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
火把烧得噼啪作响,把地上泼洒的鲜血照得发黑。
吴猛和他身后那十几名汉子,像一排沉默的墓碑,死死钉在巷口。他们身上那股血腥味混着硝烟,形成一种让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压得对面数百名官军喘不过气。
锦衣卫百户余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见过刀口舔血的悍匪,也审过嘴硬的死囚,可他从没见过这种眼神。
那不是在看活人。
那是屠夫在看案板上的肉,平静,麻木,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这帮人的脑子里,怕是压根就没“恐惧”这根弦!
“一群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余飞强行压下从后脊梁窜起的凉气,声音因为底气不足,显得格外尖利。他猛地抽出绣春刀,刀尖前指,歇斯底里地咆哮:“弓箭手!给老子把他们射成筛子!”
“嗖嗖嗖!”
上百支箭矢离弦,发出刺耳的破风声,像一片黑压压的马蜂,封死了巷口的每一寸空间。
吴猛和他身后的汉子们,动都没动。
没人后退,甚至没人想躲。
最前排的几人,只是默默把不知从哪拆来的破门板举过头顶。
“噗!噗!噗!”
箭矢撞入朽木,声音听着都牙酸。
更多的箭,穿透门板的缝隙,或者干脆绕过那点可怜的遮挡,狠狠钉进他们的肉里!
一名汉子的小腿被狼牙箭射穿,人猛地一晃,却用手里的短刀反手插进地里,硬是撑住了身体,没倒。
另一名汉子的左肩,同时被三支箭钉住,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他却连眉头都没皱,只是把那面破门板,举得更稳了。
一轮箭雨过去,巷口那十几人,一个倒下的都没有!
那道血肉防线,阵型丝毫不乱!
余飞和他手下那群自诩精锐的锦衣卫,全都看傻了。
这他妈……还是人?他们难道不知道恐惧吗!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准备搭第二轮箭时。
吴猛,动了。
他一把丢掉扎得像刺猬的门板,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兽吼。
“冲!”
“杀——!”
没有战术,没有阵型。
十几头饿疯了的野狼,主动朝着数百人的羊群,发起了玩命的冲锋!
战斗,炸了!
余飞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色的鬼影子已经扑到他面前。
没有花哨刀法,只有一记最简单、最原始、也最霸道的当头劈砍!
余飞头皮都麻了,下意识举刀格挡。
“当——!”
一声巨响,火星四射。
余飞只感觉一股像是被攻城锤砸中的恐怖力量,从刀身传来。他虎口当场崩裂,手里的绣春刀“嗡”的一声脱手飞出!
他被这一刀劈得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口憋得发慌,满眼都是“这不可能”!
这人的力气……是怪物吗?!
不等他喘口气,吴猛的第二刀,已经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削向他的脖子!
余飞一个狼狈的懒驴打滚,险险躲过。
他身后的两个亲信就没那么好运了。
刀光一闪。
两颗还带着惊愕表情的脑袋,伴着两道血泉,飞起三尺多高。
另一边,战况已经不是惨烈,那简直就是个绞肉场!
一名燕王府死士,被三名城防军的长枪同时捅穿了肚子。
他没叫,也没退。
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血牙,狞笑一声。他任由那三杆枪尖在肚子里搅,双手却像铁钳,闪电般抓住了其中两杆枪身!
那两个城防军拼命想抽回枪,却骇然发现,枪杆像是被焊死在了对方手里!
“三儿!”
另一名死士见状,发出一声泣血般的狂吼。他从侧面扑上,手里的开山斧在空中划出死亡的弧线,直接将那两个被缠住的城防军,连人带甲,拦腰斩断!
而被长枪钉住的汉子,则用尽最后力气,用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向第三个士兵的面门!
“咔嚓!”
那士兵的鼻梁骨当场碎裂,惨叫着倒下。
汉子这才松开手,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缓缓滑倒。
一换三!
值了!
这不是打仗,这是在换命!
这些燕王府的死士,从冲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想过活。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换一,保本!一换二,血赚!
你砍我一刀,我捅你一剑!
你刺穿我的胸膛,我咬断你的喉咙!
一名锦衣卫小旗,仗着武艺高,一刀砍断了一名死士的右臂。他还没来得及得意,那断臂死士便用仅剩的左手,像铁箍一样死死抱住了他。
然后,张开嘴,一口咬掉了他的半边耳朵!
“啊——!”
那名锦衣卫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当场就破防了。
他丢掉刀,疯了一样想推开身上这个疯子,却怎么也推不开。
周围的追兵,被这极度野蛮、血腥的一幕,吓破了胆。
他们怕了。
他们是官军,是天子脚下的京营,有大好前途,要升官发财!不是为了跟这群不要命的疯子,在这里同归于尽!
阵脚,在恐惧的蔓延下,乱了。
黑暗的巷弄深处,徐妙云死死拉着徐妙锦,在前面飞奔。
朱高煦手持一柄短斧,护在母亲和三弟身后,负责断后。
他不断回头。
巷口的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成一团,像一锅正在煮人肉的地狱浓汤。
他看到,吴猛和他手下那些熟悉的身影,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潮和火光吞没。
他看到,一个从小教他摔跤的王府护卫,在连着砍翻五六个敌人后,被十几杆长枪捅成了血葫芦,却依旧站着不倒,死死瞪着前方。
朱高煦的眼睛,红得快要滴血。吴猛,王叔,李伯……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汉子,正在用命给他铺路!
他想冲回去!
他想跟那些好汉子,并肩战斗,死在一起!
“二哥!走啊!”
朱高燧一把拉住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凄厉尖锐的哨声,穿透了应天府的夜空,传出老远。
那是吴猛,再一次吹响了脖子上的铜哨!
信号!
哨声响起。
应天府的各个角落,被同时投入了一颗颗火星,瞬间全城开花!
秦淮河畔,一个揉面的师傅猛地从案板下抽出一把剔骨尖刀,狠狠捅进身边一个耀武扬威的巡夜军官的后腰。
德胜门下,一个打更的老头抡起手里的铜锣,用尽毕生力气,狠狠砸在一个守城校尉的后脑勺上。
城南的勾栏里,几个喝酒的脚夫同时掀翻桌子,抽出裤腿里的短刃,沉默地冲向正在盘查的衙役。
整个应天府,乱了!
彻底上演了一场全武行!
城墙根,一处早已废弃的院落。
“砰!”
朱高煦一脚踹开腐朽的院门。
院内,一条通往地下的漆黑地道,早已洞开。
一名身穿黑衣的僧人,手持佛珠,静静地站在地道口,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
正是姚广孝!
“王妃,二位公子,快走!”
姚广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在这混乱的夜晚,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地道外面,贫僧已备好马车。”
朱高煦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火光冲天、杀声震耳的巷口方向,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对着那个方向,重重跪下,将额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冻土上。
一叩。
二叩。
三叩。
等着!老子发誓,今日之血债,来日必让你们千倍、万倍偿还!
“走!”
徐妙云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无法压抑的剧烈颤抖。
“别让他们,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