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话,江明棠不由觉得好笑。
若说裴景衡问她,对于治水一事,还有什么建议,那还可以理解。
但钦差定谁,是她能插手的吗?
堂堂储君,贤名在外,又不是草包,怎么可能不知道,该派谁去治水最为合适呢?
所以,他是在试探她。
以裴景衡的性子,估计早就定下人了。
只是这个人,恰好是她的前任未婚夫。
所以,他才故意来问这一句。
之前他说让她想出答案后,就去找他。
才过了一天,裴景衡就已经等不住了。
他虽然没找上门来,却以这种方式,在无声地提醒她去东宫。
不过,她是不会去的。
今日七皇子休课,江明棠不用入宫。
但太子殿下的问题,她肯定是得回答的。
于是写了封信,让人送过去。
江明棠的这封信送到东宫时,金殿之中,并非只有储君一人。
杨秉宗与陆淮川坐于下首,刚跟太子商议完朝事。
见掌事太监进了门,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二人顿时默然。
待刘福将信奉上,看见其上威远侯府的印信,裴景衡怔了怔,问道:“人没来么?”
刘福恭敬道:“是,只有这封信。”
闻言,他眉头微动。
莫非是想明白了,却不好意思来见他,只能以书信告之?
这么一想,裴景衡唇角微微泛起笑意,将那封信拆开。
端正的字迹,可见她落笔时的认真。
“臣女回奏殿下,治水事大,关乎社稷民生,钦差一职由陆大人担任,再合适不过。”
“一来,陆大人初入官场,与各州府官员并无旧谊,行事必然公正,不会有所偏颇。”
“二来,陆大人曾多番出京游学,对南地环境较为熟悉,能更好地确定修渠筑坝的位置。”
“三来,陆大人精通水利与数算,决计不会遭受当地贪官污吏的蒙蔽,从而节省银钱,将事情落到实处。”
“四来,陆大人的性情,刚柔兼济,既能震慑豪强,肃清积弊,也能安抚百姓,不致生乱。”
“但各州府官员在当地势力蛮横,陆大人乃是文臣,殿下若想他此去治水,有所收绩,需得拨调一位擅武的副手,严加保护才是。”
“届时,文臣之智与武官之威,合为利器,定能事半功倍。”
“臣女江明棠,奉上拙见。”
裴景衡将那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
确定只有这些内容后,他唇角的笑意散去,眸光微沉。
一整封信,她说的都是陆淮川。
一个字,也不曾提到他想要的答案。
虽说早就知道她满腔忠心,写这封信也是很认真地在回答,有关钦差委派的问题。
但此时的裴景衡,情绪还是有些不可避免的沉闷。
她竟如此了解陆淮川么?
这么相信他,一定能做出功绩。
最后还不忘提醒他,派人保护陆淮川。
裴景衡不由得看向了,下首坐着的陆淮川。
之前三家公府求娶江明棠,他并不曾把他们放在眼里。
对于江明棠议过亲的事,他也不在意。
因为裴景衡始终觉得,那不过是两府联姻之下,小儿女的些微情思罢了。
脱离了家族利益,没有了婚约,很容易就能放下,算不了什么。
但他现在忽然意识到,陆淮川与江明棠之间的感情,怕是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这个认知,令一向光风霁月的储君,此时心中也不免泛起了些酸意。
杨秉宗自从归顺本朝,做了新任国师后,提出了不少建设性的意见,做了不少实事。
再加上他又是已故老国师的师弟,一直倍受天子跟储君的看重。
故而不论朝上宫中,他行事自如,不讲究什么规矩。
旁人也不敢挑他的失礼之处。
譬如现在,本着对储君的恭敬,陆淮川坐在那里,垂首低眉,并不敢随意乱看。
杨秉宗却是四下张望,打量起了东宫的布置。
见太子突然皱起眉头,看向了他们这边,杨秉宗忍不住问了一句。
“殿下,可是朝中或者边境,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储君一向波澜不惊,甚少有如此表情啊。
裴景衡心绪回转:“都不是,只是国师高徒,给孤送了封信。”
杨秉宗一愣:“明棠?”
听到这两个字,陆淮川也是一怔,下意识看向了上首的储君。
“不错。”裴景衡温声开口,“她在信中说,希望孤能让陆修撰,尽快离京治水,下任钦差。”
尽快离京几个字,被他刻意咬重。
听上去就好像,江明棠不愿意让陆淮川留在京中一样。
而后他又笑道:“她与孤倒是不谋而合,也不枉之前孤隔三差五,就与她传信面见。”
这话若是落在别人耳朵里,自然会如储君设想的那般,对他们的关系,生出诸多猜测。
也能意识到,如今他与江明棠十分亲近。
然而,杨秉宗压根没听出来太子的暗示,只有对自家徒弟的满意。
他颇为欣慰地说道:“殿下,明棠既向您举荐陆大人,说明她曾仔细周全地思虑过治水一事。”
“她的聪慧,绝不输于臣呐,您这个钦差,绝对是任命得恰到好处。”
裴景衡:“……孤也这么觉得。”
说这话时,他暗暗叹气。
怎么这师徒俩的德行,这么相像,皆是一心为公啊。
一旁的陆淮川,则是默然无言。
若能顺利治水,便是大功一件。
届时他在朝堂上,也能获得更多话语权。
明棠是为了他的仕途,才向太子提起这事儿的吧。
纵然没了婚约,她也一直在为他考虑。
思及此,陆淮川心中柔情与苦涩交织,五味杂陈。
他定不会辜负,明棠对他的期望的。
片刻后,裴景衡拍板做了决定。
治水的钦差,就由陆淮川来担任。
随行的护卫,则是从虎贲军中调选。
而领头的武官,定的是陆远舟。
因为这次钦差下巡,不只是治水,还要解决在水利工程上,各处州府官员的贪腐问题。
而那些官员,或多或少都与京中世族有所来往。
若是旁人随行,未必能保证陆淮川这个钦差的安全。
但他的家人,一定会护住他。
待到杨秉宗与陆淮川离开东宫以后,裴景衡看着那封信,揉了揉眉心,眉宇之间带了丝缕愁色。
隔天,崇文殿。
江明棠踏进殿中,正准备给七皇子授课,却发现裴星泽身旁,还坐着一人。
她赶忙行礼,而后问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裴景衡慢声道:“近来孤与人对弈输了,对着残局思来想去,不知从何下手,方能获胜,所以特来寻江夫子,答疑解惑。”
裴星泽在此时开口:“皇兄,江姐姐可厉害了,她肯定能教你怎么赢的。”
江明棠谦虚道:“不过小技而已,七殿下谬赞了。”
裴星泽还要夸她,却被裴景衡打断。
“江夫子在对弈一事上的造诣,更胜张棋圣,孤自然是相信你的实力的。”
“不过在这之前,孤还有别的话,要问江夫子。”
他停顿几息,抬眸望着她:“那日在崇文殿,孤说的话,你可想出答案了?”
江明棠心下轻笑。
就知道那封信送去之后,他必然沉不住气。
但她表面上,却露出了纠结,羞怯,徘徊不定的模样。
似乎已经想出了答案,但又不太确定,更不敢相信。
正当她将要开口之际,传唱声忽地响起。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