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瀛的士兵循着踪迹分头追去,才发现那些影影绰绰的“可疑人影”,竟全是扎得惟妙惟肖的草人。
箭矢破空而来,钉在草人身上的刹那,藏在草芯里的毒粉骤然炸开,化作一团团灰紫色的迷雾,呛得人喉咙发紧,眼前更是一片模糊,连三尺之外的人影都辨不清。
裴元就趁着这漫天瘴气,如一道鬼魅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城门口。
守在暗处的接应人手,正是张砚归早早布下的棋子,听见裴元那声压低了的暗号,立刻闪身开门。
南瀛的将领看清城门下的人影,气得双目赤红,厉声嘶吼着下令:“乱箭齐发!别让他跑了!”霎时间,箭雨如蝗,朝着城门方向铺天盖地射去。
可厚重的城门早已轰然合上,将漫天箭雨尽数隔绝在外。
一群南瀛士兵在门下团团打转,气得直跺脚,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只能对着紧闭的城门咒骂几句,不过只开了个头,就在那毒烟瘴气的熏染下,一个个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燕庭月看见裴元进来,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语气里满是急切的关切:“还好你没事,总算平安回来了!军师真是神机妙算,早就料到南瀛人会设下埋伏。”
裴元闻言,缓缓点了点头。方才出城时,他心里还憋着几分不服气,觉得张砚归的安排十分谨慎,此刻回想起来,若非军师料事于先,布下草人毒烟的陷阱,他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他定了定神,郑重开口:“多谢军师周全,裴某佩服。”
三人并肩往营中走去,没走几步,裴元却突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燕庭月二人连忙伸手扶住他,这才惊觉他的肩头竟插着一支冷箭,乌黑的血渍早已浸透了半边衣衫。
燕庭月见状,心头一紧,立刻伸手撑起他半边身子,声音里满是惊慌:“你受伤了?你刚才怎么不说呢!”
裴元像是被人从迷雾里猛然拽出来似的,反应慢了半拍。他眨了眨眼,语气还有些迷糊:“我……我也不知道。不疼啊,我真的没感觉到。”
燕庭月又气又急,连忙喊了两名手下,小心翼翼地将裴元抬进营帐。
帐内烛光摇曳,光线不算明亮,却足够让人看清他肩头那狰狞的伤口——箭簇从肩骨旁硬生生穿了过去,伤口边缘已经渗出黑红的血,像是被夜色染过一般。
张砚归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伸手轻轻拨开那片被血浸透的布料,沉声开口:“伤口发黑,箭上有毒。他感觉不到疼,就是因为这毒已经麻痹了他全身。”
“什么?”燕庭月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整个人急得在帐中团团转,“军医呢?怎么还没到!再去催!快去!”
帐外的士兵被他吼得一哆嗦,立刻应声飞奔出去。
营帐里一时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烛火跳动时投在墙上的、摇曳不定的影子。
张砚归取过一把银剪,利落地剪开裴元肩头染血的衣料,目光落在那发黑溃烂的伤口上,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就是军医来了,只怕也无力回天。这箭上淬的,是南疆最烈的牵机毒。”
燕庭月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身形晃了晃,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不行!裴副将绝对不可以死!我这就去城里,找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药!”
她话音未落,转身就要往外冲,手腕却被张砚归一把攥住。
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容挣脱。“小将军真的如此挂念裴将军?”
张砚归的声音沉了沉,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我倒是知道一味草药,能解百毒。”
燕庭月像是溺水之人骤然抓到了浮木,猛地回头,眼中满是狂喜与急切:“什么药?只要你说出来,无论翻山越岭还是赴汤蹈火,我都要给裴副将寻来!”
张砚归看着她这副失而复得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意。
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是叹息:“燕将军的传家之宝,雪心草,你也舍得吗?”
燕庭月像是瞬间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整个人都振作起来,哪还顾得上什么传家之宝。
她一把甩开张砚归的手,脚步生风地往外冲:“什么传家之宝!能救人命的才是真正的宝贝!我这就去取!”
话音未落,人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帐,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砚归缓缓收回目光,落在烛光下裴元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裴元鬓角沾着的血渍,低声感叹,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可真是幸运,竟有一个如此真心待你的人,连雪心草那样的宝物,都愿意拿出来救你的性命。”
帐内烛火摇曳,映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其实,裴元哪里是中了什么牵机剧毒。
他不过是吸入了张砚归提前藏在草人里的特制毒瘴,这种瘴气不会伤及性命,却能让人浑身麻痹,暂时失去痛觉与力气。
若非裴元的身子骨向来硬朗,怕是早在城门口就支撑不住倒下了,又哪里能走到营帐里才“毒发”。
张砚归嗤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目光落在裴元毫无生气的脸上,低声道:“放心,你死不了。”
说罢,他拿起方才剪衣料的那把银剪,凑近烛火上反复烘烤,直到剪刃被火舌舔舐得发烫发红,才收手。
他动作熟练得不像话,抬手便稳稳夹住露在皮肉外的箭尖,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断裂的箭尖便被他丢在了一旁的铜盆里。
剩下的箭杆留在肉里,只需等军医来处理拔箭、敷药的后续便好。
这种特制毒瘴的效力张砚归再清楚不过,足以让裴元昏睡十二个时辰,这段时间,足够他等回心急如焚的燕庭月。
军医很快赶来,手脚麻利地替裴元拔去了箭杆,又上了止血的金疮药。
待燕庭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张砚归已经遣散了帐中所有守着的军医和士兵,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他与昏睡的裴元。
帐帘被猛地掀开,燕庭月怀里揣着用锦盒盛着的雪心草,兴冲冲地闯进来。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军师,你快看看是不是这个?”
张砚归闻声猛地站起身,目光死死锁在她捧着的锦盒上,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待燕庭月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露出那株通体莹白、叶脉如雪的草药时,他只觉一股热流直冲眼眶,身形晃了晃,险些栽倒。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自他中了奇毒,半死不活地过了这十年,如今终于有了能解这毒的药,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跃出喉咙。
可他终究是稳住了翻涌的情绪,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波澜,声音听不出分毫异样,只淡淡道:“就是这个。将军交给我吧,我来为裴副将解毒。”
燕庭月不疑有他,当即就把锦盒递了过去。
张砚归的手指刚触到锦盒边缘,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盒面,胸腔里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只要假装将雪心草用在裴元身上,再寻个无人察觉的时机,偷偷将草药服下,就可以解身上的毒。
张砚归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屏着呼吸坐到床榻边,刚要动作,榻上的裴元却猛地挣起身,硬生生用肩膀的剧痛换得片刻清醒,一只手狠狠合上锦盒,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张砚归的手腕,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咳了两声,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目光直直望向愣在原地的燕庭月:“小将军,我没事……他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