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什么安排?”
“……继续送信。”
迟羽说:“千机真人今天早上和我说,我们小队的表现很好,今天送过信以后,明天就可以开始接一些其他的工作。”
“比如?”槐序看向她。
“去城外送信,护送人员,解决纠纷,帮一些地方镇压灾祸,斩妖除魔……”
迟羽说了些她以前做过的工作,又说:“刚开始应该不会太复杂,最多就是去城外送送信,又或者帮忙解决一些小问题。”
“这也是入世修行的一部分。”
“所谓信使,工作并非只局限于送信,传达消息只是我们的其中一项使命,我们还有接受委托,在俗世之中解决厄难的工作。”
“我们是传达者,亦是受到信任背负使命之人。”
这也是前辈教过她的话。
记得当时,她们是在为一个村落找寻旱灾的根源,斩杀一头从地脉里出现的邪魔,干掉幕后黑手,完成任务以后,前辈站在干裂的田垄之间,说了这些话。
现在她把原话说给后辈。
“有理,说的有理哇。”吕景抚掌大笑:“俺妈也说过,修行就是为了入世,渡尽苍生方能渡己。”
“对。”贝尔跟着一起笑。
楚慧慧附和的说了两句。
槐序轻轻点头,他侧过脸凝视着来往的行人,没有注意到迟羽的目光始终都在看着他。
“出发吧,槐序!”安乐跳到他面前,略一歪头,很有活力的鲜红长发便披散而下,淡金色眼眸满含笑意的看着他,红润的嘴唇呵出苹果的甜香味。
今天他们的送信地址还是西坊。
每个人有二十封信。
他们按照惯例,先来到送信区域,然后再各自分散着去送自己的信。
今天警署附近很热闹,各坊都有人跑过来,整条长街全是人,影影绰绰的可以望见街巷的另一头也是挤满人影。
众人翘首以盼,不知在期盼什么。
吕景个子高,仗着一膀子力气跳起来望了一眼,看的咋舌:“这啥情况啊?警署门口有几个小孩,这些人都是过来看小孩的?”
“好,好像是,走失的孩子。”楚慧慧说。
安乐并不说话,而是悄悄凑到槐序身边,笑嘻嘻的对他一阵挤眉弄眼,试图用奇怪的表情让他理解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可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功劳!
两个人一起嘎嘎乱杀!
三两下就解决一群人贩,把孩子们救出来。
槐序装作不认识这个家伙,不搭理她。
“槐序?”安乐凑得更近一些,却发现槐序的目光正看着别处。
她顺着视线看过去。
一个枯瘦的男人正牵着孩子的手,慢慢的走着,神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有的只是一种释然,仿佛坠在心上的铁钉终于被拔掉,伤口闭合。
周围的人或是艳羡,或是沉默的望着这对父子。
有的人突然捂住脸,止不住呜咽。
那个孩子她有点印象。
他是昨晚那个窝点里关着的其中一个孩子。
再看槐序,他神情平静,红瞳凝视着牵手远行父子,并没有明显表情,却自然的透着一种忧郁,宛如雨中泛起涟漪的湖泊,当中那一株孤独的芦苇。
“团圆啊。”
安乐收敛不正经的笑容,温和的微笑:“真是让人感动的好结局。”
“槐序,你真是个大好人诶。”
槐序望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转过身穿越人群,背着小小的斜挎包,纤瘦黑色背影独自向前,去送自己的信件。
“路上小心点!”安乐在身后挥手,温柔地注视着他背影。
迟羽还没来得及说话,槐序的身影就已经消失无踪。
她转过头望着那对父子,又看看槐序消失的方向,有些不能理解现状。
昨晚她们在一起行动。
槐序要杀的人,和这对父子有什么关系?
看安乐的反应,难道槐序在找到她之前,还做过别的事吗?
一夜时间,可以做多少件事呢?
她想起槐序昨晚的表现,忽然又觉得——这样漫长的黑夜,好像做多少事,都不显得奇怪。
其他几人也向迟羽告别,各自去送信。
迟羽在原地站了一会,转头也去忙自己的工作,同时想着,下班以后要不要去看望莫挽心。
那孩子也是昨晚才被解救出来。
经历这样的事,总感觉得去看看她,免得她再出什么状况。
毕竟是朋友的妹妹。
朋友已经过世,她总得担起责任,照顾一下年幼的孩子。
哪怕总是做错,总是不能理解人的心,上门只会被那孩子讨厌,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
“阿宝,阿宝,快快,睡觉,不怕不怕,妈妈,在你,身边呐……”
女人坐在石凳上,臂弯里抱着假娃娃,轻柔的晃动着,哄它入睡,她照旧还是穿着一件蓝格子衫,梳着端庄的发髻,脸被擦得很干净。
她神情安详,眼白的血丝比之前更多了,皱纹与疲惫已快要把她吞没。
抱着一个假孩子,她却以为抱着未来的幸福。
槐序站在她面前,含着新买的糖果,红瞳平静的凝视着女人的模样,随手往石桌上丢了一个厚实的无名信封。
之前挖出老鬼的积蓄后,他和安乐说,要把这笔钱用来资助别人。
他不是个喜欢违背承诺的人。
所以他取出足够普通家庭正常生活半年的钱,还有一点医药费,丢给这家人。
这应该算是在从良了吧。
有在履行和她的约定。
“妈!妈!妈妈!”
门外的人还没到,带着哭腔的稚嫩嗓音就先一步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踏过小径的落叶。
一个小豆丁迈着小短腿,像个瘦巴巴小萝卜头一样跑过来,挥舞着短短的小手,扑进妈妈的怀里,什么也没说,埋头只顾着哭。
父亲随后跟过来,虚弱的靠着门,并不笑,只是释然又平静的凝望着这一幕。
邻居跟着走过来,喃喃自语:“真找回来啦,真找回来啦?上苍开眼了?还是那什么显灵了?”
“应当是那位信使帮的忙。”
父亲平静的说:“阿宝说,救他的是两个人,一个是红头发的女孩,一个是黑色头发,红色眼睛——应当就是之前来的信使。”
“这是人的助力,不是神帮了我们。”
“那如何谢他?”邻居一拍手:“这是大恩啊,绝不可忘,否则与异族无异。”
“不谢他。”
男人平静的说:“这种大恩怎么谢呢?说再多都只是空话,送礼也没有合适的礼物,人家也看不上我们这点东西。”
“我只有一条烂命,如果他何时需要,我就过去献了。”
“……阿宝?”
一声呼唤把两人的交谈打断,原先坐在椅子上抱着假娃娃的女人竟有了动作。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腿边抱着自己大哭的孩子,又看看怀里的假娃娃,轻柔把后者放在桌上,又把孩子抱在怀里,也跟着呜咽的哭起来。
“阿宝!阿宝!阿宝!!!”
“我的儿啊!!!”
男人急匆匆的走过来,瞧见妻子的模样,身子晃了晃,如释重负的跌坐在地上。
真是奇迹。
他仰望着澄澈的碧空,泪水似乎早已干涸。
“这桌上怎么有个信封?”邻居瞧见桌面。
他们拆开信封,却发现里面全是钱。
很多的钱。
一个家庭的父亲哆嗦着,嘴唇颤动,眼睛盯着信封里的钱,又看看刚找回来的孩子。
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只落了几滴眼泪。
他心里知道家里的情况。
自个已经几乎干不了活,家里没有收入来源,全靠亲戚接济。
就算把孩子找回来,也没钱去养。
可是那位好心的信使,不仅帮他们把孩子找回来,还留下一笔钱,给整个家庭注入希望。
让他们能活下去。
“……真是个好人啊。”邻居也说。
两个男人沉默着对视。
女人抱着孩子痛哭,在一片凄冷的氛围里,生活的枯枝焕发出娇弱的嫩芽。
这时候,槐序早已从院里翻到院外,站在墙根听了一会交谈声,毫不留恋的向前迈步,走过落满枯叶的黄泥小路。
梨树的枝头有着细嫩的花苞。
少年的身影越走越远,那一抹纤瘦的黑色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这一次,无人与他相撞。
·
警署广场的人群尚未散去,仍有不少人试图求助。
有些摊贩找准机会,直接就地做起生意。
槐序第一个送完信,回来悄悄看了几眼,没瞧见迟羽几人的身影,反而看见路边有个摊子在卖棉花糖。
花花绿绿的棉花糖,好几种口味,还能混合着做,光看着就香甜诱人又可口。
摊主是个上年纪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背头,笑容和蔼可亲,黑色长衫颜色均匀,没有任何污渍,整个摊子都干净的一尘不染,很让人有好感。
摊位前面有几个孩子,家长在旁边看着,老人举着一个刚做好的棉花糖逗弄他们。
槐序又看了一圈,没瞧见某个红发烦人精,忧郁又黏人的笨鸟也不在这里,吕景和贝尔拿的信很多,不会送那么快,楚慧慧一向是最后过来的那个人。
附近有不少人在看他,不过那些都只是不熟悉的路人,单纯被容貌吸引。
不需要过多在意。
他又往附近看了看,确信安乐几人都不会过来,他有充足的独处时间。
少年自信的迈步走向售卖棉花糖摊位,盯上一个刚做好的白色棉花糖,还未走到地方,摊主和周围的人就注意到他,一些原本站在前路上的人主动让开路。
盯着棉花糖走到摊前。
两根纤细白皙的食指同时伸出,两个冷淡的嗓音同时响起:
“我要这个。”
“我要这个。”
黑发红瞳的少年移开目光,视线越过棉花糖看向摊位另一侧,恰好对上一双与他的神情颇为相似,颜色却全然不同的淡青色眼眸。
黑色长发的冷淡美人正惊讶的与他对视。
“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