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里莫名其妙的黑烬自不必提。
其实倒也没多少人在乎这些骨头。
若不知内情,便很难看出那堆玩意儿是什么来历。
即便看出了,可边军连京观都垒过,自然也不会为这点儿小场面而失态。
他们只想要一个温暖的被窝,一个遮风避雨的屋舍。
走过墙体殷红的南门洞时。
不难联想到,当初这里或许发生过难以想象的惨烈一幕。
若有似无的腥臭味儿,是那般的熟悉。
是战场上的味道。
更是生命逝去后的弥留。
城门旁依旧是熟悉的两个小土包,还被王赵氏后来立了木牌。
上书——‘王氏亲随忠祠’。
至今也无人能断言此二人的身份,故此有姓无名。
入城营兵只瞧了一眼,便神色复杂,颇为低落。
实在是触景生情,多少人埋骨他乡,化作游魂徘徊,至今难安地下。
“此处为何......?”
杨玄策皱眉看着阻塞南北长街的刀车土垒,挥起马鞭指着前方,向一旁的李煜等人问道。
“杨校尉有所不知,”李煜驭马伴行。
他引着杨玄策沿长街往南坊东门去,一边介绍着,“这道壁垒以北,城中仍是城中鬼蜮,尸鬼无数。”
后方跟随的营兵个个神情紧张,放缓了脚步,悄然听着上官们讲话。
“历经月余苦战,我也只率人勉强救出城北幸存百姓。”
“余下尸鬼,难言其数。”
“至少百具,或数百具......”
李煜空出一只手,比了个‘八’。
“从目前来看,大概不会超过八百之数。”
“而南坊是个好地方,里面尸鬼不多,也有此间百姓热衷于戮尸,故此最为安全。”
“我也比较推荐杨校尉,率麾下在此驻扎。”
面对李煜的好意,杨玄策冷淡的点了点头。
他先是在马上左右打量着城中布局。
很快就意识到......除了卫城,南城街垒以南,只有这么个南坊可供他们落脚。
“好,那便暂且如此。”
眼角抽了抽,杨玄策很快就接受了现状。
至于街道一旁的卫城,杨玄策没提。
因为是个人都看得出,抚远卫城是李煜这伙儿人的根基所在。
卫城西门外,是百余兵卒结成的阵势。
至于所谓的擒贼擒王,杨玄策也没想过。
或者说,即便他现在想这么干,麾下营军士卒只怕也不会听从。
兵士们只是想归乡返家,谁会在乎这抚远卫城由谁占据?
‘不,还是有人在乎的。’
李煜能感受到身后某些热切的目光在紧紧盯着他们。
见到城中一幕的营军将士历经了从希望到绝望,再从绝望到希望的转折。
谁都怀着侥幸,希望自己的家小有幸成为被搭救入城的少数人。
很快,随着杨玄策率人进入南坊。
区区十余尸鬼,完全不是这些入坊营军的对手。
至于杨玄策怎么把南坊北门关上,这就不关李煜的事儿了。
他与张承志、刘源敬等人驭马军前,等在卫城西门外,只待这些营军入坊,才敢开门回城。
之所以如此,也是担忧这些营军万一暴起夺门,城中境况还真是很难说。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中途李煜确是瞧着一些人行为鬼鬼祟祟的。
不多时,就有一位武官在队伍中的同袍‘掩护’下,蹿到了李煜面前。
“这位李大人,在下姓周,营军百户。”
来人抱拳揖礼,自报家门。
李煜见那校尉杨玄策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坊门里,留在坊门处管制兵卒入坊的一位屯将,对周百户的私离几乎称得上是视而不见。
顺着李煜犹疑的目光看去,周巡瞧见了许屯将的身形,才恍然大悟道。
“李大人,那是许屯将,无碍的。”
“弟兄们辗转千里,说白了就是为了回家。”
周巡面带苦笑,随即却轻快道。
“如今,我们真的到家了!”
周巡指了指坊门外那一列几乎是在原地踏步的兵卒,“我和现在手下那帮弟兄们,大都是这抚远卫生人。”
他就是代表这些军中袍泽,过来打听消息的。
李煜翻身下了马,随着他的动作,张承志、刘源敬等人也尽皆下马。
主官站着,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人,会枯坐在高处?
周巡只一眼,也就看出了这些人当中的大致主次。
但他现在不大在乎这琐事,只是期盼的注视着李煜。
李煜想了想,缓声道,“不知周百户,可有花名册?”
他解释道,“城中百姓已有登册,若......”
李煜心底颇有些迫不及待,面上却又不能显露。
“李大人有话但讲无妨,”周巡颇为急切,“区区名册,我今夜便加以统计。”
他们毕竟只是一支残师,编制之类的早就在逃亡路上乱的不成样子了。
如今兵卒们和武官的统属关系,其实很多人都是靠地域而分,尤其是杨玄策麾下,更是如此。
同乡之间,在这种情况下,才最是牢靠可信。
这一点,对武官和士卒们,都是如此。
若非家在北方,他们也不可能试图脱离总兵孙邵良麾下。
往大了说,这已经算是杀头的罪过。
周巡愈是如此慌张,李煜才越是心安,他就连语气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周大人误会了,”李煜摆了摆手,“我只是想说。”
“若有需要,我很乐意帮诸位尽快认亲,诸位才好团聚。”
周巡抱拳再拜。
“如此!我先代众人谢过李大人!”
“若能幸得阖家团聚,我等必不忘李大人您的恩情!”
堂堂营军百户,周巡在李煜面前本不必如此谦卑。
可谁让,他们的希望都只能寄托于此呢?
人言近乡情怯,结果揭露之前,每个人都只能提心吊胆的等待那审判降下。
待周巡带着喜意折返。
有意落在队尾,却仍迟迟不愿入坊的一队营军步卒这才开始进入南坊。
李煜打量了片刻,发现大约是有个六七十人左右。
数量或许会有所误差,但这队特立独行的营军步卒,至少也已经超过了五十人。
李煜只盼着,前番救民,自己真的把他们家眷也一起捞了出来。
这些兵卒虽然面相稍显虚弱,却不能隐去他们身上坚韧的气势。
没有这一股子韧劲儿撑着,他们也没法活着走回来。
这样的百战老兵,是多少屯卒也抵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