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前坊,佟府。
“阿远,你说这官兵怎么......他还不来啊?”
“咱们天天守着这破围墙,也没个指望。”
几个绕着院墙巡视的仆役,一边走一边闲聊。
大家伙都知道,衙前坊里头已经没几个那种鬼东西了。
即便那所谓的尸鬼跑了过来,也翻不过老爷家的高墙,自然就没什么可忧心的。
“......孙管事,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其实也挺好,您难道就不怕它们吗。”
手持钢刀的高大男子,跟在头戴方巾的老迈管事身后。
自从城里闹了尸祸,身强体壮的家仆待遇都是越来越好。
这位账房里原本高高在上的老管事,地位反倒是因此一落千丈。
这种生死关头,账册造假也已经毫无意义。
连带着他们三个账房先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反倒是养着碍眼。
秘密只有在少数人知晓时,才配称之为秘密。
他们......或许是没用了。
“怕?”
老管事心下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外如是。”
“老朽的一身本事全在那账簿上,可是现在,用不上喽......”
“老夫现在一闭眼,就在想明天还能不能睁开。”
老管事嗤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都这么久了,朝廷怎么样虽然还不好说,但辽东必然是免不了历经一次洗牌。
眼下已经摆明了是乱世之兆。
没有杀了他们灭口,就已经是佟家老爷开恩。
做真账的,向来只能是佟家人。
而这三个账房先生,向来是每人根据佟老爷提供的一册残缺账册,各自制作假账。
最后再将三人做出的假账拼在一起,那便是完整的‘明账’。
现在,应付税吏的明账没用了,三个账房也就成了累赘,就被打发去做些琐事。
身份也就从‘账房’变成了所谓‘管事’,实际上大不如前。
像孙管事这样的人,起码也是读了书识了字,总有些急智。
遇上些突发状况,总不至于立刻就乱了阵脚。
至于为何没杀他们灭口,或许是心怀顾忌罢。
毕竟......
“他们三个跟了你爹我,最短的那个也有个五六年了。”
佟府内堂,佟氏父子正在商议。
恰逢谈及那三个账房先生。
“爹,正因为时间久了,这几个老家伙知道的太多。”
“你若是继续善养着,孩儿不提也罢。”
“如今您将他们打发了下去,完全当个下人使唤,怎能不让孩儿忧心?”
佟守拙说的也不无道理。
但主座上的佟善却仍旧是摆了摆手。
“守拙啊,人是不会知足的。”
“他们几个资历太老,虽然知道的也多,可若是现在白白养着他们,别人还是会不服......”
使能者劳其力,功得其食。
现在不比以往,佟氏的身家性命竟都要指靠着家仆。
‘公平’这两个字眼,此刻从佟善口中吐露而出,颇有些滑稽可笑。
佟善语重心长道,“而且,你当我不想处理个干净?”
“现在这档口,不能下狠手,人心一乱,咱们佟家也自身难保。”
突然,门外有一家仆慌忙朝内堂跑来。
因为着急,甚至还被门廊绊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家仆顾不上喊疼,只一味地往内堂里进。
“老爷!不好了——!”
“官兵!官兵进了西市,溃了!”
佟善神色不耐道,“溃便溃了罢。”
“哼!”
“这官兵前日去东市,昨日去北坊,现在西市也去了,可独独就避开了咱们!”
李煜的用心,很难不被人怀疑。
“况且他们难得吃了败仗,与我佟家又何干?”
佟守拙也不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躬身的家仆小心翼翼抬头瞧了瞧老爷和少爷的脸色,低声道,“坊门没关啊。”
“坊门?”佟善不由诧异,“哪个坊门?!”
家仆颤颤巍巍道,“西市的南门,还有咱们衙前坊的北门,全都没来及关呐!”
“官兵溃的突然,一路南逃,甚至连咱们衙前坊的南门也打开了!”
西市群尸,闻声向南啊。
‘嘶——’
佟氏父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
佟善心怀侥幸道,“那尸鬼呢?那些死人呢?!”
“现在有没有进来?!”
家仆苦着张脸,在暴怒的家主面前畏缩不已,“回......回老爷话。”
“那些怪物也一窝蜂地追进来了,小的也不知究竟有个多少。”
......
李煜站在城头,默然瞧着县中坊市的乱况。
二十几个兵卒分作两队,一队是饵,一队是督战。
此刻,这两队人一前一后地匆匆南逃,说是诈败,但看他们这样子,颇像是真溃。
“打算如何收场?”
一旁李铭并不关心坊市局势,只是指向南坊同样被打开的北门。
再等片刻,这队兵卒只怕连南坊东门也要打开,一路逃回卫城。
“确实是有些超出预期。”
李煜淡然的承认了这场意外。
按照他的叮嘱,这队人手应该在进入南坊后,立刻关闭北门,然后再回到卫城休整。
可现在,许是被尸鬼追的急了,也可能是李煜选定的人选出了问题。
南坊北门没来得及关。
“后面那些不中用的垃圾货色,你哪儿找来的?”
盾牌,长枪,哪一样都不曾少了他们的。
这般武备,便是军户屯卒,也不该这么轻易就发生溃乱。
李铭蹙了蹙眉,言辞间毫不掩饰他的不屑。
“铁岭卫跑来的,一介罪囚,”李煜指了指城下末尾领头跑得最快的那个,“领头的大概,是叫什么郑泗谷罢。”
“本是判了斩刑,后来我倒是把他忘了,现在索性用上一用。”
“这路货色,死了,也不可惜,”李煜如此断言道。
李铭闻听是铁岭卫,稍稍来了点兴趣。
“铁岭卫哪儿跑出来的?”
李煜想了想,“连家屯,是群机灵的,跑得快,尸疫来之前就上了路。”
“只是领头的手段颇为凶残,留着容易祸事。”
李铭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站在城头上,二人却是一点儿不急。
只因他们脚下卫城西门外,南坊东门处,街上早有十数甲兵陈列,更有两什轻兵持强弩接应。
西面高墙上,南北弩台上,两架床弩也早已调整了方向。
李煜有救场的能力,自然不慌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