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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墨痕新绿

    魏使季闾离去后,郇阳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核心层都清楚,南面的阴云并未散去,反而更加低沉。秦楚深知,应对强敌,归根结底要靠自身的实力与团结。他一方面令黑豚加强边境巡防,严密监视魏国动向,另一方面,则更加专注于内部的整合与提升。

    这一日,秦楚轻车简从,来到了城外的郇阳学馆。经过一冬的筹备与初春的授课,学馆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仅有寥寥数名学子、课程单一的简陋所在。新招募的十几名少年学子,加上原本的学员,使得小小的学舍显得有些拥挤,但氛围却愈发浓厚。

    秦楚没有惊动正在授课的先生,而是悄然立于学舍窗外。里面讲授的正是新设的“格物”科,一位年轻先生正用简单的杠杆模型,讲解“力”与“距”的关系,虽显稚嫩,却条理清晰,引得学子们睁大了眼睛,低声议论。另一间学舍内,则在进行“策论”辩论,议题是“边城御狄,当以兵威为先,还是以德化为本?”,少年们引经据典,虽不免偏颇,却已初具思辨雏形。

    看着这些充满朝气与求知欲的面孔,秦楚心中欣慰。这些少年,是郇阳未来的种子,是他播撒下的希望。他们所学,或许暂时无法直接转化为战力或财富,但这种基于理性与实证的思维训练,以及对现实问题的关切,正是打破旧有知识垄断、培养新式人才的关键。

    学馆的负责人,一位原晋阳来的不得志老吏,见秦楚到来,连忙迎出。

    “秦令亲临,学馆蓬荜生辉。”老吏躬身道。

    “先生辛苦了。”秦楚温言道,“学子们进度如何?可有何难处?”

    老吏答道:“回秦令,学子们求知若渴,尤其对新设科目兴趣极大。只是……师资匮乏,尤其是这‘格物’与‘策论’,能讲透彻者甚少。所用竹简、笔墨亦显不足。”

    秦楚点了点头:“师资之事,我已留意。或许不久,便会有新的先生到来。至于用度,你且造册上报,韩子(法曹)会优先拨付。学馆乃郇阳根基,不可怠慢。”

    他心中已有计较,或许可以从那些投效的、有学识的士子中,或者从工匠、老兵里选拔一些有悟性、愿传授者,加以培训,充实学馆师资。这需要时间,但必须去做。

    离开学馆,秦楚又来到了城东南的匠作区。这里比学馆更加喧闹繁忙。高炉日夜不息,赤红的铁水奔流;水力驱动的石磨发出规律的轰鸣;新建的“农具坊”内,工匠们正在按照标准模具,批量打造着铁犁铧和锄头;更深处,被严格看守的区域内,则是研制和改进军械的所在,偶尔传来金属撞击和试验的闷响。

    庚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工匠调试一套新的鼓风设备,见到秦楚,急忙用沾满煤灰的手擦了把脸,前来拜见。

    “大人,您看,”庚指着那套利用水力带动皮革风囊的装置,兴奋地介绍,“比之前纯靠人力,风力更稳更足,炉温至少能再提升半成!若能推广,炼出的铁质能更好!”

    “很好!”秦楚赞许道,“此乃大功一件。不仅要用于冶铁,日后织布、造纸、乃至其他需动力的工序,皆可尝试用水力替代。”

    他环视着这片日益扩大的工匠区,心中盘算着。技术的点滴进步,最终汇聚起来,就是生产力的巨大飞跃。郇阳的盐、铁、乃至未来的更多产品,其竞争力正源于此。

    然而,就在秦楚沉浸于内部建设时,来自外部的两封书信,几乎同时送达了他的案头。

    第一封,来自晋阳的张孟谈。信中,张孟谈首先对秦楚果断拒绝魏申册封、谨守臣节的态度表示了赞赏,称已在赵侯面前为其陈情。但随后,笔锋一转,提及朝中仍有不少大臣对郇阳“结交戎狄、擅改制度、兵甲过盛”表示担忧,劝诫秦楚要“恪守本分,勿授人以柄”。信的末尾,张孟谈似乎不经意地提到,赵侯近来身体微恙,国事多由太子与几位重臣协理。

    这封信看似嘉许,实则暗藏警讯。晋阳的猜忌并未因他的表态而消除,赵侯的身体状况更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旦赵国最高权力发生更迭,郇阳的地位将变得更加微妙。

    第二封信,则来自河西的秃发部。秃发部首在信中感激郇阳的物资援助,称其部族得以在混乱中站稳脚跟,并已按照秦楚之前的暗示,成功控制了一处靠近东部、水源丰沛的小型谷地。然而,信中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大荔戎的左贤王在初步压制右贤王后,似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东方,已派使者斥责秃发部“不守臣道”,并要求其缴纳双倍的贡赋,否则将兴兵讨伐。秃发部首恳请秦楚能给予进一步的支持。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秦楚放下两封竹简,轻轻吐出一口气。晋阳的猜忌如同悬顶之剑,魏申的威胁近在咫尺,如今西面的盟友也岌岌可危。

    他沉思良久,首先对韩悝(麾下)吩咐道:“回复张孟谈先生,措辞务必恭谨。言明我郇阳一切举措,皆为巩固赵土,抵御外侮,绝无二心。并……以我的名义,向赵侯进献一批新近打造的百炼精钢兵器,以及来自西极的良马十匹,聊表忠心。”

    此举既是展示价值,也是缓和关系。精钢兵器和河西良马,都是赵国急需之物。

    接着,他看向西方,对犬下令:“派人秘密联络秃发部,告诉他们,咬牙顶住左贤王的压力。郇阳可以再提供一批箭簇和皮甲,帮助他们守御谷地。同时,让我们的人,在大荔戎内部散播消息,就说右贤王败而不僵,正暗中联络旧部,准备联合……嗯,就说是乌洛兰部的残余势力吧,准备反扑左贤王。”

    他要让大荔戎的左贤王首尾难顾,无暇全力东进,为秃发部,也为郇阳争取更多时间。

    处理完这些急务,秦楚踱步到院中。春日的夕阳给庭院染上一层暖金色,墙角几株新移栽的树苗已抽出嫩绿的新枝,生机盎然。

    内政的“墨痕”正在缓缓铺展,学馆、工坊如同新绿的嫩芽,充满希望。然而,外部的风雨却已迫近。他必须像园丁呵护幼苗般,小心遮蔽这些初生的力量,使其能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存活下来,并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前路艰险,但他步履坚定。

    第七十四章量器与刀兵

    春日将尽,夏意初显。郇阳城内外,新修的沟渠水光潋滟,滋润着愈发青翠的禾苗,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在这片繁荣之下,暗流依旧涌动。秦楚深知,应对四方压力,唯有过硬的实力才是根本。他将更多的精力投注于两件核心事务:彻底推行新度量衡,与加速军备的更新换代。

    官署颁布的《度衡量器令》已推行月余,在韩悝(法曹)的强力督导下,成效显著但也遇到了最后的顽抗。市面上公开使用旧器者已近乎绝迹,但在一些大宗交易,尤其是与外部行商的私下往来中,仍有阳奉阴违者。更棘手的是,城内几家经营多年的本地大商户,倚仗着与晋阳某些势力的些许关联,以及对旧有交易习惯的维护,对新制颇有微词,虽不敢明面反对,却在暗中拖延、抱怨,形成了一股不小的阻力。

    这一日,市易所查获一起私用大量旧制斗斛交易粮秣的案件,涉事者正是其中一家颇有背景的商户。犬将案情呈报上来,请示如何处置。

    “大人,此家与晋阳太仆赵浣府上的一位管事有姻亲,是否……”韩悝(法曹)面露难色,处理此类涉及上层关系的事务,需格外谨慎。

    秦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深知,法令的权威,往往就建立在对第一个敢于挑衅者的坚决打击之上。若此次退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法令既出,郇阳境内,一体遵行,无人可例外。”秦楚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依律查没其违规交易之货物,并处以等值罚金。若其抗法,着黑豚派兵协助执行。至于晋阳方面……”

    他略一沉吟,对韩悝(麾下)道:“你立刻拟文,将此案前因后果,连同我郇阳推行新制以利民生、便商旅的初衷,详细呈报张孟谈先生与太仆赵浣。要强调,此乃郇阳内政,为保境安民所必需,绝无他意。若有人因此诋毁,必是心怀叵测,欲乱我边陲。”

    他要借此事,不仅立威于内,也将难题抛回给晋阳,试探其底线,同时表明自己行得正、坐得直的姿态。

    处置方案下达后,官署雷厉风行,黑豚亲自带兵协助市易所执法,那商户见势不妙,只得认罚。此事在郇阳城内引起不小震动,所有观望者皆凛然,新度量衡的推行至此再无明面阻碍,郇阳内部的法度统一迈出了关键一步。

    与此同时,在庚主导的匠作区核心区域,军备更新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利用初步稳定的水力鼓风,高炉炼出的铁水质地更上一层楼。工匠们按照秦楚提供的“灌钢法”雏形进行反复试验,虽然成品率依旧不高,但已然能偶尔锻造出一些性能远超普通铁器的钢条。这些宝贵的钢材,被优先用于打造军官的佩剑、矛头以及弩机的重要构件。

    秦楚亲自检验了新打造出的一批弩机。相比旧弩,新弩的弩臂采用了复合木材与强化筋角,弩机核心构件用了新炼的钢材,使得射程和稳定性都有了明显提升。更重要的是,工正司在秦楚的提示下,开始尝试对弩箭的箭簇和箭杆进行标准化分类与生产,虽然只是粗糙的“重箭”、“轻箭”之分,却为日后战场上的高效补给和针对性打击奠定了基础。

    “不错!”秦楚拉动弩弦,感受着那沉凝顺畅的力量,满意地点点头,“优先装备选锋营。边军与民兵中的弩手,也开始逐步换装,淘汰下来的旧弩,可酌情配给协作的狄族部落,如挛鞮部。”

    他深知,技术代差是维持军事优势的关键,但也要考虑现实和盟友关系。

    就在郇阳内部厉兵秣马、统一制度之际,外部的情报也陆续汇总。

    派往河西的人回报,秦楚的“谣言”战术再次奏效。大荔戎左贤王得知右贤王“可能”与乌洛兰残部勾结的消息后,果然疑心大起,放缓了对秃发部的逼迫,转而将更多精力用于内部清查与防范,秃发部面临的危机暂时得以缓解。

    然而,南面的消息则不容乐观。犬汇报,棘蒲方向的魏军活动明显频繁起来,斥候交锋次数增加,虽然还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紧张气氛日益加剧。同时,有迹象表明,魏申可能正在暗中限制乃至切断一些通往郇阳的商路,尤其是粮食和某些特殊物资的输入。

    “魏申开始用软刀子割肉了。”韩悝(麾下)忧心道,“长久下去,恐对我不利。”

    秦楚站在那幅日益精细的地图前,目光扫过南境。“他这是在逼我做出反应。要么屈服,要么主动出击,打破他的封锁。”他沉默片刻,下令道:“通知下去,从即日起,郇阳实行‘粮食管制’,鼓励民间储粮,官府加大平价粮收购力度。同时,让犬设法开辟新的、更隐蔽的商路,特别是通往卫国、乃至南面楚地的渠道。”

    他不能坐视魏申掐住自己的经济命脉,必须未雨绸缪。

    内政与军备的“量器”与“刀兵”在同步强化,外部的压力也在步步紧逼。秦楚感觉自己在走一条越来越窄的钢索,下方是万丈深渊,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但他没有退缩的余地,唯有握紧手中的“量器”与“刀兵”,在这战国乱世的夹缝中,为郇阳,也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

    夏日的风吹过官署庭院,带着一丝燥热。秦楚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就在这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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