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回府时,已是酉时末,天色完全黑透,还飘起了细密的冬雨。
苏培盛在安和院忙活了二十多天,今日总算回到主子身边,激动之余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
他下午狠狠补了一觉,此刻精神好了许多,一见胤禛进门,立刻迎上前,一边帮他解下沾了湿气的大氅,一边禀报:
“主子,清梧院的耿格格午后发动了,福晋一直在那边守着。”
胤禛看了眼苏培盛,脚步未停,问道:“什么时候发动的?”
“听说是巳时左右。”
胤禛心里一算,眉头便蹙了起来:“这么久了,还没消息?”
“回主子,还没有。” 苏培盛恭敬答道。
他一直让人在清梧苑守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但来回几趟都还没消息。
“去看看。”
胤禛说着就又披上大氅,要往后院去,连沾了泥水的靴子都未换。
只是走了几步,却又顿住,状似随意地问:“他们都安顿好了?”
虽未指名道姓,但苏培盛心领神会,一般主子这样问的,就是那俩 小祖宗。
“回主子,姜主子和两位阿哥今日午前就回府了,一切安好。
只是回府路上还遇着了去疫所的九爷和十爷,他们似乎也是去接府里的小阿哥!”
苏培盛偷瞄了眼主子神情,继续道:“姜主子没露面,不过让俩小阿哥给九爷、十爷问了安!”
胤禛开始皱眉,但听到姜瑶没露面,反而笑了下。
脾气真够大的。
不过,老九这么快就出门了,看来姜氏下手还是轻了些!
苏培盛那又压低声音汇报!
“安和院那边,所有知晓姜主子与三阿哥种痘反应且……食量异常的奴才,都已按您的吩咐,妥善安置到京外的庄子上去了,不会有人多嘴。”
胤禛微微颔首,江太医把姜瑶和他说的事告诉他的时候,他开始也觉得有些荒谬,但细想姜氏的性子,若不是真见过,她不会胡说!
而且,她进府这一年,所做的事,最后都成了,还让他受惠许多。
若是,真的找到能比人痘更好、更安全,防治天花的办法,那可不是是青史留名这么简单的事!
所以,这些人既然不能放出去,那就放在眼皮底下看管着。
等新的防治方法出来,姜氏和弘晙的特殊也就没了威胁。
“别让任何人察觉。
江太医等人,等把东西找回来,再让他们过去。”
“嗻!”
苏培盛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若是成了,那个位置定是自家主子的,他以后也将会是李德全那样的身份。
他觑着胤禛严肃的脸色,又小声讨好道:“姜主子回静心斋,先是与三阿哥去看了一会儿几只老虎,才叫了在安和院一直念叨的火锅用了膳。
后睡了一下午,刚有奴才来回话,说才醒不久。”
胤禛闻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奈又似纵容的笑意,低声自语般咕哝了一句:
“就知道玩和吃!”
那语气里的酸意,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说完,才重新抬步,朝清梧院走去。
苏培盛却是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他就知道主子会想听这个!
非常巧合的事,胤禛刚踏进清梧院的大门,产房内恰好传出一声响亮清脆的婴儿啼哭!
坐着等待了一整日的乌拉那拉氏等人,闻言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爷!!”
武氏的惊呼声,众人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胤禛。
因为耿氏生了,院子里顿时有些嘈乱,所以方才门口的请安声,精神涣散的众人都没听见。
“恭喜王爷、福晋贺,耿格格平安诞下一位小阿哥!” 一个接生嬷嬷从屋里先出来报喜。
乌拉那拉氏闻言,领着众女眷上前,向胤禛道喜
胤禛伸手虚扶了乌拉那拉氏一下,温声道:“福晋辛苦了。”
乌拉那拉氏笑说:“妾身们在这等了一天,耿氏就是没动静,而爷一来,小阿哥就出来,原来是等爷呢!”
跟在身后的武氏、宋氏等人看到胤禛时的惊喜,在听到耿氏也生了个儿子时,瞬间沉了下去。
这一个两个的都生儿子,那等他们生了的孩子,还争得过前面这些哥哥!
不过,这心思可不能暴露在四爷的面前,各个扬起笑纷纷恭喜附和着。
产房内,耗尽力气、昏昏欲睡的耿氏,迷迷糊糊听到外间动静和给胤禛请安的声音,竟强打起精神,虚弱地问守在床边的钮钴禄氏:
“姐姐……是爷来了吗?”
这时出去报喜的接生嬷嬷进来,把胤禛来的消息说了。
钮钴禄氏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握着耿氏的手紧了紧!
“妹妹好福气,爷刚来,你就生了。”
她想起她当初生弘历时,四爷在塞外,后来回来了,却一直忙着公务,直到孩子满月才见着。
而且,还因为太子被废的事不能大办!
如今,耿氏才生,爷就来了!
这对比,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耿氏听了接生嬷嬷的话,脸上立即露出惊喜的笑容,但余光瞥见钮祜禄氏,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
虚弱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和不好意思,低声道:“多谢姐姐一直陪着我。”
钮钴禄氏摇摇头,掩去眼底的复杂,笑道:
“妹妹客气了,平安就好。”
随后,扬声吩咐接生嬷嬷,“快把小阿哥抱去给爷瞧瞧!”
接生嬷嬷抱着一个裹在红色色襁褓里的小婴儿,满脸喜气地走出来,对着胤禛和乌拉那拉氏就是深深一福:
“恭喜王爷,恭喜福晋!
耿格格平安诞下一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太医刚才给小阿哥看过,说小阿哥身子十分壮实!”
“好,好!”
胤禛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连说了两个好字。
他上前两步,看了看襁褓中那个皱巴巴、闭着眼刚出生的小儿子,虽然这会睡着了,但刚才那响亮的哭声已彰显了生命力。
“耿氏如何?” 乌拉那拉氏问道。
接生嬷嬷忙道:“回福晋,耿格格虽有些脱力,但精神尚好,方才还看了小阿哥一眼。”
乌拉那拉氏点头,吩咐道:“好生伺候着。”
接下来就是惯例的封赏!
耿氏已经全府上下都得了赏。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道贺声,顿时喜气洋洋。
乌拉那拉氏见胤禛身上应该是还未换衣物就过来,靴子也被雨水浸透,湿了!
看了眼时辰便温言劝道:“爷,耿氏母子平安,其余妾身已经安排好,时辰不早,您今日也劳累一天,不如先去正院换身衣裳用膳!”
胤禛看了看天色,又想他此时去静心斋,估计那母子残渣都不会给他留。
再有,听苏培盛说,今日回来就睡,想来这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他就不去打扰她了。
他点点头,应了声“嗯”,抬脚往外走。
乌拉那拉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陪着胤禛在丫鬟、太监的打伞下离开了清梧院。
留下武氏、宋氏、崔氏等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咬着嘴唇,悻悻地各自回院。
守了一天,她们也累了。
瞬间,热闹的清梧苑就剩下耿氏的奴才们喜气洋洋忙碌着。
.......
第二天,姜瑶和弘晙睡了个大懒觉后,感觉才把这些日子欠的觉给补齐了。
用过丰盛的早膳,看看时辰差不多已近巳时,便带着同样精神抖擞的弘晙去正院给乌拉那拉氏请安。
虽然昨天乌拉那拉氏传话说,可以过几天再去请安。
但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姜瑶却知道,你真听领导的场面话去做的话,最后是会被穿小鞋的。
所以,还是自觉一点。
乌拉那拉氏刚处理完晨间的府务,正坐下歇息喝茶,听春杏说,姜瑶带着弘晙来了,心下有些意外,却又觉得这正常。
姜氏的性子,她也了解一二了!
很直接,不会拐弯抹角,和她相处时,直来直往,不用耗费心神猜心思。
姜瑶领着弘晙进来,规规矩矩行礼请安。
乌拉那拉氏从他们进来便仔细打量着他们母子。
只见他们脸色红润,皮肤白皙光洁,别说痘印,连点憔悴的影子都没有!
眼神清亮,精神头十足。
这哪里像是去种过痘、受过罪的人?
乌拉那拉氏想起当年弘晖种痘回来,瘦得脱了形,小脸蜡黄,她心疼得直掉眼泪。
再看看眼前这二位……她不禁怀疑,难道是当初伺候弘晖的奴才不尽心?
可转念一想,其他家孩子种痘回来也多是如此。
要么,只能是姜氏和弘晙天生体质强健的原因,毕竟天生神力的人,很少见。
还有一种可能……乌拉那拉氏希望不是这个原因,不然她会愧对弘晖。
乌拉那拉氏压下复杂的情绪,想开口关心二人,但看着二,她关切慰问之词,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尽量自然:
“不是让你们好生将养几日么,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姜瑶也没拐弯抹角,把来的理由也一并说了,直接道:
“给福晋请安是应当的。
只是,算着日子,明日又到了妾身出府归宁之期,特来向福晋告假。”
种痘的事她没告诉姜翠山和王氏,就是怕二老担心。
他爹之前说的种痘言论,谁都没试验过,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告诉他们,两位老人肯定是茶饭不思干着急。
昨日回府后,她让张福宝去同圆胡同看看,带回来消息说,几个姐姐前两日来信,今晚就能到京城,时间正好。
不然,等过几日,她还真没时间出去了!
新出生的小阿哥刚办完洗三,就要到胤禛取侧福晋,严嬷嬷说,按理她要在场,那个时候出门,会让人传闲话。
姜瑶虽不怕别人传闲话,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能吃席,她好久没吃席了,好有些好奇皇家怎么办席面。
乌拉那拉氏听完,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
是了,这就是姜氏,目的永远明确直接,连装一下都不装!
“嫡额娘,弘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弘晙仰着小脸,乖巧地问。
他和弘晖感情好,二十多天没见,还是十分想念的。
乌拉那拉氏神色柔和下来,将他拉到身边,慈爱地说:
“过两日新出生的小弟弟洗三,你弘晖哥哥就回来了。”
“哦……”
弘晙有点失望,但还是礼貌地说,“谢谢嫡额娘。”
“乖。”
乌拉那拉氏摸摸他的头,从桌上拿了一块精致的糕点递给他。
弘晖和姜氏、弘晙走得近,她起初不是没有担忧。
但细细观察下来,弘晙这孩子确实纯善讨喜,待人真诚热忱,连带着弘晖都开朗了许多。
而且,领会了四爷对弘晙的安排和态度,她心中的忌惮和排斥已消散大半,看待弘晙也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
她叫来春杏,吩咐道:“把前两日内务府刚送来的那几盒上等血燕和官燕拿来。”
然后对姜瑶说,“之前妹妹在塞外对弘晖多有照顾,我一直未曾好好谢过。
这些补品还算不错,妹妹带回去给你爹娘补补,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姜瑶也不矫情推辞,爽快地接过:“谢福晋。”
目的达成,姜瑶便带着弘晙告辞了。
乌拉那拉氏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独自坐在椅中,发了许久的呆。
姜氏活得太鲜明、太自我,却又在某些方面通透得让人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胤禛今日没有直接去衙门,而是带着几大箱东西去了宗人府圈禁十三阿哥胤祥的院落。
天气越发寒冷,他这次除了例行的酒食,还带来了新制的加厚羽绒服、皮裘、被褥,以及庄子上新收的各类耐储存的鲜果、肉脯。
还有许多姜瑶之前让膳房试着做的“方便面”和肉酱。
总之,他觉得不错的东西,都带了来。
经过一年,去年姜瑶做的羽绒服,如今风靡京城,就是普通百姓家都自己留着些不收的长毛做了身衣裳。
这一年内,京城只要能养鸡、鸭、鹅的人家,都养了些。
因为羽绒服的需求大,让这些家禽的价格都比往年翻了二倍多,可把养的人家高兴坏了,心里直呼明年多养几只,即使价格没这么好,也可以自己吃。
胤祥看着自家四哥忙前忙后地指挥人安置东西,炭盆烧得旺旺的,屋里温暖如春,衣食无忧,甚至不比以前差多少。
他明显感觉到,这半年多来,四哥身上那股沉郁紧绷的气息淡了许多,虽依旧严肃,但眉宇间多了些活泛气。
对他更是事无巨细地关心,不再和以前一样,提着酒喝吃食来聊聊天。
反而有点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起他的饮食起居。
如今,他这个小院子,已经大变样,再无以前的萧条之色。
“四哥,”
胤祥将脚泡在热气腾腾、加了药材的泡脚桶里,舒服地喟叹一声,忍不住再次旧事重提。
“你就行行好,弄只小虎崽来给我养吧!
我在这儿一个人,实在闷得慌。”
自从上个月从守门侍卫的闲聊中得知四哥竟然从塞外带回了四只活老虎,两大两小,他就惦记起来了。
胤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看看你四哥我,像是能空手活捉老虎的料吗?”
这理由他上次就用过了。
胤祥讪笑,小声嘀咕:“那不都是……”
他想说“不都是你府上那位能耐庶福晋抓的”,但看着胤禛的脸色,没敢说完。
他没想到,他四哥有一天,竟然连从一个庶福晋那里要的东西都要不来。
不过想想四哥那位四福晋的传言,又觉得情理之中!
他不禁想,那女人那样厉害,会不会打四哥!
应该....不会吧!
四哥好歹也是大清皇四子,如今更是亲王,那女人除非不想活命,否则......
“老虎就别想了,那东西....野性难驯,你这里也不方便。”
胤禛垂眸掩下眼里的尴尬,语气缓了缓,“不过,前些天圆明园来信,说带回来的那两只藏獒有孕了。
等来年下了崽,可以给你带一只来作伴。”
胤祥眼睛一亮。
老虎要不到,威风凛凛的藏獒也不错!
他立刻点头:“那说定了!四哥你可不能忘了!”
胤禛无奈点点头,看着他脸上重现的光彩和期待,心中顿时宽慰不少。
这一年来,胤祥渐渐颓废中走了出来,不再整日借酒消愁或愤世嫉俗。
只要人精神不垮,总会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虽然昨日他为十三弟求情再次被皇阿玛驳回,心中阴郁,但此刻看到十三的模样,那点郁闷也被冲淡了些,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胤祥如今很识趣,只要胤禛不说,他绝口不问朝政。
皇阿玛能允许四哥每月来看他,默许四哥打点人手将这小院改造得舒适,甚至默许传递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已经知足。
就像四哥说的,府里有他照料,他只要顾好自己,好好活着,总会有出去的一天。
胤禛临走时,胤祥又提起来1
“四哥,我家弘墩你什么时候带他去你府上练武?
我觉得三岁也可以了!
不是说我那弘晙小侄儿,三岁就已经跟着那小四嫂练了!
胤禛:“……等他满四岁再说。”
说完,快步离开。
胤禛心想,弘墩能和有月印的弘晙比,那孩子身子本就不太结实,姜氏敢教,他也不放心。
走时,又给了看守的侍卫一些银子,让他们买酒喝,侍卫们眉开眼笑的恭送胤禛。
胤祥看着四哥干脆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四哥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他可是听说,那弘晙小侄儿在塞外可是出色得很,小小年纪就有一身好武义,据这些守门的侍卫说,那箭术比老十四的h还好上些。
不过,有四哥这句话,也算有个盼头。
.......
静心斋。
姜瑶从正院回来,便开始张罗明日回家要带的东西。
带着人又开始清理库房,如今她和弘晙的库房早已经从两间扩充到了四间。
来到放布料、皮草这间。
这一年,除了每月的分例,过节又赏的,再有胤禛哪里得了新布料也会往她这里送,她和弘晙根本穿不完。
好些衣服还没穿,又开始做新的。
后来,她见实在太浪费了,旧了的衣服,冬雪们也不能穿,就不让再做,所以积压了好些布料。
姜瑶把料子不是太显眼,太华丽的挑了几匹出来给三个姐姐带回去做些体面见客的衣服穿,还是可以的。
其他的,挑些她喜欢的颜色留下,剩余的再叫苏培盛给换成钱。
挑了衣服,挑首饰。
看着满目琳琅的首饰,姜瑶心想,去年她还是个啥也没有的人,如今却富裕得流油。
照例挑了几套姐姐们在乡下可以戴,不招摇、低调但遇到事时,又可以换不少钱的首饰。
至于几个姐夫和外甥,她从塞外可带回来了不少镶宝石的宝刀,是男人肯定都喜欢。
“对了,冬雪,你稍后再拿个五两重的金子去打一个,和上次给五阿哥一样的金锁,到时要送新出生的六阿哥。
记得,款式要和上次一模一样。”
姜瑶虽然想送银的,但上次已经送钮祜禄氏金的了,现在送银的,就有些不妥了!
她心里定下个规矩,以后不管后院谁生孩子,都一律五两银子的小金锁,就是以后胤禛当皇帝也是如此,要一视同仁。
毕竟这些银子,送出去,可没有收回来的一天。
冬雪笑着应下!
说自家主子爱财,但对他们院里的人却格外舍得。
只要认真做事的,除了府里每月发的月例,主子还会给奖金,过几年过节,或是遇到突发事情都有奖金,这一年,冬雪都存了差不多一百两的银子。
这银子她都没有花的地方,院里有主子给的每月十两的公费,他们一个月的额外的开支都从里面出。
院里没有大太监、老嬷嬷需要孝敬,就是最末的小太监和粗使丫鬟都存了二十两的银子。
如今,整个院子里的人,吃得好,穿得好,还有银子,就是她和严嬷嬷不时时盯着,各个都干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