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等你啦]
-
白芷神女……金丹异变？翠翠怔怔的看着剑墟的金色大门再一次打开，在掌门的剑风推动下，神女的身影出现在阵法中。
她面色苍白憔悴，像是在受着烈火的煎熬。
神女的几缕碎发被虚汗黏在腮边与苍白的颈侧，黑白分明得刺眼。她的脸颊瘦削，下颌尖巧，是一种被病痛与内部灼烧反复洗炼过的清减。
入剑墟后，她缓缓睁开双眸，看着阵法前段伫立的修长身影。
神女嘴角微扬：“阿鹤……”
微哑的嗓音，带着一丝眷恋：“又要麻烦你了。”
神女的身影缓缓落在林疏鹤身前。
她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向前倒去——
林疏鹤接住她坠落的身体。
他将神女抱起，朝着身后的木屋行去。
翠翠的心跳动的极快，她看了过去，被道君抱在怀里的女子微微睁开双眸，像是有感应一般，一双平静无痕的眼睛落在翠翠身上。
神女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敌意，没有善意，就像是在看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比如剑墟里的剑，竹林里的竹，浮云中的云。
就在这样的注视中，翠翠缓缓停下脚步。
她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清晰的意识到，神女和道君才属于同一世界的人。
他们都是站在山巅之上，令世人仰望的天之骄子。
神女看翠翠的眼神，翠翠太熟悉了。
和清阙道君很像。
翠翠就这样看着他们进入木屋，她守在门外，整个胸口仿佛都空荡荡的，漏着风。
她低头，看着自己怀中抱着的剑，剑身上暗红色的烙印，像是剑心在滴血。
剑有心吗？
或许没有。
可翠翠有，她的呼吸变得极浅。少女背过身，看着金色阵法上缭绕的雾气，无数大战时留下的剑意都有意避开了这间木屋，避开了屋中的道君与神女。
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呢？
自己要顶着神女转世的身份到什么时候呢？
要眼睁睁的看着……
夫君与别的女子在一起到什么时候呢？
翠翠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更难受了，从神女回宗，这是她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视线交织。
神女的那一眼像是在告诉她，你该走了。
是啊，她该走了。
世人都说，道君与神女才最为般配，提及翠翠这位凡人妻子，无不摇头替道君惋惜。
林疏鹤与沈梦璃自幼相识，两人之间早有婚约。
后一同拜入天玄道宗。
他们一个成了清阙道君，一个成了白芷神女。千年前，拥有一门双天骄的太玄道宗，成了九州最令人艳羡的大宗！
千年、千年……
他们一起携手走过了千年。
翠翠低头，抱紧了怀中的本命灵剑，眼眶发热。
和千年相比，自己的那四年算不了什么。
夫君他或许根本不会记在心里。
翠翠以为的婚姻很简单，就像以前那样，在问心崖，一间屋子，两个人。他悟道时，她练剑。柴火烧起的是家的温度，炊烟飘向的是家的远方。
春赏初桃，夏饮莲露，秋拾落叶，冬扫门前雪。
一屋二人，粗茶淡饭，一年四季。
就是这样简单的，过日子。
可翠翠知道她和夫君之间再也不会有这样舒适的日子了。
在夫君的心里，神女永远排在她前面。
夫君从未提过和离。
翠翠之前还觉得，也许在夫君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自己的。
直到今日见到了神女。
神女望向自己的眼神，和道君如出一辙。
是天上仙人看待凡人的眼神。
翠翠的寿命不过百年。
百年后，道君还是道君，神女还是神女，只有翠翠独自经历生、老、病、死。
她想要修炼。
可妖修这条路，道君不许。
林疏鹤做出的决定，不是谁说说好听的话、求一求他，就能更改的。
翠翠与他相处四年，她清楚，夫君看上去虽淡漠疏离，可他骨子里的性情一如他挥出的剑意，是说不出的强硬霸道。
他即是天意。
他即是众生。
翠翠心中悲痛难掩，脸上不自觉挂满泪痕。
她不知道自己守在门口多久，直到剑墟的阵法出现隐隐松动迹象，身后的木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林疏鹤见到翠翠，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我去补阵，你去照顾神女。”
路过翠翠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少女眼眶发红，低垂着脑袋，眼角的泪痣像是被露水浸透，又或是眼泪。
他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
小姑娘长大了，有了心事，时常这样伤春悲秋。
替神女修转金丹，林疏鹤一下子忘却了时间。
他忘了。
半个月就这样一晃而过。
翠翠尚未辟谷，每日只能吃一些剑墟里发苦的野果饱腹。到了夜里，冻得瑟瑟发抖，可怜的小姑娘也只能抱着她的本命灵剑取暖。
翠翠有些麻木的摸了摸脸颊，指尖触及到干涸的泪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那么爱哭呢？
翠翠有些讨厌自己了。
她慢慢转身，与林疏鹤背道而驰。
翠翠进入屋中。
一进门，淡淡的药香，混杂着凌霜花与铃兰的气息迎面扑来，翠翠有些晃神，她在门口又站了几秒，才稳住心绪朝着床边走去。
躺在床上的女子，衣衫微皱，憔悴却绝美的容颜，无论翠翠是抱着何种心境去看，都不得不承认，神女实在好看极了。
她真的很好看，雪白的肌肤好看，含着水雾的明眸好看，秀气微翘的鼻子好看，嫣红的唇瓣好看，不说话时微冷的神情也很好看。
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就更好看了。
在神女的对比之下翠翠就像只躲在下水道里的小老鼠，灰溜溜的。
翠翠觉得如果自己是道君，她也会很喜欢神女的。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翠翠轻轻比划。
神女刚修复好金丹，衣服都被汗水浸湿，黏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翠翠想到，夫君一直就是看着这样的神女……
她低头，不敢再多看神女一眼。
许久后。
神女才缓缓开口，微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清透：“阿鹤六岁那年，养了一只青色的长尾山雀。那是他第一次养小鸟，宠的不得了。”
“我记得……”
“他每天都会亲自给小鸟喂食，给它洗澡，将它的毛发擦得翠亮翠亮的。不出半个月，瘦小的鸟儿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只，圆到要走不动路的小家伙。”
翠翠安安静静的听着，眸子里透出一丝疑惑。
神女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躺在床上的女子，回忆往事时，嘴角是淡淡的微笑。
她话锋一转，视线落在少女脸上：“你们很像。”
神女第一次见到翠翠，就觉得她很像那只胖乎乎的长尾山雀。
翠翠怔住。
少女和那只小鸟一样，被阿鹤捧在手心里，娇养在屋中。
神女：“那只小山雀死去后，阿鹤再未养过小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翠翠想到自己以前养过小狗。
后来小狗被偷走了，她也没再养过第二只。
“因为……”
翠翠想着自己的心情，她手指缓缓在空中游动。
[不想再一次体验到失去的痛苦。]
只要不拥有，就不会失去。
神女漂亮的眸子里荡出浅浅笑意：“因为阿鹤不在乎啊，养过小鸟之后发现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翻来覆去就那点事，小鸟死就死了，再养一只，再把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多么无趣。”
“你不了解阿鹤，他是个坏孩子。”
“觉得小鸟有趣的时候，就百般的对它好。觉得小鸟无趣了，便随它去了。小鸟是病死的。我一直都觉得，阿鹤如果发现的及时，那个小家伙的病是可以治好的。”
“后来我才知道，阿鹤早就发现小鸟病了。”
“但那段时间他在准备入宗事宜，没有心思和精力去照顾小鸟，便任由病痛侵蚀了它。”
翠翠听着，听着，好像听出了神女话里的意思。
神女是在用小山雀隐射自己吗？
翠翠对于道君而言，也是一时来了兴致，才会养在家里的另一只小鸟？
等道君厌倦了，就会像对待那只小鸟一样，不再过问她的事，任由她自生自灭？
翠翠不吱声。
神女平静的看着她，眼前的青衣少女，实在普通。修士在有了一定的修为，颜值、气质都会有所提升，再加上各种灵丹妙药，太玄道宗的女弟子各个出挑，没有谁像翠翠这样，身上有着抹不去的人间烟火气。
她既是穿着道服也没有修炼者的气质。
更像是山野里的农家小妇，皮肤没那么白，眼睛没那么大，站在自己面前怯生生的，很是局促，上不得台面。
翠翠站在道君身旁的画面，实在令人发笑。
阿鹤的妻子，怎么能是她呢。
说她是仙门的烧火丫头，都是抬举了她。
神女的口吻比之前更淡了些：“你选择妖修，是打算离开太玄道宗吗？”
今日，是坦白局。
翠翠愣神片刻，她点头：“……是。”
“当真？”神女瞥了她一眼。
翠翠却因这眼神，羞愧的抬不起头。
……是，又不是。
她最初选择妖修的道，是想修炼，成为一名真正的修士。如果像小狐狸说的那样，参加宗门大比，进入前百，当众选择加入朝仙宗，这条路也是极好、极好的。
可是，妖修之后，翠翠愈发能明确自己的欲望。
离开太玄道宗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她想延长自己的寿命。
翠翠想要一直跟在清阙道君的身后，哪怕只是遥远的看一眼他的背影。
她不想与夫君仙凡有别。
这才是她选择妖修的第一理由。
其次才是，离开宗门，离开他。
翠翠低着头，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她控制不住对清阙道君的喜欢。就像是夜里抬头看到月亮，很想要拥抱月亮，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从而产生的无力感，让她想哭。
神女语气轻淡：“没关系，我可以助你下定决心。”
她知，少女很是犹豫。
阿鹤那样好，翠翠惦记阿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神女不会笑她，但神女也不想在翠翠身上浪费百年时光。
她和阿鹤之间怎么能多一个人呢。
若自己一直存活，翠翠根本不可能成为阿鹤的妻子。
神女若有所思的垂眸，好半晌，她轻喃：“我倦了，先让我休息片刻。最多明日，你会得偿所愿。”
翠翠怔怔的看着她。
躺在床上的女子已经闭上双眼。
……神女这话是什么意思？
翠翠听不懂。
她站在床头纠结了许久，神女没让她走，道君也没唤她出去，她便守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剑墟里横冲直撞的剑意，渐渐归于安宁。
第二日。
清晨。
林疏鹤回来了。
他身上沾了些许晨露，玉制发冠清亮，冷白的肌肤没有丝毫疲态。他看着翠翠，蔫蔫的，站在床畔，只将手中的药草递给她。
“煮药。”
林疏鹤言简意赅。
翠翠接过：“……好。”
她前往一旁的小厨房，那里有药炉。
翠翠煮了一碗药，热气腾腾的。
就在翠翠想喂神女喝药的时候，道君却从她手中接过瓷碗，亲自喂神女喝药。
翠翠低眸，心里已经有些麻木。
“今日要离开剑墟了吗？”神女轻声问。
林疏鹤用手帕轻拭她唇畔的药渍：“嗯。”
他们一起修道千年，他做起这些事都格外的自然。翠翠不想看的，但她克制不住，看了后又难受，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神女的声音带着一丝浅笑：“辛苦你了呀，阿鹤。又要修补剑阵，又要照顾我。”
“你说，我要怎么报答你呢？”她问。
翠翠只听到勺子轻触瓷碗的脆响，林疏鹤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淡：“别强行破境。”
简单的五个字里，包含着他对神女的关怀。
别强行破境。
别再伤到自己。
就算是对他的报答了。
翠翠忽然笑了，神女说的，让她下定决心就是这个？她是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和清阙道君说这番话？
翠翠眼睛发酸，她忽然很想对神女说，这算什么呢？
你有本事，就让林疏鹤给我写休书呀！
我凭什么要如你们所愿？
你们想双宿双飞，我偏不让位！
一直到晌午，清阙道君要带着她们离开剑墟。
三人一同进入阵法。
金色阵法光芒大绽，与此同时，守在仙台外的宗门弟子们逐渐看到了那三人的身影，人群沸腾了起来！
“道君他们要回来了！”
“神女的金丹修补好了！”
“他们站在一起真般配啊！”
“呃，道君身旁，是不是多了个人？哦，是翠翠啊……”
清阙道君站在最中间，神女与翠翠一左一右，相伴在他身侧。
金色光芒笼罩着他们三人的身体，神女忽然看向翠翠，她眼里带着零星笑意。
和翠翠对视之后，她的笑容更明显了。
仿佛在说——
翠翠，好戏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