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了团部办公楼。
还没进那间办公室,就听见里面传来陆建国的训斥声。
“办的什么事?不核实清楚就把人带进来?”
“这是部队,不是在大街上唱戏!”
“报告。”
顾淮安喊了一声,也没等里面回应,推门就进。
陆建国站在桌后,两个干事低头挨训。
墙角椅子上坐着个男人,穿着蓝布中山装,头发梳得整齐。
听见动静,男人抬起头。
四目相对。
沈郁挑了挑眉。
林齐川看到顾淮安,视线在他背心上扫过,又瞟到沈郁身上。
这一瞟,心里酸水都要冒出来了。
沈郁穿着白衬衫,工装裤,腰身收得细。脸上干净,没有了唯唯诺诺,娇俏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才跟了这个当兵的多久?一天?两天?
她就变了个人似的!
这原本该是他的女人!
林齐川心里不是滋味,往前走了两步。
“沈郁。”他开口,“我就知道你是一时糊涂。”
沈郁没理他,站在顾淮安旁边。
林齐川指着顾淮安,“你就为了几百块钱,自甘下贱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哪种人?”顾淮安反问,“把舌头捋直了,把话给老子说明白。哪种人?”
林齐川是怕他的。
但他想到这是团部,有政委在,有调查组在,这大老粗不敢真动手。
于是他梗着脖子说:“兵痞!你就是个兵痞流氓!仗着一身皮欺负老百姓!”
顾淮安笑着点了根烟,看向陆建国:“老陆,这就是‘证人’?”
陆建国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也觉得这事办得糙。
调查组那俩干事也是冤枉。
他们去了向阳大队一圈回来,刚要出村就被林齐川堵住了。
这小子说他是唯一的知情人和受害者,非要跟着来当面揭穿沈郁的真面目。
那俩干事也没辙,为了把事情搞清楚,只能先把人带回来。
“顾淮安同志,注意态度。”
旁边的陈组长黑着脸开了口,他刚挨了陆建国的训,这会儿急需找回点场子。
“我们是接到实名举报,还有向阳大队王支书的签字说明。你的结婚报告虽然批了,但程序上有问题。”
顾淮安吐出一口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什么问题?”
“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陈组长拿出一份材料,“王大山实名指控,沈郁在离村前,利用烈士子女身份进行道德绑架,并伴有暴力威胁手段,敲诈勒索集体财产四百元。”
沈郁笑了,“敲诈?”
“笑什么!严肃点!这是审查!”陈组长拍桌子。
“我笑你们是非不分呢。”
“您是管调查的,算数应该不差吧?我拿了四百块,那是我爹的抚恤金,按标准一个月五块钱。”
她伸出手指,一个个地数过去。
“我爹六三年没的,到现在一九七六年,十三年了,一年六十块,十三年就是七百八十块,”
“我来向阳大队八年,就是四百八十块钱,我只拿回了四百块,还给大队省了八十块。”
沈郁抓起那份材料,问道:
“烈士子女拿回自己的活命钱,少拿了都算我大度,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敲诈了?王大山那个老王八贪了我的钱盖大瓦房,没人查他贪墨,反倒来查我拿回自己的钱?”
“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公社,把账本翻出来,当着全公社社员的面,一笔一笔地对一对?”
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王大山只说那是集体预留款,没说是常年的抚恤金积压。
“这……这是你的一面之词,具体账目我们需要核实。”陈组长的气势弱了三分。
“那你们去查呀!我就在这等着!”
见势头不对,林齐川急了。
要是经济问题查不实,那沈郁就要飞了!
他跳出来:“那钱的事先不说!你跟他私奔是事实!”
林齐川也是急红了眼,“对!你这是搞破鞋,是不正当男女关系!”
沈郁眼神凉凉地落在林齐川身上,看得林齐川脸上莫名一疼。
顾淮安眯起眼,嘴里的烟蒂被咬扁。
他突然站起身。
大高个子带着一身的煞气,吓得林齐川一屁股跌回椅子里。
顾淮安几步走到林齐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森冷:
“小子,你那是从哪个粪坑里刚吃完饭出来的?嘴这么臭?”
林齐川吓坏了,只能继续对着沈郁喊。
只要这会儿挺住了,把沈郁弄回向阳大队,人也是他的,钱也是他的!
“沈郁,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我是读书人,咱们是一路人。”
沈郁抱着胳膊,“谁跟你是一路人?”
“我能带你进城,教你念书。咱们能谈文学,谈理想,咱俩有共同语言。”林齐川急切地说,“他个大老粗懂什么?除了打仗还会干什么?”
“我就喜欢大老粗。”沈郁说。
顾淮安笑:“听见没?酸秀才。”
他抬手就在沈郁那张白嫩的小脸上掐了一把。
“你告诉他,咱俩有没有共同语言?”
沈郁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也不害臊。”
“臊什么?昨晚咱们不是聊挺好?”
顾淮安看着沈郁,“彻夜长谈的,我看挺通顺。”
“咳咳咳!”
陆建国正在喝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喷了对面陈组长一脸。
“顾淮安!混球玩意儿!嘴上没个把门的?”
陆建国老脸通红,也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被臊的。
沈郁脸也腾地一下红了。
这死男人!
什么场合都敢开车!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被他说得好像两人大战了三百回合似的。
但戏都演到这儿了,她也不能掉链子。
沈郁忍着掐死他的冲动,把脸往顾淮安胸口一埋,锤他一拳。
“当着外人,你说这些干嘛。”
林齐川破防了,脑子里全是不堪入目的画面。
“你……你们……简直伤风败俗!不知廉耻!奸夫淫妇!我要告你们!”
“够了!”
陆建国实在听不下去了,把手里的搪瓷茶缸重重往桌上一磕。
“这里是团部!不是菜市场!人家领了证,是合法夫妻。你在这大吵大闹,污蔑军婚,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领……领证了?”
林齐川傻了眼。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两人动作这么快。
不是还在政审吗?不是有举报信吗?不是还要调查吗?
怎么就领证了?
那他这趟来,不是送人头吗?
“不可能!”林齐川大喊,“是假的!沈郁肯定是被逼的!他手里有枪,沈郁不敢反抗!”
顾淮安没了耐心,掏出沈郁那张结婚证,往桌上一拍。
“看清楚了,昨儿领的,我持证上岗,睡我自己媳妇,这要是作风问题,那你让你爹妈也都别过了!”
陈组长看着那张结婚证,冷汗都下来了。
这程序虽然有点不对,但这证是真的啊!
有了这张证,乱搞男女关系就成了笑话,私奔就成了正常的夫妻随军。
“还有问题吗?”顾淮安眯着眼问。
“没、没有了。”陈组长擦了擦汗。
顾淮安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手摇电话就拨。
“给我接保卫科。”
“你要干什么?”陈组长惊道。
顾淮安对着话筒冷声道:“我是顾淮安。团部有个人闹事,诬告现役军官,骚扰军嫂,带几个人过来,把人给我拖出去。”
林齐川一听,心里发慌。
这搞不好要坐牢的,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我不告了!我不告了!放我走!我要回家!”
林齐川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冲。
顾淮安长腿一伸,踩在门框上拦住他。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团部是你家炕头子?”
“不是要告我,还要带我媳妇走?”
“小张!”
门外的小张带着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员冲了进来。
“到!”
“先带禁闭室冷静冷静,等什么时候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再送去公社派出所,让他们看着办。”
“是!”
顾淮安拉起沈郁的手,也不管陆建国还在旁边吹胡子瞪眼。
“走了,回家睡觉,困死老子了。”
“哎!等等!”
陆建国喊住他:“这就走了?调查组这……”
“让他们去接着查!”
顾淮安头也不回,声音从门外飘进来,狂得没边儿。
“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就把这团部给拆了当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