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砚归怔了怔,垂眸盯着手里的锦盒,竟很认真地回答:“脆脆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有点甜,是很清爽的味道。”
燕庭月瞧着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她这一笑,屋里的气氛就轻松了不少。
烛火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棂上,挨得近了些,竟显出几分难得的闲适。
燕庭月敛了敛神色,目光转向榻上昏睡不醒、满头大汗的裴元,轻声问道:“裴大哥什么时候可以醒?”
张砚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指尖微凉,沉吟片刻才道:“裴副将底子向来扎实,大约……明天早上便能醒转。”
燕庭月闻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张砚归,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关切:“那一会叫军医给你们两个都看看。”
张砚归仍有不解,眉峰微蹙:“你们燕家传了几代的宝物,就这么用掉了,不觉得可惜吗?”
燕庭月唇边噙着点浅淡的笑意,认真点头:“可惜。不如这样,你多给我干几年,就不可惜了。”
张砚归一怔,随即失笑,眼底的倦色被暖意浸得柔软,他迎着她的目光,郑重点头,声音轻而坚定:“好,我一定尽心辅佐燕将军。”
燕庭月弯了弯唇角,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那我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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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是被喉间的腥甜呛醒的,睁眼时帐顶的纱幔还在晃,昨夜被烟瘴侵体的灼痛感残留在四肢百骸,稍一动弹,骨头缝里都泛着酸麻。
他撑着榻沿坐起身,脑子里混沌的碎片一点点拼凑完整——是张砚归的毒烟瘴阵害他至此,目的就是燕家那株能解奇毒的血心草。
他分明昨夜已经提醒过燕庭月,张砚归是别有用心。
结果一觉醒来,他的天塌了,不但雪心草被张砚归吃了,他的罪也白遭了,两个人还跟没事人一样。
裴渊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口浊气堵在胸口,险些又呛出血来。
他踉跄着下地,连外袍都没顾上穿好,只胡乱披了件短褂,抓起案上的佩剑就往中军帐冲。
守帐的亲兵见他双目赤红、须发皆张的模样,吓得连忙阻拦:“裴副将!您刚醒,身子还虚……”
“让开!”裴渊一把推开亲兵,嗓音沙哑得像是淬了火,“张砚归!你给我滚出来!”
帐帘被他一脚踹开,冷风裹着霜气灌进去,正对着案牍低声说话的两人齐齐抬眸。
燕庭月一身银甲未卸,闻言又惊又喜:“裴大哥?你醒了。”
而坐在她身侧的张砚归,脸色虽依旧苍白,却比昨日鲜活了几分,他搁下笔,抬眼看向怒气冲冲的裴元,唇边甚至还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得裴渊更是火冒三丈,他指着两人,手指都在发抖:“你骗了将军的雪心草,还敢害我,受我一掌!”
裴元双目赤红,怒吼一声便扬掌朝张砚归劈去,掌风裹挟着昨夜积压的怒火,凌厉得骇人。
张砚归坐在原地纹丝不动,脸色依旧苍白,唇角那点浅淡的笑意甚至没褪去分毫。
“裴元,住手!”
燕庭月的声音陡然响起,人已如疾风般掠至张砚归身前,抬手便格住了裴元的掌锋。
两掌相触的瞬间,帐内气流一阵翻涌,裴元被震得后退两步,闷哼一声,胸口的浊气又往上涌了涌。
裴元身上的余毒刚散,筋骨里还浸着散不去的酸软,哪里是燕庭月的对手。不过三两个回合,他便被燕庭月扣住了伤腕,腕骨处传来的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压制,让他动弹不得。
“裴大哥!你先听我说!”
燕庭月眉峰紧蹙,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焦急,“那血心草是我自愿给军师的,不过一株草药而已,哪里有什么稀罕的?能救军师的命,比什么都值!”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一旁静坐的张砚归,声音沉了沉:“但他用烟瘴毒晕你这件事,肯定是他不对。我一定会让他好好跟你道歉,也会让他好好弥补你,你别生气了。”
裴元胸口的怒火被这几句软话稍稍压下去几分,理智回笼了些许,只是脸色依旧难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盯着燕庭月,一字一句,冷得像冰:“放手!”
燕庭月只好松开他,随即猛地回头看向张砚归,眉峰微蹙,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快道歉、别犟”的催促。
张砚归这才缓缓起身,对着裴元拱手行礼,腰弯得极低,几乎要触及地面,那副谦卑模样,竟像是真的认了错:“是……是我的错,害裴副将受苦了,请裴副将责罚。”
裴元看着他这副样子,先前扬起的拳头僵在半空,终究还是缓缓放下。论起来,张砚归确实有恩于他,那烟瘴也只是让他酸软昏睡,没落下什么实打实的伤。
他烦躁地摆摆手,语气依旧冷硬:“算了算了,你出去,我要和小将军单独说几句话。”
张砚归闻言抬头,目光落在燕庭月脸上,眸色沉沉的,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元见状,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沉声道:“怎么?张军师是要我亲自请你出去?”
燕庭月心下一紧,连忙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扯了扯张砚归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安抚:“你先回帐歇着,这里有我。”
她生怕两人再起争执,又朝张砚归递了个“听话”的眼神,指尖微微用力,示意他别再僵持。
张砚归垂眸看了眼被她攥住的袖口,又抬眼望了望裴元冷沉的脸色,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撤了手。他对着裴元再次躬身一礼,又深深看了燕庭月一眼,才转身掀帘,缓步走了出去。
帐帘落下的瞬间,裴元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抱臂而立,睨着燕庭月道:“你简直是色令智昏!”
燕庭月虽不擅长吟诗作对、研究学问,可这简单的四字成语还是听得明白的,当即皱起眉,一脸疑惑地反问:“什么色令智昏啊?我怎么了?”
裴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这么纵容那小子,处处护着他,你敢说你不是看上他了?”
“你胡说什么!”燕庭月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要害,猛地提高了音量,脸颊隐隐泛红,“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裴元却只是凉凉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了然,语气平静得近乎刻薄:“你这话糊弄糊弄底下那些糙汉子还行,想拿这个搪塞我?”
燕庭月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喉间的话像是被堵住一般,半句也说不出来。毕竟,裴元是这军营里,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秘密的人。
燕庭月沉默下来,心里竟鬼使神差地认同了半句——张砚归那张病弱却清隽的脸,确实能让人一时乱了方寸。
她很快回过神,抬起下巴,眼底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锐利,对着裴元摇了摇头:“就算是看上了,也只是看上他的智谋,想让他留在军中,助我一臂之力。”
她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几分旁人听不见的疲惫与坚定:“我顶着这身男装走到现在,步步如履薄冰,不过是想在这军中闯出点实绩。裴大哥,你放心,没有任何人,能动摇我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