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题材剧:从“奇观”到“日常”的回归
今年上半年的国剧市场,整体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说用力过猛,倒不在于类型上的层出不穷。古装剧、都市剧、剧“三足鼎立”的格局依然延续,顺承去年这三类电视剧的热度,今年依然涌现出了大量“似曾相识”的作品,并无更多全新题材的剧集异军突起。
当然,类型并非是症结所在——文艺作品的母题或许是具有性的。但从上半年总体的表现看来,同类型题材作品的“复制”是显见的弊病。从“雷声大雨点小”的剧到暑期档应接不暇的古装仙侠剧,都想做出《伪装者》、《花千骨》这样的“爆款”质地,可却难以免俗地陷入审美疲劳的同质竞争当中。因而,遗憾的是,口碑与收视双“奇迹”的大剧鲜少。但在稍显疲软的剧集市场中,都市剧领域内反倒形成一股清新的气质,接二连三地递送着“惊喜”:《欢乐颂》、《好先生》、《小别离》等作品都表现出可圈可点的优质成色。虽然“爆款”作品不多,但精品剧仍然不少,纵观上半年的电视剧,不少佳作都烙印着一种共性:观照现实。
“回归”现实,是对现下正显浮躁的行业制播风气一次有力的回应。而对现实题材剧的审视,也有着超越电视剧文本的更为重要的意义。
现实题材剧应该是中国电视剧史上由来最久、数量最多的一类。正因如此,这类司空见惯的剧集似乎更容易被人“遗忘”,尤其在这两年行业对IP的趋之若鹜之下,大量网文、游戏等虚构类作品的影视转码,都分流着现实题材剧的生产规模。
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实题材剧没有进一步开掘的空间,今年的国剧市场还是对此交上了一份不错的答卷:《欢乐颂》触发全民热议;《好先生》极具电影感的制作;《小别离》对教育与成长议题的刺中;《警花与警犬》眼前一亮的行业剧加动物情缘的创新;《小丈夫》对都市丈夫形象的新书写;《中国式关系》中描摹的人情社会“浮世绘”……这些热播作品都有着强烈的社会性,在不同维度上对正在经历的某种社会情境或社会情绪进行审视。相比传统型作品,这些剧集都在题材层面有了较大的突破和创新。
一方面是取材视野上更宽阔。传统的现实题材剧更为注重刻画个体经历或微观社会生活(如家庭),因此在诸如家庭伦理剧方面有着很多的作品实践。但纵观今年的作品会发现“大社会”的概念更强烈。如《中国式关系》这类“关系”剧对现实的镜像意义更为深刻。该剧讲述了一位体制内“老干部”马国梁与一位海归女精英江一楠的都市沉浮与情感故事,从一对欢喜冤家式的陌生人关系作为叙事起点,对具有现实集中度的不同社会关系(如、商海、家庭等)进行了提炼寓于剧中。在马国梁和江一楠的“中国式关系”渐变中勾勒出典型的中国式“人情社会”的运行逻辑。除了对宏观层面的社会关系有了更多关切外,如《好先生》这类情感向现实剧,也在一定程度上跳出了传统都市剧“小情小爱”的有限格局,对于人物的塑造也更为注重社会性。《好先生》中塑造了一位旅美米其林三星厨师陆远,除了置放于他身上的情感线外,海外、职场奋斗、伦理等社会要素对其的规训,也都使得这位“好先生”的人物变迁更具现实意义。可以看到,弃置“高概念”的花哨包装,回归到生活真实的场景之中,对社会关系互动的观察,都能为题材创新的价值和意义。
另一方面则是对现实议题的切入更具体、更有当下性。行业剧作为现实题材剧中的重要类型,这些年得到了丰富的发展。但前两年流行的医疗剧可以说毁誉参半,主要的争议点在于对于医疗行业和职业本身的理解不够充分。行业剧作为特殊的现实题材,需要展开充分的考察并在此基础上“再创作”以服膺于受众对此的多元期待。在这一点上,《警花与警犬》做得不错。90后警花的个人成长以及动物情缘是青春偶像的部分,警花与警犬合力打击犯罪并探讨在此过程中的职业生态与伦理,又具有现实的普及意义。在对生活场景进行聚焦时,不少作品选择切入的议题也具有独特的视角。如《小别离》以“低龄留学”为题旨关注下一代的教育问题,并由此对中国现下的家庭观念进行探讨;再如《欢乐颂》、《小丈夫》等作品,都从性别结构维度对都市男性和女性进行了特定语境下的现实书写。《小丈夫》更是与前作《大丈夫》一起,对现下的“新”丈夫形象进行了充分描摹,借此满足不同观众的文化想象。
不难发现,这些现实题材剧大多立足于当下的都市生活,反映着当下都市人的与生活方式。在较为精良的制作下也包裹着一颗倾注于现实的内核。更重要的是,不少作品在价值系统上都有着稳定的一致性——如实描述当下中国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以及他们的“脆弱”和迷思。
这恐怕算是近些年现实题材剧的新表现了。作为中国最难定义的阶层,中产阶级却即将成为中国最广泛的结构性力量之一:可观的收入水平、良好的文化质素,以及多元的社会和期许,这些都是典型特质。然而,从现实语境看来,中产阶级们也面临着对未来缺乏安全感、对养老和育儿担忧,并对现实形成种种不安甚至不满。这种“剧烈”的社会情绪都在诸如《欢乐颂》、《小别离》、《中国式关系》等作品中成为叙事的隐性落点。
《欢乐颂》反映了中产阶级普遍性的状态。该剧讲述了住在一层的五位背景与个性迥异的女主人公的都市故事。在人物群像的刻画上,大体形成以安迪、曲筱绡为代表的大城市精英阶层和以樊胜美、关雎尔、邱莹莹为代表的正在兴起的中产阶层这两大“阵营”的戏剧对撞。而住在同一屋里的三位“中产阶层”,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开拓话语和空间,在当下看来是具有一定的现实隐喻的,个中的冷暖苦乐,都有着可被观众充分移情的特质。
而观看《小别离》的过程,更像是在理解我国中产阶级焦虑的过程。围绕着孩子升学与留学的问题,该剧讲述了三个状况各异的家庭里父母与孩子之间复杂而矛盾的关系建构。有人评价中产阶级的画像是“表面过着光鲜的生活,却有着对未来深切的忧思,因为一点变故就可能一贫如洗”,这基本在《小别离》里方圆和文洁一家得到全面的缩影。他们有着宽裕的家庭条件和稳定的家庭节奏,也面临着上有老下有小和职场竞争的巨大压力,的危机使他们的生活“节节败退”,只好把现实的不满寄托给对孩子未来的设定——于是送女儿去美国读高中,一边还贷一边负担留学费用,焦头烂额。这几乎成为现下新生家庭对子女近乎偏执的爱背后的共性原因,因为生活“脆弱”,下一代的教育更需要格外“坚强”,而这也回应了现实的家庭问题。
这些现实题材剧对中产阶级现实困顿的聚焦,一来试图反映社会转型期的某种阵痛,二来试图抚慰它们—一两部电视剧或许并无法调和我们即将经历或正在经历的种种迷思,但至少它还有这样的力量,能够为观众寻求共情与理解之处,这已经是一种进步。
电视剧逐步年轻态已成为显著的趋势,但这并不意味着仅靠奇观叙事来夺人眼球便是一种正确而常态的取向。尤其是今年暑期档玄幻剧的风潮更是为市场提供了一记警示,类型也好,IP也罢,都不过是一种制剧手段,而真正决定电视剧成色的,依然在于叙事艺术及其价值观本身。
回看去年多数口碑剧集,如《琅琊榜》、《伪装者》等都是同理。毫无疑问,生活就是叙事最丰沛的源泉,平凡才是生活本来的模样。上述优质现实题材剧无一例外地表征着某种社会现象或问题,并试图剖析它或纾解它。相比过去的现实题材剧,这些作品也有着更新、更大的变化,从其中能够看到变化的生活和不变的底色,远比简单的“婆媳”和“小三”矛盾来得更切。值得高兴的是,我们或多或少能从这些剧集中观察到这种“丰厚”。
我们的电视剧市场曾一度陷入“无奇观不成剧”的消费性困境中,从这一点上看来,现实题材剧的“重振旗鼓”显然是值得珍视的。微观上“可看”,宏观上“有益”,这应当是好的现实题材剧未来进一步的发展进。虽然眼前的这些剧集只是“星星之火”,但燎原之势也相当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