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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是个麻烦

    楚明昭抬眼看他。

    烛光在他眸中跳跃,映出一种近乎危险的光泽。

    “主人不怕损了清誉?”

    “清誉?”萧绝直起身,扯了扯嘴角,“我萧绝何时有过那东西。”

    他转身往外走。

    到门口时,脚步一顿。

    “收拾东西,今晚就搬。”

    偏殿就在书房隔壁,只隔一道月亮门。

    房间比西跨院那间宽敞许多。紫檀木的雕花床,挂着月白云锦帐,帐角缀着流苏。多宝格上摆着几件玉器,温润的光泽。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一沓宣纸裁得整整齐齐。

    空气里飘着安神香,淡雅的木兰气息。

    楚明昭站在屋子**,有些恍惚。

    哑仆将她的行李搬进来,几件半旧的衣裳,几卷书,还有那个巴掌大的木盒,里头装着碎银、染血的帕子,和那支乌木簪。

    收拾妥当,哑仆退下,轻轻带上门。

    屋里静下来。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隔壁书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萧绝伏案的身影,他似乎在批阅公文,偶尔提笔写字,动作干脆利落。

    她看了许久。

    直到书房的门开了,萧绝走出来,立在廊下。

    他侧过头,目光投向偏殿的窗。

    楚明昭慌忙合上窗,后退一步。

    心口咚咚地跳。

    片刻,敲门声响起。

    不重不轻,三下。

    她走过去开门。

    萧绝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盏白瓷碗,碗里盛着燕窝粥,还冒着热气。

    “睡前喝了。”他将碗递给她,“伤刚好,要补。”

    楚明昭接过。

    碗壁温热,烫着指尖。

    “谢主人。”

    萧绝没走,就站在门槛外,看着她。

    月光从廊檐漏下来,清清泠泠的,照着他半边侧脸。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是连日劳累。

    “楚明昭。”他忽然叫她的全名。

    “奴婢在。”

    “从今往后,你不是奴婢了。”他说,“在外人面前,你是昭阳郡主,是我的义妹。在府里……”

    他顿了顿。

    “在府里,你是我的学生,我的刀,我养的人。”

    楚明昭捧着瓷碗,指尖微微收紧。

    “那在主人心里呢?”她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萧绝沉默。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光影在他脸上摇曳。

    良久,他抬手,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擦过,那里沾了一点窗棂上的灰。

    动作很轻,像拂过一片羽毛。

    “在我心里,”他慢慢说,眸色深不见底,“你是个麻烦。”

    说完,转身回了书房。

    门轻轻合上。

    楚明昭站在门口,捧着那碗粥。

    脸颊被擦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麻烦。

    她低头,看着碗里晶莹的燕窝,粥面上浮着几粒枸杞,红得鲜艳。

    然后她轻轻笑了。

    很淡,淡得几乎看不见。

    但眼底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起来。

    她一小口一小口,把燕窝喝得干干净净。

    喝完,她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

    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字:

    萧。

    顿了顿,又写下一个字:

    绝。

    两个字并排而立,在烛光下沉默地对望。

    她看了许久,然后将纸轻轻折起,折得很小很小,塞进那个木盒里。

    和染血的帕子、乌木簪放在一处。

    然后吹熄灯,上床。

    枕着陌生的软枕,闻着陌生的熏香,却意外地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楚明昭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她穿好衣裳推门出去,萧绝已在院子里练剑。

    晨雾未散,薄薄一层笼着庭院。他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剑光如雪,破空之声凌厉。

    她站在廊下看。

    剑锋划过雾气,带起细小的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微光。

    看了许久。

    直到他收剑。

    “醒了?”他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气息微喘。

    “嗯。”

    “从今日起,卯时起身,跟我练剑。”他将剑抛给候在一旁的护卫,“伤好了,就别偷懒。”

    “是。”

    早膳摆在书房外间的圆桌上。清粥,四碟小菜,很简单。

    两人对坐用饭,谁也没说话。

    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吃到一半,萧绝忽然开口:

    “昨日礼部递了折子,弹劾我‘私德有亏,与义妹同住,有违伦常’。”

    楚明昭筷子停了停。

    “王爷如何回?”

    “烧了。”萧绝夹了一筷子酱黄瓜,“顺便将礼部尚书贪墨科举银的证据,送到了都察院。”

    楚明昭抬眼看他。

    “他今日应当没空操心我的私德了。”萧绝说,语气平淡,“正忙着摘自己的乌纱帽。”

    她低下头,继续喝粥。

    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弯了弯。

    早膳后,陈先生来了。

    老先生看见楚明昭从书房偏殿出来,脸色变了变,花白的胡须抖了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讲课时,语气比往日更冷硬几分。

    楚明昭照旧认真听,认真记。

    午间歇息时,雷师傅来了。看见她住在书房这边,倒没什么反应,只说了句:“近些好,省得来回跑,耽误功夫。”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她住在书房偏殿,每日卯时跟萧绝练剑,辰时跟陈先生读书,午后跟雷师傅习武。

    夜里,有时萧绝在书房批公文到很晚,她就坐在隔壁,点一盏灯看书。

    偶尔,他会隔着月亮门问一句:

    “还不睡?”

    她便答:“看完这章。”

    然后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很轻,像风拂过竹叶。

    谣言还在传。

    却越传越离谱,反而没人当真了。

    有人说亲眼瞧见郡主深夜从王爷房里出来。

    是了,她就住在隔壁,自然要出来。

    有人说王爷给郡主裁了新衣,一裁就是十几套。

    确实,他说“郡主不能穿得太寒酸”,命人裁了四季衣裳。

    还有人说,王爷亲自教郡主写字,手把手地教。

    也没错,他确实教过,在她握笔不稳时,他覆上她的手,带着她写下一个“昭”字。

    真真假假,混在一处,反倒成了一笔糊涂账。

    只有楚明昭知道,那些传言里,有几分是真的。

    他确实深夜来过她房里,送过一碗粥。

    他确实给她裁了新衣,亲自挑的料子。

    他确实握过她的手,教她写字。

    但也仅此而已。

    深秋的某夜,楚明昭看书看得倦了,伏在案上睡着了。

    醒来时,身上多了件玄色外袍。

    是他的。

    还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

    她抱着那件外袍,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然后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隔壁书房。

    灯还亮着。

    窗纸上映着他执笔的身影,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她看了许久,才回床上躺下。

    将外袍叠好,放在枕边。

    窗外,秋雨又落了,时间真快,她又长大了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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