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
王海说,“咱们干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
“你怕,说明你懂这分量;你敢让它飞,说明你信你的团队,也信你的飞机。”
他顿了顿,“那我也可以信你。”
话音落下时,赵四的脑海中,系统的界面无声浮现:
【首飞综合风险评估完成】
【基于当前技术状态、试飞员素质、气象条件、地面保障等因素,首飞成功率评估:67.3%】
【主要风险点:】
【1. 未知气动特性导致的操纵异常(概率24.7%)】
【2. 新型热防护系统失效(概率18.2%)】
【3. 发动机高温状态稳定性(概率15.9%)】
【4. 其他复合因素(概率9.9%)】
【建议:对关键承力部件进行最后一次全面检查】
67.3%。
这个数字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压在心头。
赵四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和王海讨论几个应急程序的细节。
凌晨三点半,王海终于起身:“行了,今天到此为止。”
“我回去再消化消化,明天上午做最后一次座舱实习,下午如果气象合适,就按计划来。”
送走王海,赵四没有回宿舍。
他独自走向停机坪旁边的简易机库——那里,“星火”01号在几盏临时架设的探照灯下静静矗立,像一头沉睡的金属巨兽。
夜风很大,卷着沙粒打在机库的铁皮墙上,哗啦作响。
赵四推开虚掩的铁门,走进去,反手关上门,把风声隔绝在外。
机库里很安静,只有照明灯镇流器发出的轻微嗡鸣。
他走到战机旁,伸手,轻轻抚摸冰冷的蒙皮。
手指划过机翼前缘那层金红色的“昆仑甲”涂层,划过机身铆钉整齐的阵列,划过垂尾上那个手绘的、略显粗糙的红色五角星。
那是总装完成那天,一个年轻技术员偷偷画上去的,被发现后差点受处分,是赵四说“留着吧,是个念想”,才保了下来。
他的手掌停在座舱盖边缘。
明天,王海就会坐进这里,启动发动机,松开刹车,把这架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战机第一次送上天空。
“一定要回来。”
赵四低声说,不知是对飞机,还是对那个尚未熟悉的飞行员。
【签到确认。是否在特殊地点“首飞机库”进行签到?】
赵四在心中默念确认。
【签到成功。鉴于当前为重大风险任务前夜,获得一次性辅助物品:关键部件应力集中预警贴片(隐形)X3】
【物品说明:可贴附于金属结构表面,在应力超过设定阈值时产生肉眼不可见的标记(需特殊滤镜观察),持续72小时。贴片本身无质量,不干扰设备运行。】
三枚薄如蝉翼、完全透明的贴片出现在赵四手中。
他仔细查看系统提供的说明,迅速确定了使用方案。
他搬来梯子,爬上去,将第一枚贴片贴在右侧机翼主梁与机身连接处——这里是全机受力最复杂的区域之一。
第二枚贴在发动机安装架的承力框上。
第三枚,他犹豫了一下,贴在了垂尾根部,那里承受着巨大的机动载荷。
做完这一切,他从梯子上下来,退后几步,再次看着这架战机。
该做的都做了。该算的都算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剩下的,只有交给时间,交给那个飞行员的技艺,交给这架飞机自己的生命力。
机库的铁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赵四走过去打开,门外站着楚老,披着一件旧军大衣,手里提着一个暖水瓶。
“看你没回宿舍,猜你在这儿。”
老人递过暖水瓶,“刚烧的开水,泡了点枸杞,安神的。”
赵四接过,瓶身很暖。“您也没睡?”
“睡不着。”
楚老走进机库,仰头看着战机,眼神复杂,
“想起很多年前,在德国,也见过这样一架原型机首飞前夜。”
“那时候我还是个助理研究员,跟着导师去做最后检查……”
“后来那架飞机摔了,试飞员没跳出来。”
他说得很平静,但赵四听得出那平静下的波澜。
“楚老,”赵四轻声说,“我们的飞机,和那时候不一样。”
“我知道。”
楚老转过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有种奇异的光,
“你们这一代人,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
“你们更……务实,也更敢想敢干。而且,”
他顿了顿,“你们有一种我们那时候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
“相信。”
楚老缓缓说道,“相信自己的计算,相信自己的工艺,相信自己的团队。”
“这种相信不是盲目的,是建立在无数个日夜的验证、争吵、修改之上的。”
“这种相信……很有力量。”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喝着微烫的枸杞水。
夜风在门外呼啸,机库里却有种奇异的安宁。
“回去睡会儿吧。”
最后还是楚老先开口,“明天不管飞不飞,都得有精神盯着。”
赵四点头,跟着老人走出机库。
关门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星火”01号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像一把已经磨利、只待出鞘的剑。
回到家里,赵四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风沙打磨出的斑驳痕迹,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这一年多的点点滴滴——
在草原试验场用竹篾缠管子的那个雨夜;
发现“昆仑甲”时周建国眼镜后狂喜的眼神;
总装时刘振林摔碎那坛酒的声音;
刚才王海问“你怕吗”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还有系统界面里那个冰冷的数字:67.3%。
他闭上眼,深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第一缕灰白的天光。
远处传来早起人员洗漱的声响,新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可能是“星火”第一次拥抱天空的日子。
也可能是别的。
赵四翻身坐起,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眼眶发青,但眼神很定。
他穿上那件肘部已经磨白的蓝色工装,推门走了出去。
戈壁的黎明,风依旧很大,卷着沙粒打在身上,微微生疼。
东方天际,晨光正在撕开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