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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高老庄收徒,天蓬的迷茫

    离了观音禅院,一路向西。锦襕袈裟之事虽有波折,但终究有惊无险,唐僧对孙悟空“寻回”宝物的本领暗自点头,心中对其“凶性”的担忧略减,却又添了对其行事诡秘、言语莫测的疑惑。孙悟空则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跟着马匹,目光沉静地观察着沿途的一切,心中反复推演着与黑熊精那番接触的得失,以及“观察网”初步构建的可能性。

    这日,行至一处地界,但见田亩齐整,屋舍俨然,人烟渐密。前方一座庄园颇为气派,门楼高大,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惨雾,往来庄户亦是面带忧色,行色匆匆。

    “悟空,前方似有庄院,我等去化些斋饭,也问问路径。” 唐僧在马上道。

    “是,师父。” 孙悟空应道,目光已扫过那庄园上空。在火眼金睛之下,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凡俗的愁云,更有一道极其淡薄、却凝而不散的天庭“浊气”,以及一股混杂着妖气、怨气、与某种被强力扭曲压抑的仙灵之息的复杂气息,盘踞在庄园深处。这气息……有点意思。

    行至庄门前,叩门问询。开门的老者(高太公)见是行脚僧人,起初不耐,但听说是东土大唐来的高僧,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忙将二人迎入,奉茶待斋。席间,高太公唉声叹气,道出家中“招了个妖怪女婿”的烦恼——力大无穷,食肠宽大,模样吓人,搅得庄中不宁,却因有些神通,奈何不得。

    唐僧听得慈悲心起,又知徒弟有降妖手段,便看向孙悟空。孙悟空自无不可,他本就对那盘踞的气息感兴趣。

    待到夜间,高太公引二人至后院,指着一间紧锁的房门道:“那厮便在里面。”

    孙悟空让唐僧与高太公退后,自己走上前,也不破门,只将火眼金睛运起,目光穿透门板,向内望去。

    只见房内桌翻椅倒,杯盘狼藉,一个长嘴大耳、黑面短毛、体格肥壮的“猪妖”,正抱着一坛酒,仰头痛饮,喝得酩酊大醉,口中兀自嘟囔着:“娘子……嫦娥……元帅……嗝……都他娘的是骗局……喝酒……喝酒好……”

    这副尊容,这般作态,确是猪妖无疑。但在孙悟空的金睛视界中,看到的却远不止于此。

    那猪妖的皮囊之下,其元神本质,竟是一团破碎后又被强行粘合、笼罩在浓重浊气与怨念中的金色仙灵之光!这仙灵之光的核心,依稀可辨昔日的堂皇正大、天河涛涛之气,隐约显化出一尊金甲神将的轮廓——天蓬元帅!然而,这元神之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仿佛被无形巨力撕裂又扭曲的裂痕,更有一道道深沉晦暗的、充满了“欲”、“罚”、“贬谪”意味的天条禁制烙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入其神魂深处,不仅改变了其形貌本质,更在持续地压抑、扭曲其记忆与心性!

    尤其是其中一道禁制,散发着熟悉的、属于玉帝或王母的森严威权气息,其核心竟与“情欲”、“惩戒”、“永世不得超拔”等概念纠缠,如同一个不断自我复制的痛苦烙印,让这元神时刻处于一种浑噩、逃避、却又深藏不甘的痛苦状态。

    “原来是他……” 孙悟空心中了然。天蓬元帅调戏嫦娥(?),被贬下界,错投猪胎……这传说他自然听过。但亲眼“看”到其元神被摧残、篡改至此等境地,仍让他心中泛起一丝冰冷的波澜。这天庭的“惩罚”,还真是“细致入微”,不仅毁其形,更要乱其神,让其沉沦妖道,浑噩度日。

    更重要的是,这天蓬(猪八戒)元神深处,除了痛苦与浑噩,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始终未曾彻底熄灭的……属于“天蓬元帅”的骄傲、不甘,以及对某些真相的模糊质疑。只是被禁制和痛苦压制得太深,平日只能以贪吃好色、懒惰怯懦的“猪妖”面目示人。

    孙悟空心中有数,也不戳破,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那猪妖(八戒)吓了一跳,酒醒了一半,抄起手边的九齿钉耙,瞪着一双小眼睛喝问:“哪……哪里来的雷公嘴和尚,敢踹你猪爷爷的门?!”

    孙悟空不答,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笑道:“我道是哪路妖魔,原来是个被贬下界、错投了畜生的倒霉蛋。看你这钉耙,倒有几分天河治水的意思,可惜,耍耙子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统帅八万水军的天蓬元帅了。”

    “轰——!”

    仿佛晴天霹雳!猪八戒浑身剧震,手中钉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一双小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孙悟空,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酒意瞬间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恐、迷茫、痛苦与一丝被触及最深禁忌的暴怒。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天蓬元帅!俺老猪是高老庄的上门女婿!你……你是哪来的妖僧,敢来诬蔑俺!”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孙悟空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刺向八戒心底最不愿面对的角落,“天河浩瀚,弱水三千,当年何等威风。如今却困在这小小庄园,装疯卖傻,贪杯好色,受几个凡人的白眼嫌弃……啧啧,天蓬元帅,你可真对得起你当年那身金甲,对得起你手下那八万水族弟兄?”

    “闭嘴!你给俺闭嘴!” 猪八戒突然抱头嘶吼,眼中竟有血丝浮现,元神深处那些禁制仿佛被触动,开始隐隐作痛,让他面孔扭曲。

    孙悟空却不再进逼,反而后退一步,抱起双臂,冷冷看着他:“怎么?被说中痛处了?还是说,被那‘天条’罚得久了,连自己曾经是谁,都不敢认,不愿想了?心甘情愿就当一头浑浑噩噩、只知吃喝拉撒的猪?”

    猪八戒喘着粗气,死死瞪着孙悟空,胸膛剧烈起伏,却说不出反驳的话。那被深埋的、属于天蓬的骄傲与屈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开始泛起浑浊的波澜。

    半晌,猪八戒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倒在地,抓起旁边的酒坛,又想喝,却被孙悟空凌空一指,那酒坛“啪”地碎裂,酒液洒了一地。

    “借酒浇愁?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 孙悟空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看进他那双充满痛苦与迷茫的小眼睛里,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透灵魂的力量:

    “老猪,这里没外人。跟我说句实话。”

    “你真就甘心,一辈子这样下去?顶着这副皮囊,装傻充愣,插科打诨,跟着个和尚去西天,求一个他们施舍的、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正果’?然后呢?继续当一头被驯服的、戴着枷锁的‘佛前净坛使者’?”

    “你当真……忘了天河弱水的浩瀚?忘了号令水族的威严?忘了你堂堂天蓬元帅,是因何落到这般田地?忘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就毁了你的一切?”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猪八戒鲜血淋漓的心口。他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那层浑噩、油滑的保护色彻底碎裂,露出下面深藏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苦涩、不甘、怨恨与迷茫。

    “我……我……”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元神深处的禁制在疯狂预警,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但更深处的、属于“自我”的一点灵光,却在孙悟空的质问下,剧烈地挣扎、闪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猪八戒最终抱着头,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他们说我犯了天条……调戏嫦娥……我……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好痛……好冷……然后就在猪圈里了……什么都变了……我……我不是天蓬……我是猪刚鬣……是高老庄的妖怪女婿……”

    他语无伦次,但那份被篡改、被压抑、被迫遗忘的痛苦,却无比真实。

    孙悟空静静地听着,看着他。从这破碎的言语和剧烈的情绪波动中,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猪八戒的“堕落”,绝非简单的“犯错受罚”,其背后涉及的“情劫”与“天条”的碰撞,恐怕远比表面复杂。而他元神被篡改、记忆被模糊的程度,也显示出天庭(或某些存在)对此事的忌讳之深,处理之“绝”。

    这反而让猪八戒的价值,在孙悟空眼中大大提升了。

    一个深受“天条”所害,元神被深度扭曲,却又保留了一丝不甘与疑惑的前天庭高级神将……

    这简直是了解天庭内部权力运作、特别是那些“不能言说”的潜规则与黑暗面的绝佳窗口!

    “记不清,未必是坏事。” 孙悟空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温和”的意味,“但若连‘不甘’都忘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猪八戒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老猪,” 孙悟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看向门外沉沉的夜色,“过去的事,或许一时想不起,也不必强求。但未来的路,怎么走,或许……还能选一选。”

    “跟我师父西去,是一条路。但这条路,未必只能像头被牵着鼻子走的猪。” 他回头,深深看了八戒一眼,“路上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有些事,看到了,听到了,记在心里。或许有一天,那些模糊的,会变得清楚。那些不甘的,能找到答案。”

    “至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共鸣,“比在这庄子里,醉生梦死,自欺欺人,要强。”

    说罢,孙悟空不再看他,转身朝门外走去:“想通了,就出来。我师父还在前厅等着。至于这高老庄……你若真无心害人,给他们留些钱财,了断因果便是。”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随风传来:

    “别忘了,你曾是天河八万水军的统帅。哪怕虎落平阳,也别真把自己……当成了猪。”

    话音落,人已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屋内,猪八戒(天蓬)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孙悟空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毛茸茸的双手,肥硕的身躯。许久,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那颗硕大的猪头,小眼睛里,那抹深藏的、几乎熄灭的桀骜与不甘,如同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终究……没有彻底熄灭。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破碎的酒坛边,看着满地的酒液,忽然狠狠一脚踢开碎片。

    “猪……猪刚鬣……”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与苦涩。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挺了挺那臃肿的腰板,尽管依旧滑稽,眼中却少了些浑噩,多了些复杂的清明。

    “西行……取经……答案……” 他喃喃着,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九齿钉耙。钉耙入手,冰凉的触感传来,仿佛唤醒了一丝遥远记忆中的、执掌兵权的厚重。

    前厅,孙悟空对唐僧与高太公简单道:“那妖怪已被我点化,稍后便来拜师,保师父西去,且会补偿贵庄损失。”

    唐僧将信将疑。不多时,果然见猪八戒收拾了一个简陋包袱,扛着钉耙,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对着唐僧倒头便拜,口称师父,又对高太公赔礼,留下些金银(不知从何处变来)。

    唐僧见这妖怪果然“皈依”,且态度“恭顺”,心中大慰,只道徒弟法力高强,教化有功,对孙悟空那点疑虑又散去不少,满口“善哉”。

    于是,取经队伍再添一员——猪悟能,八戒。

    重新上路。白马轻快,唐僧心怀舒畅。猪八戒跟在马后,扛着钉耙,时而偷眼去瞧庄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时而抱怨路远腿酸,时而问孙悟空讨斋饭,似乎又恢复了那副惫懒好色的模样。

    但孙悟空偶尔回头,与八戒目光相接时,却能从那看似浑浊的小眼睛深处,捕捉到一丝极快闪过的、心照不宣的复杂神色。

    有警惕,有迷茫,有探究,也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不愿再完全沉沦的微弱决心。

    孙悟空心中了然。

    又一个“标记”了。

    天蓬元帅,猪八戒……

    或许,能从你这里,听到些关于天庭“情”与“罚”的,不一样的故事。

    他不再多看八戒,转身继续前行。

    西行队伍,又多了一分看似滑稽、实则暗藏汹涌的“同路人”。

    而孙悟空心中那张“可用之人”与“观察点”的图谱上,又悄然添上了一个重量级的名字。

    只是不知,这位昔日的天河统帅,在未来的路上,是会继续装傻充愣,还是会在某个关键时刻,成为刺破迷雾的……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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