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薇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她死死地盯着信上那几个字——“亡兄长女吴燕”。
姐姐……
那个从小保护她,教她读书写字,温柔贤淑的姐姐,竟然要被当成一件货物,献给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他们的杀父仇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屈辱,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胸口炸开。
“无耻!卑鄙!”
吴念薇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瞪着孙望,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无比,“吴显平这个老贼!他疯了吗!他竟然要拿我姐姐来跟你求和!”
她太清楚这种政治交换的本质了。
她见惯了所谓的联姻,见惯了女子被当成巩固权力的筹码。
可像吴显平这般,将家族的嫡长女,将自己的亲侄女,赤裸裸地当成一件求和的礼物献给杀父仇人,如此卑劣无耻的行径,她闻所未闻!
怒火烧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她一把抓住孙望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你不能答应!绝对不能答应!”
她几乎是在嘶吼,“这是美人计!他们是想用我姐姐来麻痹你,让你放松警惕!你一旦信了,就中了他的圈套!”
孙望的笑声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的少女,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烈火。
他没有推开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渊。
“美人计,自古有之,并不稀奇。”
孙望的声音淡然而冷静,与吴念薇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封信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但连带着恒州世家七成的家产,以及全部的田契一起送上来的美人计,就没那么简单了。”
吴念薇的怒火被他这句话瞬间浇熄了一半。
她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孙望松开了她,拿起那封信,在烛火前缓缓晃动着,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吴显平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
他缓缓说道,“他知道邾城守不住,知道那五万大军不过是一盘散沙。所以他选择投降,但他这个投降,代价太大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吴念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七成家产,全部田契。这个条件,丰厚到任何一个胜利者都无法拒绝。这相当于把整个恒州郡的经济命脉,直接送到了我的手上。”
孙望转过头,看着吴念薇,眼中闪过一丝洞穿一切的锐利。
“他这么做,有两个目的。第一,借我的手,去铲除恒州那些根深蒂固、不听号令的世家大族。家产被夺,田契被收,这些人的根就断了,再也翻不起风浪。他,吴显平,就成了恒州唯一的掌控者。”
吴念薇的心脏狠狠一抽。她不笨,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这分明是引狼入室,借刀杀人!
“第二个目的,才是你说的美人计。”
孙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把你姐姐送到我身边,让她博取我的信任。在我接收了恒州所有的财富,清除了他所有的政敌,最志得意满,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幽深而危险。
“再由你姐姐,用最直接的方式,取走我的性命。”
最后几个字,孙望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吴念-薇如坠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一个环环相扣,毒辣至极的连环计。
先用巨大的利益让我方吞下诱饵,再用这诱饵本身,去清除他自己的内部敌人。
最后,在胜利的顶点,发动致命一击。
若是成功,孙望身死,大军无主必乱。
而吴显平,则能顺势接管一个再无内忧外患,财富集中的恒州。
甚至还能以吴燕刺杀“反贼首领”的大功,向朝廷请降,将吴家彻底洗白。
一石数鸟,何其恶毒!
吴念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智力被碾压的恐惧。
如此丰厚的条件,如此完美的计划,换了是她,恐怕根本无法识破,早已欣喜若狂地跳进了这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那……那现在怎么办?”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直接攻城吗?”
“攻城?”
孙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为何要攻城?城里有五万张嘴等着吃饭,多围一天,他们就多消耗一天的粮食。而我的敌人,正在帮我清除掉那些最麻烦的对手,我为什么要打断他?”
他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支炭笔,取过一卷新的竹简,动作行云流水。
“将计就计。”
孙望淡淡地吐出四个字,开始在竹简上写回信。
吴念薇看着他笔走龙蛇,心中那份惊骇久久无法平息。
她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外界传言他嗜杀、残暴、是个泥腿子屠夫,可此刻,他所展现出的心机与谋略,却深沉得令人感到可怕。
片刻之后,孙望停笔,将写好的竹简递给帐外的亲卫。
“让那个信使,把这个带回去。”
“告诉吴显平,”孙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条件,我答应了。”
吴念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孙望看穿了她的紧张,继续说道:“钱粮、田契,还有他的侄女吴燕,我全都要。”
“但是……”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眼中寒光毕露。
“我明天午时,会亲率大军,兵临城下。”
“我要在城外十里坡的凉亭,看到吴燕。”
“见到人,我才相信他的诚意。”
孙望站起身,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帘子,目光投向邾城的方向,夜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告诉他,午时一过,若是见不到人……”
“我便立刻攻城。”
“城破之后,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