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话时,裴景衡的眼睛,仍旧紧紧盯着,江明棠被握住的那只手。
然而即便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江明棠也没有把手抽回的意思。
旁人要是问这一句话,慕观澜大概会说一句:“关你屁事,滚。”
但这是太子殿下问的。
面对储君,他还是知道收敛脾气的。
毕竟他当初冒充小郡王进京的事,是祁晏清策划的,储君定然也知晓。
再加上这么多人看着,再闹下去,会让江明棠不好做。
所以,慕观澜也没空跟秦照野去较劲了。
他当即利落起身,松开了江明棠的手,大大方方地说道:“回殿下,刚才我不小心摔倒了,江小姐跟秦大人恰好路过,扶我一把而已。”
这理由,压根站不住脚。
小郡王求娶江家小姐,却被英国公府拦下的事,人尽皆知。
再一看除了慕观澜,秦照野也在旁边,二皇子等人都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裴玄安故作疑惑地开口:“行宫里皆是青石路,毫无坎坷,小郡王怎么可能随便就摔倒呢?”
说这话时,他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江明棠。
二皇子调侃道:“五弟,小郡王必然是被路过的佳人迷了眼,这才没注意脚下,也是情有可原。”
慕观澜懒声说道:“是啊,秦大人常年在诏狱审犯人,身上杀气腾腾,又生得威武雄壮。”
“我远远看着他过来,就觉得害怕,脚下一软,可不就跌了吗?”
二皇子语塞。
他说的佳人,是江明棠。
可不是秦照野。
察觉出慕观澜的恶意,秦照野瞥他一眼,没吭声。
他不擅长与人沟通,这种情况闭嘴最好。
随他怎么说,他不在意。
偏偏慕观澜欠的很,刚才在他手里吃了亏,当下就想要报复回去。
“听说诏狱里的审讯手段,残忍至极,在外凶名远扬,秦大人往那一站,跟个修罗恶鬼似的,可止小儿夜哭。”
“别说我了,就是江小姐,心里定然也是害怕的,只是碍于情面,没好意思表露出来罢了。”
说着,他还看向江明棠,故意问她:“江小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问这话时,秦照野也不由得看向了她。
他觉得,江明棠不会怕他。
就算不喜欢他,她也并非是胆小之辈。
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不怕他。
话题又被抛给了她,江明棠也是服了。
她飞快说道:“秦大人执掌诏狱,所审犯人,皆是危及朝纲,荼毒百姓的奸恶之辈,不用点雷霆手段,怎么能撬开他们的嘴呢?”
“陛下英明神武,为了正国律,安民心,才设立了诏狱,太子殿下慧眼识珠,举荐性情果决的秦大人,任职提刑使,将那些鼠辈的阴谋诡计,一一粉碎。”
“君恩浩然,涤荡乾坤,我敬佩秦大人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畏惧于他?”
说这话时,她瞪了一眼慕观澜,眸中带了些警告意味。
对上她的眼刀,慕观澜摸了摸鼻子,挪开视线,有些心虚。
不过,江明棠好会说话。
他以前最讨厌,京中这些文绉绉的人了,动不动就是大道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现在嘛,他觉得她真厉害,不愧是侯府的千金。
秦照野在一旁听着,垂眸不语,嘴角的笑意格外明显。
她夸他了。
他就知道,她不会怕他。
虽然江明棠不仅夸了秦照野,还奉承了天子跟储君,但裴景衡的脸色,却依旧清淡,隐隐透着些闷冷。
方才,慕观澜说了一句话。
“江小姐跟秦大人路过。”
行宫里除却是夫妻的朝臣跟命妇,其余男子皆住在东北角。
而贵女们,则是住南边群院。
此处居于中南,离贵女们的住处较近。
怎么看,深入简出的秦照野,都不该跟江明棠一起出现在这里。
除非他是去找江明棠了,而后跟她一道出游,才会在这儿与他们碰上。
而且,这并非江明棠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赞扬秦照野了。
她怎么谁都要夸几句?
陆淮川,秦照野,说不定连慕观澜都夸过。
从前她最敬佩仰慕的人,分明是他。
可是当父皇问及婚事,她却毫不犹豫地推拒了。
想到这里,裴景衡的心情更差了。
从前被政敌攻讦,被父皇怒斥时,都没这么沉郁。
他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虽然问的是你们,但眼睛看的却只有那一个人。
江明棠恭敬道:“回太子殿下,听说禁军已经围好了一些小猎场,臣女在住处待的有些无聊,准备去那儿逛一逛。”
不等裴景衡说话,裴玄安倒是先问了:“江小姐会骑射之术?”
“回五殿下,略懂一些。”
裴玄安点点头,刚想说那不如同行,裴景衡淡声道:“孤也要去猎场,你跟着一起吧。”
储君有令,莫敢不从。
江明棠应了声是,恭敬跟上。
本来储君殿下发话,只说让她跟着。
但慕观澜,哪是讲规矩的人?
他当即也跟了上去,还非要站在江明棠身侧。
见状,秦照野皱了皱眉头,抬步跟上。
小郡王性情不羁,想一出是一出,他得防备着点。
三人跟在后面,慕观澜对着她小声说话。
“江明棠,行宫里的饭菜,你觉得好吃吗?”
“甚是美味。”
慕观澜:“你还真是不挑食,我觉得难吃死了。”
她无语。
行宫里的膳食,都是按照皇帝的喜好备的。
也就只有他,仗着小郡王的身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难吃。
慕观澜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无语。
好久没见到她了,他很开心,一直碎碎念。
“住的也不好,这地方靠山,昨晚上我院子里,居然有手指那么长的蜈蚣在爬,好在我眼疾手快,把它弄死了。”
“对了,你住的地方估计也有虫子,我可以去帮你解决它们。”
江明棠:“不用。”
“你不怕吗?”
“不怕。”
慕观澜失望极了:“为什么不怕?你怕一下好不好?”
江明棠:“……”
她嘴角一抽,懒得理他。
大概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变得笨。
一向阴狠狡诈,豺狼心性的千机阁阁主,现在像个摇尾示好的小狗狗一样。
即便江明棠不理他,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说得十分起劲儿。
“江明棠,你知道吗?陛下让礼部给我起了新名字,但都不好听,所以又让他们回去重想了。”
“我说不如就叫观澜,陛下不同意,非要按字排辈取名……”
慕观澜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些,但裴景衡依然能听得清楚。
身为储君,他行在最前方。
听着后方的动静,裴景衡的脚步,不自觉就慢了许多。
再听见江明棠时不时的回应,竟觉得有些刺耳。
熟悉的,细密的酸涩之意,从心口蔓延开来。
他不由自主地想,她回答慕观澜的问题时,是不是也会看着他,脸上带着清甜的笑。
一如之前,她面对他时一样。
良久,裴景衡停住了脚步。
其余人也都跟着停下,看向了储君,不明所以。
“小郡王。”裴景衡淡声开口,“你上前来,孤有事问你。”
被人打断了跟江明棠的相处,慕观澜有些不爽。
但一看发话的是储君,他也只能过去。
裴景衡抬步往前:“礼部上了折子,说等名字定了后,该给你办一个承位典礼,你怎么看?”
慕观澜一怔。
这问他干什么?
“承位典礼,至关重要,办了之后,你就是承安郡王了,就没什么想法么?”
见他不解,裴景衡慢声道:“这不是小事,现在就好好想一想。”
也免得他在江明棠面前,啰嗦不停。
慕观澜完全没想到,储君包藏私心。
他以为太子是在警告,他并非是真正的承安小郡王。
承位典礼,不该办。
所以,他试探性地说道:“我觉得,不用办吧?”
反正郡王府现在只有他一个主子,办不办的,不影响他的地位。
裴景衡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慕观澜拿不定主意了。
不是。
太子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到底是该说办,还是不办啊?
嘶。
这些京中贵族,就是复杂。
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烦死了!
他还想跟江明棠聊天儿呢。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猎场,裴景衡才终于开口。
“父皇批准了此事,决定给你办一个承位典礼。”
慕观澜:“???”
不是。
太子简直莫名其妙啊。
皇帝都做决定了,那还来问他干嘛?
难不成,他还能抗旨啊?
难道,储君是想让他去皇帝面前,打打感情牌,再拒绝此事?
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了。
他满腹心绪,但没一会儿就抛之脑后。
管他的。
还是跟江明棠聊天,比较重要。
慕观澜又转回了江明棠身边,正要跟他说些什么,就听见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臣/臣女见过太子殿下,二殿下,五殿下。”
江明棠下意识抬头,便见祁晏清与祁嘉瑜,正站在前面。
身边的下仆拿着弓箭,他们应当也是来试射的。
祁晏清没想到,会在跟着太子的人堆里,看见江明棠。
想起她说过的话,心情本就不大好。
再看到旁边,离她极近的慕观澜时,目光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如同一把泛着寒光的刀。
最后触及她身后的秦照野,更添一层阴霾,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
这些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老是缠在江明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