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黛玉送回院子,林砚独自往回走,脑子里一直在思索贾雨村的那些话。
突然有了主意,林砚站住脚,唤来林禾,吩咐道:“你这几日不用跟着我,想办法出府去打听一下,贾先生除了来府上授课,还在何处行走。”
林禾应声去了。
林砚回到翠竹院,坐在书案前,摊开纸笔,却写不下一个字。这个贾雨村,不知道和原著中林如海之死有没有关系。
接下来几日,林砚还是照常去小书房上课,贾雨村除了面色越发红润外,并无其他异常。
这日散学后,林砚刚回到翠竹院,小厮林禾就找了过来。
“前儿让你打听的事,可是有结果了?”林砚问。
林禾回道:“大爷,贾先生除了每日来府上授课,常在城东的文墨轩茶楼会友,有时也去几位举人老爷家走动。”
“可知道他会的是哪些人?”
“这个……奴才也不认识,只是听茶楼里的伙计说,似乎是盐商家的清客。”
林砚眉头一皱,盐商家的清客?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最需避嫌的就是与盐商往来。贾雨村这才来林府授课多久,就已经搭上这条线了?
“还有别的吗?”
林禾摇头:“没了。”
林砚摆摆手让他退下。
贾雨村动作比他想的还快,攀附贾府不成,转而去勾结盐商,这人真是半点不挑。不过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若贾雨村真与盐商有什么勾当,便是触了林如海的逆鳞。
只是现在证据不足,茶楼会友算不得罪过,接触盐商家的清客也未必就是行贿受贿。
林砚沉思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他不能亲自去查,但是可以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次日一早,林砚照例去给林如海请安。
林如海刚用过早膳,正喝茶看邸报。见林砚进来,便放下茶盏,“今日倒早。”
“父亲。”林砚行了礼,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林如海打量了他几眼,见他气色比刚开始好了许多,心中宽慰:“这些日子读书可还吃力?”
“贾先生讲的细,儿子都跟得上。”林砚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只是……”
“只是什么?”林如海问。
林砚抬头,眼神坚定,“儿子有件事不明白,想请教父亲。”
“说。”
“昨日贾先生讲《千字文》,说到交友投分,切莫箴规,先生说,交朋友要志趣相投,互相切磋劝诫。儿子就想,若是朋友做了不对的事,是该劝诫,还是该远离?”
林如海挑眉:“这要看是什么事。若是小错,自然该劝,若是大过,便该远离。”
“那……”林砚眨了眨眼,“若是先生结交了不该结交的人呢?”
书房里静了一瞬。
林如海看着眼前七岁的孩子,语气温和:“砚儿为何这样问?”
林砚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儿子昨日听底下人说,贾先生常去茶楼会友,会的……好像是盐商家的人。儿子记得父亲说过,盐政上的事最需避嫌,所以就…就想问问。”
他说的断断续续,像个真有困惑的孩子。
林如海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沉默片刻,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林禾出府看到的。”林砚小声道:“儿子不是要告状,就是觉得先生是读书人,又是父亲请来的,若让人误会了不好。”
林如海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道:“你读书便是,这些事不必操心。”
“是。”林砚乖巧应声,行礼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林如海静坐良久,唤来林管家。
“你去查查贾先生近日的行踪,看看他每日除了授课,还去见了什么人,接触了什么事。”
林管家垂首“是,老爷。”
约过了半日,林管家就回来复命了,“老爷,贾先生近来常去文墨轩。接触的多是些文人举子,也有一两位盐商家的清客。”
林管家声音低了些:“不过只是喝茶论诗,未打听出什么逾矩之事。”
林如海指尖轻叩桌面。贾雨村才来扬州月余,竟已与盐商清客论诗了?这“论”的是诗,还是别的?
他想起林砚刚才的话。一个七岁的孩子尚且知道避嫌,贾雨村一个进士出身,做过官的人,会不懂?
“再去查查。”林如海淡淡道,“仔细些。”
“是。”
…………
林砚回到小书房上课,心情有些沉重。
他给林如海递了话,但以林如海的性子,未必会立刻发作。贾雨村现在只是与清客喝茶,算不上大过。
需得再加把火。
上课时,林砚格外留心贾雨村的一言一行。
今日讲的是《百家姓》,贾雨村讲到“冯陈褚卫”时,忽然话锋一转:“这冯姓中,有一桩典故。前朝冯阁老,出身寒微,却因才学得贵人赏识,一路青云直上。可见人生际遇,三分靠才,七分靠运。”
黛玉抬起头:“先生,那剩下的九十分呢?”
贾雨村一愣,随即失笑:“玉姑娘倒是机敏。剩下的九十分……自然是靠人脉了。”
他捋了捋胡须,慢悠悠道:“冯阁老若无贵人提携,纵有满腹才华,怕也只能埋没乡野。所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贵人指路。”
林砚在心底冷笑。这话说得露骨,就差明说“攀附权贵才是正道”了。
他忽然举手:“先生,学生有一问。”
“砚哥儿请讲。”
“若那贵人要你做违背道义之事,该如何?”林砚问得认真,“是听贵人的,还是守道义的?”
贾雨村笑容微滞,随即恢复如常:“自然……是以道义为先。”
“那若贵人只是要你行个方便,不算违背道义呢?”林砚追问。
“这……”贾雨村顿了顿,“行方便也要看是什么方便。若是举手之劳,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未尝不可。”
“盐政上的方便,算不算?”林砚眨着眼,像个真正好奇的孩子。
书房里陡然一静。
贾雨村脸色变了变,盯着林砚看了半晌,才缓缓道:“砚哥儿何出此言?”
“学生前日听人说,盐政上规矩严,一点行差踏错都不行。”林砚一脸天真,“就想问问,若盐商求先生行个方便,先生会行么?”
贾雨村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砚哥儿说笑了。我一介书生,哪里管得了盐政的事。”
“也是。”林砚点点头,不再追问。
可这话已经扔出去了。
下课后,贾雨村匆匆离开,脚步比平日快了许多。林砚看着他背影,知道这人心里慌了。
慌了好,慌了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