茬和沈烈聊天,所以基本上没她白方方什么事,她只管放松心情,埋头吃喝先把肚子填饱就行。
沈烈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拣起一支香烟咬在嘴里,刚要点火,想起来,瞧一眼白方方的小对象问:“抽烟么?”

沈烈没搭话,手指夹着烟往那丫头跟前送了送,引得人咳嗽几声。他略微一笑,眯着眼又吸上一口,这才按灭烟,随即招来服务员拿酒开瓶。他这回懒得多问,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剥着香辣大虾。
相亲男进一步道:“对呀,在古代就叫,电视里不是常有嘛,牢里关着,们就在旁边喝酒划拳色子。”
白方方忍不住偷乐:“这男的得有多想撬墙角才会拿捏着这种语气说话呐。”才伸到半空的筷子又收回来,她一心要瞧沈烈怎么个应对,想当年这家伙可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主,一言不合就能抡起板砖把人脑袋拍开花,结果把人给拍成脑残,被学校,为此他差点进了少管所。
为这事沈烈爹娘也没少奔走,一边耗巨资安抚被打学生的家长,一边用尽门免去儿子的刑罚,可学校说什么都不愿再收这匹害**之马。白方方犹记得班主任特地 为这事在班上召开了主题班会,沉痛表达了对学生的惋惜,深刻了沈烈的,并一再强调,此事并非不良少年的中二病,而是从根子上彻底烂了。
白方方一直是根正苗红的好学生,但凡有老师对她说话的语气严肃了点,她就能回去对着白山抽噎个小半天,所以听到这话时她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后来,只要再旁人问起她和沈认识不?她恨不得逃开八丈远:“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认识这这种呢?”。
最后,沈家无法,只好把孩子送回位于西南省的云泽市老家读高中,指望着复读一年能照常参加高考,至少得先拿个高中文凭吧。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转学,沈烈忽然开了窍,又有少数民族加分政策,他竟然考上当地的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
后来她自己也上了大学,同班有两个男生去读学校,高中校友,就见这二人形象气质一百八十度逆转,油嘴滑舌,荤段子信手拈来,和她们这样的莘莘学 子完全不同。大伙们私下议论,说这两人丢了,尚未踏足社会就已经被染上色,难怪现在的素质都这么差。这话让白方方毫无悬念地想起沈烈,觉得做还挺 适合他,正好验证什么是蛇鼠一窝警匪一家。
相亲男不防他在这种场合也说粗话,脸上讪讪的,却听这人接着道:“以前吧,家属送点烟酒进来还能有外捞,现在不行,管得严,也变厉害了,不能打 不能骂,抓着你一点,就能往提意见……”沈烈吃了虾,再嘬一口酒,点着那小对象道,“这一投诉,执勤津贴就没了,不但扣钱,还给你多整几天倒班, 以后升迁还得审核,花样多得整不你?”。
姑娘心里一软和,就想接个话茬,又被海归男岔开了。海归男说:“我听人形容你们的工作,一句话,”他停下,故意卖了个关子,余光瞟见两女孩都瞧着自己 呢,“罪犯是有期徒刑,是无期徒刑,诶,不都在荒郊野岭么,交通很不方便吧,你们一个月能拿多少啊?挺不容易的吧。”
沈烈往地上吐了一片虾壳:“对头,公务员里最次的,里最孬的,说的就是我们这号人,坐牢一样,一个月也就三四千。那些吧,判个缓,最多在里头待上二十五年,我们呢,干到退休,将近五十年,”他伸出两根指头比划,“两个缓了。”。
“分个球,能分上的都是干部,不分也无所谓,倒班,节假日少,在家待的时间更少,”他笑,“进城嘛,要是往城里跑,我们当然也得跟着追过去。”。
就在几分钟前,她心里还对特殊职业存有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谁想三言两语间,这种对英雄主义的已悄然,任凭人们的幻想如何,也抵挡不住本能对生活层次的要求。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试探地问了句:“你打算办调动吗,我听徐阿姨说……你可以调回这边上班。”
沈烈极轻微的皱了皱眉,转眼平静道:“难说,从村里往大城市搞调动,难度太大,我们家也没这门。”
白方方听得不耐烦,心说你有完没完,她清一清嗓子:“其实做这行是挺不容易,不过再难熬的工作也得有人去做,现在的人都喜欢轻松点的生活只想着自己,但 是做的,每天对着罪犯,压力多大啊。这个行业吧,没点吃苦耐劳的奉献还真不行,就凭这点,我还挺他们,至少我自己做不到。有些东西,真不能用 房子啊钱啊来衡量,价值都是有限的,关键是有意义,觉得自己没白活就行,”白方方说着说着就被自己膈应了,声音也不觉越放越低。。
这“咭”的一声笑让白方方彻底扛不住了,她心想:装吧,是你撬我墙角,我还没找你麻烦呢。一时间忽然低头瞧见自己的衣服,白方方又不由开始埋怨方华:老 妈,你这是给我买的什么衣服啊,太难看了。她到底气不过,抬眼瞪沈烈,想来想去想起刚才听到的的那些个粗话,很小声地说:“笑,笑个球……”
漂亮姑娘和白方方年岁相仿,行事却比她老成,这会儿拿筷子拨弄自己跟前的菜碟儿里的青菜丝,斯文地岔开话题:“你话是这么说,有些职业确实很,但是也不能当饭吃啊。”
白方方立马道:“对呀,是该有这,有些客套话就这么一说,有些人啊事的可不能往心里去,中看不中用的该扔就得扔,扔完了就别磨叽了。”。
那姑娘低头笑笑,摆弄了一回手机,说:“那什么,也聊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我工作上还有点事得先走,你们慢吃。”
白方方顾不得矜持,一溜小跑去落地玻璃窗跟前往外瞧,不多时果然看见那男的快步追上那女的,两人站在楼下说着什么,又拿出手机像是在交换电话号码。以往在学校和医院,白方方也是个被男孩儿围着转的角色,几时受过这样的冷遇,一时心里忿忿不平。。
沈烈看一眼白方方:“嗯,挺好的……就是小丫头说话有些那什么,把人得罪了,人姑娘先走了……我看希望不大……”
沈烈接着道:“小丫头嘛,说话不过脑……嗯,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她也没用,她还小,不懂事……”他撂了电话,招呼,“别光杵在那儿,过来再吃点儿,反正已经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多长点肉也无所谓。”

沈烈又拿起一只虾:“你这样的小姑娘,最喜欢动不动说人恶心。这男的见着漂亮女的,没有不往恶心里想的,怎么恶心怎么来。你也别光嫉妒人家,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有什么长处能比得过人家,先准备着,不然又被人挖墙脚。”
白方方见他这样,越发要给自己打气:“从小我就没当过老二,你知道我高考的理综甩我们班第二名多少分吗?你知道我英语竞赛全市第几吗?你知家休息的时候我熬夜做题做实验,第二天上课睡老师从来不说我吗?同学以为我只睡觉就能考第一……”。
沈烈瞧着她:“你知道要是你每次相亲都把这些历史说一遍有多怂吗?”他说,“你是处对象还是应聘工作呢,男的喜欢的是女人味。”
白方方脸上搁不住:“什么女人味呀,那都是为男性性愉悦服务的男性者所表现出来的性特质,我才不要这样。”
“你不,你会又化妆又新衣服的瞎?男女间互相吸引,无非是……”沈烈说着,视线在她身上走了一遭,言语已是很克制,“对方有自己没有的东西,看着眼馋了,就想摸着解馋。
“你……”白方方又脸红了,“。”她一刻也听不下去,拔腿就走,觉得这人底子坏了就是坏了,和小时候没两样,还亏得自己和他废话这么久。。
可是与此同时,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了,她打心眼里认定该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否则前景堪忧。
沈烈的话给她敲了回警钟,她不想成为别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希望自己无论哪方面都能让人满意,从而得到男人彻底的一心一意的臣服,尽管她未必会看上对 方,未必会投入一丝一毫的感情。她想拥有的,就是从头至尾占据至高无上的主动地位,掌控全局。无论是学业,工作,还是感情,她都要做到游刃有余。
白方方出了酒店,直接去发廊让人把头发修剪一番,又在发尾上烫了几个大卷,染了颜色,这一套工序下来耗费掉四五个小时,等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二 点,没睡多久又得上班去。隔天清晨,她心里记着医院里的一堆事,仍像往常那样稀里糊涂的起床,胡乱梳洗了跑出门,睡眠不足,顾不得其他。人的精力毕竟有 限,在这方面投入得多了,在其他方面也就不用心了。
同一时刻,沈烈起来晨跑,他看见白方方把一头栗色长发扎成个团子顶在脑袋上,活蹦乱跳地往小区外面跑,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贾严这个人,不吭气的时候和陆教授还真有点像,神色很像,埋头工作的男人总是带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仿佛工作如女人一样能叫他们散发出奔流不息的荷尔蒙,致使他们甚至旁观者都沉浸在一种忘我的、投入的境界里。
多次同台手术,白方方早已亲眼目睹过这种男性的旁若无人的独特魅力——陆教授高高的个子往手术台旁一站,气势绝然,神情专注,偶尔额上有汗珠滑落,跟前 的小就踮起脚跟挥着小手帕为他轻轻抹去。虽动作已了,然二十出头秀色可餐的小,眼神如波光盈盈的湖水,悠悠拂过主医师的俊脸,神情未尽。
手术室里虽春意浮动,陆教授却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毫无行动。但贾严就不一样了,人给他擦汗,他便眼眸带笑地回视,虽瞬间的短暂,却让人回味悠长。白方方暗想,还好他不是主医师,若以后当上了,指不定能把手术台变成风月场。
起先,白方方觉得贾严对自己是有点意思的,偶尔调侃暧昧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也许是他自信心不足?至少白方方是这么想的。
下一秒,她又觉得贾严对自己毫无想法,因为她发现他对工作范围可接触的已经熟识的年轻女性或多或少都有过荤色性质的调侃。
再后来,白方方又觉得,贾严对自己还是有些意思的,好像对她调侃的次数比较多,和她说话时神色里似乎有些羞涩。
在医院里连续呆了两天,整个人浸泡在毫无情趣的药水味里,桌上要写的病理报告堆成山,需要重新来过的又堆成小山,手术台那是得争着上的,懒一点就会把大 好的磨练机会推给别人,既是师兄妹也是最的竞争者。现实情况让人无暇休息分心,而她却在偶尔累极走神的当口,揣摩贾严那飘飘渺渺的男思。
白方方叹了口气,努力提起,使劲想了想,也许是有人试图用美男计让她斗志,于桃色泡沫里,从而使她在业务上节节败退。
想到此节,白方方牙根痒痒,抬头看窗外,阳光正好,花红柳绿,映衬着现实生活一片惨淡。转首看室内,有更为鹅黄新绿的青春美,乌黑柔滑的长发绾成髻掩在淡粉的帽里,脸色晶莹,神色婉转,诱人之深。
她想来想去,大概是因为身边缺一个男人。这医院里,太多埋头苦做的女医生,学业耗时,工作耗力,无心打理,不修边幅,大龄单身至今。白方方琢磨着,要不还是趁年轻还过得去就找一个男人处处,总不能为了事业就放弃人生的享受。
白方方脸上没表露,心里却有点急,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很想说上一两句不怎么浅薄的话让这厮下不来台,尚未开口,却是有人替她说出来,来:“这个贾严,就知道小姑娘,老陆就由着你们这帮小子上班的时候玩儿?”
白方方立刻就高兴了,蹭过去,接过师娘手上的大购物袋,掏出小零食,扯开了就吃,也不客气。几人围在一块儿说笑,师娘把家里钥匙塞到白方方手里,说是没带钥匙,请她转交,又说自己出差几天,让她转告那谁,孩子送去外婆那里后方才离开。。
白方方不平:“那老陆也经常性在医院呆着,这和出差有什么区别呢?师娘也有工作,偶尔出差一下也没什么吧?”
宜仕嘉点着她:“小白,你真是不了解男人,普通男人也就罢了,何况是我们这样日理万机的男医生。男医生的老婆注定是要被的,”他叹道,“还好我老婆转病房了,只要不忙,我会考虑娶她。”
白方方装作不理会,心里却有小鹿乱撞,又见宜仕嘉拿眼神在他俩之间穿梭不定,只得把头低下去,随手翻病历本。
宜仕嘉一笑:“小白今天又狗腿了,看见师娘就扑上去,你老实说是不是想采取迂回策略和老陆搞好关系,多上他的手术啊?”
宜仕嘉又拿腔拿调的学她:“哎呀,师娘,您终于来了,等得我们好辛苦,你又买什么来喂我们了……”最后评价,“小白你刚才真像只小狗,萌萌哒。”。
白方方几乎,使劲推开贾严走到一边去,随手从文件架上抽出病历夹,却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又给塞回去。她对贾严的印象总是忽好忽坏,连带着她的 这颗心也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她一时觉得再也不要理他,由他去算了,一时又气的想着:我现在没你经验丰富,不是你的对手,才被你忽悠的团团乱转,可总有一 天,我要你贾严塌地的对我,哪怕我对你无意。
年轻姑娘心思百转,终是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和女性的征服欲占了上风,心里的负气之言猛然激起了斗志,一如她面对厚重的资料和紧张的手术之时,常在心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不信搞不定你。
在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以后,她开始分析当前的形势,最后推断出造成她和贾严之间的暧昧拉锯战的原因有二:一是她和贾严在男女□□方面技能的差距,二来,贾严兴许对她有点意思,却也没有奋起直追的冲动,简而言之,就是这男的还不够喜欢她白方方。。
白方方勉强着自己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越渐中性化的随意穿着,干枯的头发,脸色疲塌泛黄,毫无女性荷尔蒙的影子,又怎能吸引男性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纠缠。。
白方方认为贾严是位劲敌,也许她需要一些历练才能打败他,所以她现在需要一个轻量级的对手,或者说是一个在她眼里不那么重要的,也不会往她心里无故投放小石子的男性对手,白方方幼稚而无聊的开始考虑较为合适的人选。
当白方方再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肢体的倦怠和紧张的情绪并未在一时半刻得到缓解,以至于适才男女间的言语挑逗和她幼稚的决心也变得飘渺起来,因那些都不是现实,现实里只有身心俱疲和业务上带来的压力。
此时她想得更多的是,今天某一床的病人家属嘲笑她只是个实习医生,因而对她的诊断工作极度不信任,不停挑刺。还有重症监护室的小病人出生十多天就被诊断 出急需手术的先心疾病,而那一家子来自贫困农村。再就是,想要进这样的大医院呆下来,有门也未必行得通,出国镀金才是必要的途径……
纷纭的挂念将白方方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她懒散的走出电梯,隔壁左右传来家常饭菜的香味,她却没有胃口。
邻居家的房门被人从里间打开,沈烈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楼道不窄,但是在今天却显出一丝拥挤的味道。白方方觉得是沈烈的个头太占地方,好在这人表面上比以前有风度,知道侧身先让她过去。
经过他身边时,白方方闻到一股香皂味儿,以及年轻男人包裹在居家背心里的身体所散发的淡淡体味,这味道使它的主人充满活力和男性气质。白方方本不想理 他,这会儿却不由抬头溜了一眼,闪过眼前的是男人坚硬却温润的锁骨,再往下,是附着纯棉薄布料的宽阔胸膛,衣衫之外,仍可见阳刚的壁垒分明的脉络舒展。
白方方心说:“确实挺壮的,练成这样,还不是为了泡妞?”她又想起贾严,“男的都一样,都是。”
白方方打开自家大门,前脚还没踏进去,方华就塞了袋垃圾过来,吩咐她趁着没换鞋去把垃圾扔了。可白方方一刻也等不得,直推开方华的手,跑去沙发跟前一倒,嘟囔:“我这手矜贵着,只适合拿手术,老妈你怎么忍心让它做这种粗活,还有,我最烦倒垃圾。”。沈烈下楼扔了垃圾,然后去边打开私家车的车门。椅子上扔着一盒纸烟跟打火机,他拣起来,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歪头点燃了,深吸一口,等人爽快了以后,才从后座翻出一件T恤套回身上。

等那女孩儿走过去,沈烈也回头正正经经打量了人一眼,心说这妞的条子还算顺溜,就是不够肥沃,即使胸挺得再高也无事于补。他发觉自己已经到了看女人更喜欢看臀部的年龄,这种现象似乎暗示着男性对繁衍有了最热烈和直接的需求。
当初他因犯事,有交情的朋友所剩无几,只有一个是顶要好的,偶尔联系着,也不算多热络。这次回来,沈烈倒是约了人一起喝酒,沈烈有酒瘾,在家里的时候徐惠芬管着他,很有些憋得慌。
沈烈在酒吧门口瞧见周桓。几年没见,周桓俨然一副小老板派头,开好车,啤酒肚,满面油光,看样子混得不错。两人以前是高中同桌,好的时候不分你我,那会儿周恒还是瘦猴儿样。
寒暄了几句,周桓熟门熟领他进去,到了包房,点了酒水,对妈妈桑说:“你那些姑娘还跟我藏着掖着啊,赶紧领出来遛遛吧,我今天是无所谓,陪客,主要是我这朋友,难得回来,给他叫个漂亮点儿的。”
周桓哈哈一笑,揶揄:“你这小当得起劲了,你们组织上是不是有的?别怕,隔得远,组织又不是千里眼,哪会知道这些个。”
周桓挑了两,人一坐下,他就上下其手,扭头瞧见沈烈只顾喝酒,又是嘲弄:“你小子以前也是放浪形骸惯了的,现在倒是拘谨起来,别跟我这儿装^逼。”。
周桓挑眉啐了他一口,搂住跟前的姑娘,拿酒瓶点着他:“你们不知道,别看他现在假正经,上高中那会儿别提多骚,妈的寒冬腊月这傻^逼天天穿短袖上课,跟卖肉似的。”
沈烈想了想,发觉自个儿对青春期的记忆已变得十分模糊,就像小姐身上的薄纱一样,他脸上笑:“这他妈都多久的事了,谁还记得。”。
周桓嗤一声:“又装^逼!你是谁我还不知道?”他扭头对姑娘咕咕笑着,“这小子的老底没我不知道的,以前考,啥也不会,交白卷,就写一句话, 毛^^,判错你有罪,把那教的老头给气的,说小沈,你要是在五、六十年代这样写就是知不知道,我告诉你们,他现在不单是流 氓,还是大,要是有叔叔为难你们,你们尽管去找他,他罩着你们……”
沈烈没言语,仰头灌了一口酒,酒不错,就是香气给身旁女孩的气息掩去不少,那女孩软绵绵地挂他身上,脸盘还漂亮,像个学生。
“还是哥替你想得周到,”周桓搭着他的肩浪笑,“这可是我特地按你的口味选的,你吧,还是喜欢穿衣清纯发春的,这个吧,就是的气质。”。
周桓说:“先别否认,我多少年前就发现了,你是真喜欢这一型的,还记得付晓眉吧?那会儿多清纯。”
周桓瞥他一眼,忽然岔开话题:“听说袁涛那家伙现在好了些,脑袋也没那么傻了,家里人帮他在仓库里找了个临时工作。”
周桓又拍一拍大腿,叹气:“这事说起来真他妈尴尬,前些时我和几个朋友去一个地儿喝酒,叫了几个小姐,你猜怎么着,那几个妞里面竟然有我的高中同学,你说我当时多尴尬。我差点没认出来,大学毕业,同学还见过,好好的一个人……”。
沈烈心里堵着一口气,吸不进吐不出,他停了车,慢悠悠往家走,老远就见有个人脑袋上顶着个团子正沿着小区的慢跑。
等两人接近了,才看清是白方方。女孩儿的脸被夜色衬托得嫩白清亮,眼神却迷迷蒙蒙的,像在梦游一样。
白方方睁大眼看着跟前的男人,似乎将醒未醒,愣了一会儿才说:“锻炼身体呀。你不知道,我要是不锻炼身体,我老板就不让我上手术台,他一直唠叨我体力差。”。
白方方想想也是:“那我还是跑快点,我现在很容易累,就是锻炼少了,”说着,加紧跑了几步,又渐渐慢下来。
白方方连忙加快速度,谁知沈烈越跑越快,越跑越,白方方快要喘不上气了,停下来捂着肚子:“不行不行……你太快了我跟不上。”
沈烈回头看她:“这么着就累了,你呼吸的方法不对,两步一呼吸,别用嘴,嘴张那么大,你想吃虫子?”
小时候,沈烈带她去隔壁大学的小池塘钓龙虾,沈烈做好钓竿虾饵扔给她,吩咐她务必在他回来之前要钓起多少多少,然后自己一溜烟跑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去。白方方一人坐在那里钓了许久,见他回来,忙举着唯一的收获对他献宝:“哎呀你看,我连虾也能钓起来。”
沈烈瞧着旁人篓子里满满的收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白方方:“傻妞,出门不带脑子……一只都钓不上来,我晚上吃什么?”
两人离开时,沈烈眼里闪过一抹戾气,飞脚提翻了旁边一孩子的竹篓,大半篓的鲜虾直往外拱。那孩子气得跳起来,抬头一瞧,见这人五大三粗怒气冲冲,小孩犹豫了一会,偃旗息鼓地坐回去,不敢吭声,就此罢了。
白方方一直讨厌沈烈的说来就来毫无章法的暴躁情绪,无奈这人其他方面更糟糕,两人也不过是无聊时做个伴,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她也就不怎么介意了。。
直到如今,白方方也想不通那虾是怎么上钩的,就像她不太能想通,沈烈现在的脾气是如何了一样,哪怕是的掩饰,瞧上去也是好的转变。。
白方方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要了,沈烈可不管这些,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冲。过了一会儿,他才指着两百米外的树荫道:“你跑到那儿就行了,我在树底下等你。”说完,更加快了速度。
那人站定在树下,繁盛枝叶的阴影覆住他的脸,白方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忽然一个念头蹦出来,她觉得,这个耐着性子极为温和地站在前方的人,并非沈烈。。

第一次去找他,他不在,出门还没回。白方方那时候看表,晚上十点半,这个点还能去哪儿,又回想那晚遇见时他一身酒气,想来多半是去了夜店之类的娱乐场所。白方方深感不屑,就再也没去找过他。
沈烈十六七岁,带着小姑娘溜回家暗度陈仓,还是上课时间,班主任给家长打了电话,沈伯伯跑回来捉自家儿子的奸。当天,沈烈被他爸一顿笋丝炒肉的暴打,然后跪了一宿的搓衣板。沈烈他爸脾气暴躁,那晚上骂孩子的嗓门怎个小区都听得见,还说:要是再有下次,就让跪玻璃渣。
白方方不知道沈烈后来跪没跪玻璃渣,只知道这人经打,频率最高的那段时日,个头也蹿得老快。结果父子两最后一次起冲突的时候,牛高马大的儿子横在父亲跟前发飙抖横说:“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要不看你是我,早一巴掌抽来了,不,是给你面子。”
沈父几乎气得当场三升,但是心里忌惮这浑小子,也不敢再下手,从此沈家倒是平静了不少,直到沈烈被送回云泽市读书。
白方方的父母对沈家的教育方式很不认同。特别是方华,偶尔关上门背地里邻居,说那老沈就是个粗人,没文化,好好的孩子被他越打越皮,难以,指不定以后也会和他一样有倾向。
方华对于自己的育儿方式不说十分,至少是有八分满意的,白方方这二十多年来没让为人父母的操心过,读书交友样样懂事,从没行差踏错半步,这会儿唯一的念 想,无非是希望白方方去国外读个博士出来,最好呢能找个学历、年纪和家境都差不多的男孩子一块儿出国,一来相互间有个照应,二来婚姻大事也能顺便定下了。
当两家父母还是小年轻的时候,也戏言过娃娃亲。沈家老大沈锐倒是个会读书的孩子,这会儿人在,只可惜人比白方方早出生了十年,前两年已经娶妻生子,所以那些玩笑话谁也没上过心。
只是如今,方华到了开始为女儿的下辈子幸福担忧的年龄,生怕白方方只埋头学业工作,一个不小心成了大龄剩女,落得被人挑拣的难堪。但是另一方面,她 又担心孩子读书读傻了不了解,私底下处上个凤凰男拎回家,岂不更糟糕?因而这几年,方华把女儿管得严严实实,白方方在医院值夜班,方华查勤,只会 打值班电话。白方方要是休息,和朋友同学出去玩,门禁那是一定有的,最晚不能超过夜里十一点。
白方方倒是无所谓,除了方华给她打电话让她有些烦。她学业重,平时也不常出去玩,宁愿呆在家看书睡觉,只偶尔参加一下同学,或者和三五好友一道去唱唱歌,去酒吧里蹦跶一下活动筋骨。
这晚,白方方好不容易得了空,人也还算,便和高中那一**伙计找个地儿聚了聚,大伙儿都是在情窦初开的时候认识的,又一同披荆斩棘经历过高考的战场,几年下来感情一直很好。许久没凑到一块儿,玩性正浓,不知不觉时间就晚了些。
方华看看时间,又开始着急,按捺不住,指挥了白山给女儿打电话,白山说:“我不打,你闺女最烦这一点,要打你自己打,要不你也别打,省得她发脾气,就让她玩玩,放松放松,没事的。”
方华在房间里踱步,终于想到折中的办法,她披了件衣服出去,敲开对面邻居家的门,见着徐惠芬就说:“请你们家小二帮个忙,我们方方还没回,这会儿又下雨,她也没带伞,让小二开车去接下。”
沈烈换了件衣服,拿了车钥匙和手机出门,到了方华说的酒吧外头,这才给白方方去了个电话,半天没人接,他在车里坐了会儿,又打。
白方方正在包间里忙着和人抢麦,大伙儿唱歌聊天玩得挺乐和,谁还听得见电话。白方方霸着麦克风不放,男声女声的歌都唱,终于犯了被人押回沙发上坐 着。白方方这才摸到包里的手机在打颤,慢悠悠拿出来看了,发现是陌生号码,不打算接,又觉得号码眼熟,像是贾严的号。贾严很少给她打电话,因为打得太少, 白方方曾经一气就把他的号码给删了。。
白方方觉得很没意思,于是将包间号了一遍,说得飞快,随即就挂了电话。她心想:我都告诉你了,你要是听不清找不着可不关我的事。白方方回到包间,继续闹腾。。
沈烈确实没听清,估摸着找了两三间房,才算找着。起先他在这伙人当中根本没瞧出谁是白方方,光线暗,男的女的十多个,唱歌的,玩色子的,乱扭着跳舞的,叫的,喊的……沈烈瞧着头有些晕。倒是门边靠着位圆脸女孩看见他,问:“帅哥哥,你找人啊?”。
那个叫牛牛的圆脸姑娘看着沈烈直笑:“哎呀,方方,这是你男朋友吧?”这句话让整间包房顿时安静了一会儿,几个男孩女孩围过来,对着沈烈上下打量:“哦,白方方的男朋友?还可以嘛……”
白方方像是喝了点酒,步子微晃,走过来三下两下地推开围观众人:“瞎看什么,”她大声宣布,“这是我哥!”
牛牛忙说:“原来是你哥呀,那就好那就好,”转脸对着沈烈笑,“白哥哥,你坐呀坐呀,你是方方的表哥还是堂哥?”
白方方瞅着牛牛咯咯直笑:“你别惹他,小心都不知道怎么的,他泡过的妞比你看过的**还要多。”
沈烈挠了挠额角,寻了个靠门的坐下,看了眼手表,对白方方说:“最多再过一刻钟,十一点带你回去。”
沈烈看这些小年轻闹腾,个个肆意张扬,丁点事就能乐成这样,也不知道乐个什么劲,跟二^逼一样。沈烈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曾经的青葱岁月在眼前一晃就过,而他再也提不起这样的兴致。
白方方还是很生气,她点了首歌,打算唱完最后一首闪人,谁知又被人扯下来,大伙儿都围在屏幕跟前抢麦,白方方说:“诶,你们把字幕给遮住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啦。”
白方方干脆踢掉鞋子,站到沙发上,说:“你们都挤在前头,我站沙发上才能看得见,给我麦,谁给我麦?”前面抢到麦克风的男生对她说:“方方,我这么辛苦抢到麦,就为了唱首歌送给你。”
沈烈的头脑里得到这个认知,迅速而且直接。这是男人对待异性的重要认知,它他几乎要盯着白方方目不转睛的瞧,然而奇怪的又他扭转这种局面。。
白方方起初并没有看沈烈,但是她觉得他应该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打量过自己,就和其他男人一样。白方方对自己外表和这身打扮还有那么点自信,但是,当她 低下脑袋,发现沈烈宁愿看着旁边那扇木门,也不愿多瞧上自己一眼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开始失望,这股子失望渐渐转变成神不知不觉的,怪异的情绪悄 然扎根,促使她拿脚尖儿往这男人腿上轻轻踹了一下。
白方方一时没防着,心里更没防着,她站不稳,差点摔下去,或者是摔进他怀里。她心里紧张起来,用手抓牢沙发靠背。脚腕上的力道初时有些重,而后越来越轻,最后几乎不存在了。沈烈抬眼看着她,放了手。
白方方老老实实收回脚,站得离他稍远了些,直到沈烈起身出了包间,她松了口气。白方方发了一会儿愣,坐下来检查自己的脚腕,她觉得那里似乎有些火辣辣的滋味,也许被人箍出了一圈痕迹,可是仔细看,什么也没有。
又坐了几分钟,手机又闹腾,方华打来电话,白方方有气无力的应了几声,说:“我们马上就回。”她只和牛牛打了个招呼,就悄悄钻了出去,下了楼,沈烈正站在屋檐下等着。
白方方跟着他上了车,伞上坠着雨珠,她想找个塑料袋把伞装起来。沈烈瞥了那伞一眼,无所谓地说:“直接搁地上就行了,”而后一打方向盘将车弯了出去。。

除了和专业相关的,白方方这人脑子里不爱存事,这会儿又一哼着小调进了电梯,晚上的使她有那么一点中枢神经亢奋。
电梯里很安静,光线充足,白方方哼了两声歌儿忽然感到不自在。她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人,沈烈也没说她吵,站在那儿看灯。白方方又断断续续哼了两句,闭了嘴。
出了电梯,沈烈终于出声了,他接了个电话,等里面的人说完,他回了句:“才按摩回来又出去?哪家的妞这么勾你的魂?”
沈烈抬眼看了看白方方,一点没避讳:“凑合吧,就是前面两团肉不压秤,”说话间那眼神像是顺着白方方的脖子往下溜了一道。
白方方立马扭过头去,掏钥匙开锁,进屋,砰的一声甩上门,心里已骂了好几遍:神经病,恶心,你才不压秤呢……
方华已经睡了,白山还打着呵欠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孩子回了就说:“这么晚还甩门,别吵着街坊,”又问,“沈烈呢?碰见了吗?”
白方方一晚上情绪忽上忽下忽明忽暗,这会儿也不想答话,只应付着“嗯”一声,又隐隐听见邻居家的房门被人敲开,沈烈打了个招呼“妈,我出去一下”,又听见徐惠芬问“这么晚,还去哪儿?”
中途,沈烈只打了一通电话报平安,说是和朋友去外地玩几天,其余时间他的手机不是打通没人接就是关机没信号。徐惠芬跟着担心难受吃不好睡不安,忍不住和老邻居倒苦水。方华听了也回家拿到饭桌上唠叨,说这孩子也有二十七八了,还不醒世,好不容易回一趟,玩得不见人影。
白方方这几日被沈烈的表现闹得心里有点,才对他有点改观,他又表现出那副二流子模样。她把这些归咎于自己还年轻,容易被一时的,因而一时没忍住,就把那晚沈烈接电话的事在家里说了,倒省去了听来的粗言秽语。
白山开口:“别人的家事,他们自己都管不了,你说了倒叫人没面子,算了,成年人,自己为自己负责。”
白山又说:“你只要充分相信咱们家的孩子,别一回来晚了就瞎着急让人去接,方方自然不会和这种人接触。”
白方方那几晚在楼下跑步,看见小区门口有高个子青年进来,就以为是沈烈,便特意绕远点以避免接触,谁知等人走过去再细瞧,全不认识。
先前沈烈通过他认识了几个欢场里的朋友,现在有什么活动倒不叫他了,周恒心里一恼也不再自作多情,干脆就当不认识这号人。这对沈烈来说倒是正中下怀,他 现在每天都会接触到几张新面孔,和这些面孔由生混熟,再被人带进另外的圈子,夜夜笙歌,时时斗酒,发起飙来他一人能喝趴一**,再继续认识新朋友。
沈烈这晚喝得比以往都多,斗酒的规矩是荤素全无,除了酒便是酒,几场下来胃里火烧火燎一般,而人**里某个家伙已经观察了他半宿。
沈烈歪歪斜斜地躺倒在那人跟前的沙发上,眼神涣散,周围的音乐人声吵得昏天地暗,这却是个好场所。
廖毛子以前不叫廖毛子,大名廖卫国,这名儿仪表和他如今贼精精的模样极不相称,他双颊无肉,眼神却锐利,再配上一张大嘴,一笑便像是裂开大半张脸来,看得人平白生出些惧意。
这会儿廖毛子笑咪咪地瞧着沈烈,耐心地等他揉完脑袋醒了几分酒,才问:“缺钱花啊?今晚赢了多少?”
沈烈有些儿犹疑地伸手去接,廖毛子却忽地把纸条收回去,慢条斯理:“几年前有件事在瑞丽闹得很大,有个戴帽子的,做卧底的时候嫖^妓,结果被人知道想用整他,后来也没人保,丢了工作,被仇家当街……”他伸出两根指头比划成枪,对着沈烈脑门轻轻一点。
沈烈拨开他的手,用汉语道:“根本就不是廖毛子。”廖毛子一愣,沈烈继续道:“你是撂帽子,谁带着帽子呢,你就把谁给撂了。”
接下来,照着纸条上的号码,沈烈打过几通电话,换了几处小旅馆。最后,对方提议去一家名为“龙鑫”的小旅馆碰头。
“花样年华”位于北湖区,从头几年一直红火到现在,大门前每晚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以至于门口那条大马倒有一半成了他们家的停车场。主干道对面是 一片老城区,正面临拆迁,拆一半留一半,因离火车站近,留下的那一半纷纷开起旅馆又或借着“花样年华”的风头做起娱乐事业。
旅馆一楼有半爿分出来做小吃,卖油条豆浆和牛杂粉。沈烈在楼上租了个临窗背街的小单间,窗子下面是条七弯八拐的小巷,对面的房子已拆迁,外面围着两米来高的院墙,很少有人经过。巷子一头通往旅馆前面的小马,另一头仍是巷子套巷子,三回九转。。
前头的上,行人不多,楼下停了两三台车,两百米远是主干道,有一哨岗,四钟头换一班岗,会有警车开过。
沈烈回屋给那人打电话,说了下情况,那人磨叽半天,在电话里扯些有的没的,一会儿说社会新闻,一会儿又是国际形势,最后扯到黑市价格上,又说自己这边销如何地好。眼见天已全黑,那人忽然说:“我到了,这就上来,你把东西准备好,别磨蹭。”。
一分钟不到,外面就有人叩门,沈烈略站了站,开了半扇,那人闪身进来,背上一只半鼓的黑色大号双肩包。
斗室之内劈来挡去,沈烈矮身躲过一,借着弯腰的功夫去摸裤兜外面,按下手机上的接听键。那人紧迫,沈烈连货也没要,踉跄躲到门口,夺而逃,正待下楼却听楼下脚步声四起,他步子一拐闪去旁边的阳台。
沈烈顺着阳台旁边的下水管往下溜,三楼,不高,不一会儿踩着了地,就是背上火辣辣的痛,胳膊使不上力。他站在暗处撩起衣摆往口上使劲摁了摁,又从墙边的竹篓里摸出件深色衬衣套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