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黑了,道长那边......”
身处于安全的环境,一些人在恐慌中丢弃的理智和良心,被逐渐唤醒了些许。
“好歹,得趁夜给道长收个尸吧?”
“还得把庙门也关上,要不然谁能睡得着?”
有人骤然开始指责道。
“你怎么还有脸指使旁人?小道长分明就是被你撞倒的!”
“你就是杀人凶手!”
受到指摘,那人也不愿被扣上这顶大帽子。
“放屁,那是你们这些人在后面推搡,裹挟着我身不由己!”
“要说杀人,也是你们害死的小道长!人人都有份儿!”
“你们哪个敢说清白?!”
此言一出,方才愈演愈烈的争辩,霎时就熄了火。
无分男女,众人皆心虚难言,一时闭语。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都是共犯,是害死救命恩人的共犯。
“先活着,再说别的。”
这句话马上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男人拿家伙,趁着天黑之前,一块儿去前殿瞧瞧,这门还是得想法子关上。”
这一次,再没人推诿。
前殿那让人心惊胆跳的争斗声,白日里至少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或许更久。
没人觉得云栖道长还能活下来。
即便是铁打的人,也没法不吃不喝地斗上一整天,更何况目盲老朽。
他守得一时,又如何守得一日?
在大多数人心中,云栖道人只是个主动以身饲鬼的好人,仅此而已。
不愧是一门师徒,皆道德高然,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人性之自私,便是如此。
“道长,道长您还活着呢!”
打头的壮汉,满是不可置信的靠近那道孤立的身躯,黑色道袍上沾染的满是污渍。
昏暗的大殿内,地上周遭躺着的满是被老道长击溃的食人疯子。
约莫十几具。
皆是四肢骨茬外刺而出,断臂折腿,没一个还能动弹的了。
还有的,脑袋都被折到了背后,软塌塌的垂落,那才是真真的没了动静。
更多害了疯病的人,也就剩下一张嘴还在嗡动,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李煜依照道尸方才势大力沉的一击来看,若无防护,道尸一击便足可摧人肺腑,尸鬼确实也抗不住。
“道长,我扶您,快回后殿去歇歇!”
一个汉子讨好似的上前,不待回应,就热情地上手去扶云栖道长左臂,想搀扶于他。
众所皆知,老道长目盲,现在正是他表现的时候。
‘嘭!’
侧身,出拳,道尸在瞬息间反击。
“诶?”
那汉子下一刻就飞了出去,不可置信的地错愕看着那道身影。
“噗——”
一口又一口鲜血吐出,混着被劲力击碎的内脏残片,汉子颤抖的手臂不甘的指向道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很快就软倒了下去,再没起来。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
众人皆拜,乞怜叩首。
道尸立于城隍像旁,青灰色的面容隐于黑暗之中,可不管怎么看它,都像极了一位护法鬼将。
......
“道长他......修成鬼神,已成驻世天人啊!”
李煜面前二贼,自知死期将至,仍是如此以为。
“如此神威,不称真君,还有谁能配得上?!”
谈及道尸,二人满眼尊崇,甚至还有心思纠正李煜对那位现世真君的‘蔑称’。
所谓‘至福至德上妙真君’,根本就是这些愚民强加给那道尸的尊号。
有人受不得惊吓,自缢而死,还赎罪孽,顺便......远离这个吃人的世界。
他们的懦弱,反倒因这道尸,有了加以寄托的完美借口,去麻痹自己。
更有甚者,没有勇气自绝,便反去寻那道尸引渡。
“求道长怜悯,愿舍俗身,为二位小道长赔罪。”
一声轻飘飘的谢罪,叩首拜礼,上前触之领死。
一个,又一个。
渐渐地,这好似不再是懦弱者的自杀捷径。
反倒成了一套逻辑颇为自洽的邪轨仪礼。
城隍阴司接纳,道师真君相引,死在城隍庙殿内,一时间仿佛成了什么好事儿。
每天都有人扛不住压力寻死,活着的人越来越少。
唯有信仰,根深蒂固。
活着的人也想为真君做些什么,只不过他们更想要的......是仿真君旧例,超凡脱俗。
众人皆懊悔不已。
悔于那日,为何不早些回到前殿,见证那场‘升神之仪’!
一段近乎缺失的空白,令他们着了魔般为之沉迷。
于是,他们‘热心’的帮助他人,为之践行升神之道。
只可惜,迄今为止,哪怕有数人亲炼己身为祭,尝试‘化神’,也从未成功过。
于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城隍庙中,就只剩下这么四五个活人。
他们仍不死心。
毕竟,成功的典例就在眼前,道君就在眼前!
聆听道君之真言吧,祂仍是那般宽怀济世。
二贼脸上,同时交织着狂热与濒死的灰败。
李煜毫不留情地唾弃道,“真是令人不齿。”
“大胆!”
“怎敢如此辱逆真君!”
二贼神情激动,不顾其他。
“两个白痴,”李煜顿了顿,“不,是禽兽才对。”
“本官骂的却是尔等,与那尸道何关?”
他二人口中故事,听得周遭缉拿他们的兵卒为之感到阵阵恶寒。
此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纲常。
“尔罪尔孽,百死莫赎。”
“既怀愧念,便该尸前叩首,自领求死。”
李煜毫不客气地,彻底揭露了他们的遮羞布。
“一个个口念罪过,实为私妄欲念。”
“既慌称‘化神’,怎不见尔等自化之?”
李煜一番说辞,意在击碎士卒眼中那道尸的神圣性。
他很快就对贼人下了定论,“不过是蝇佞之徒,死不足惜!”
可惜,永远也骂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二贼目眦欲裂,“你懂什么?”
“若不传道化神,此世何救?”
“这定是道君之意,乃道君舍身济世之望!”
李煜彻底没了说下去的欲望。
他摇了摇头,“一群可怜虫,跟这世道一样地疯癫。”
李煜朝二贼身后甲兵道。
“拖下去,严加拷打。”
“半个时辰内,我要知道他们匿尸之秘。”
这是贼人仅剩的价值。
究竟是他们扭曲的信念更牢,还是刑罚更显清明,李煜倒是提起了些许兴致。
可这还不够。
李煜脑海中霎时受到启发。
百户刘源敬在钟楼扑了个空,去而复返,正待听用。
“刘兄来的正好,”李煜指派道,“此地兵丁任选,就近捕来二尸,彘之。”
刘源敬下意识看向二贼被拖入的后殿偏室,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遂抱拳道。
“喏,请大人放心。”
“此易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