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晏家那小破屋里还亮着豆大的灯光。
晏惊棠把今天收摊后仔细清点好的铜钱和碎银子,一个个一块块地从旧钱匣子里拿出来,在炕桌上排开。
铜钱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格外悦耳。
晏母靠坐在炕头,身上盖着半旧的薄被,看着女儿专注数钱,眼神里满是欣慰,又带着点恍惚。
“三百七十八文,再加上这二钱碎银子,”晏惊棠手指灵活地将最后几枚铜钱拨到一堆,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娘,您猜猜,咱们这头一个月,净赚了多少?”
晏母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都放轻了:“多少?”
“刨去买米面粮油,肉蛋菜蔬,还有那些瓶瓶罐罐调料的本钱,”晏惊棠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压着兴奋道,“净赚了足足三两二钱银子,加上这三百七十八文!”
“三两多?”晏母倒吸一口气,牵扯起一阵咳嗽,晏惊棠忙给她拍背顺气。
好一会儿,晏母才缓过来,抓着女儿的手:“棠儿,这都是真的?一个月,就挣了这么多?”
他们往年在地里刨食,辛辛苦苦一年,风调雨顺也未必能攒下二三两银子。如今女儿只是摆了个小食摊,一个月就赚了这么多……
“千真万确!”晏惊棠用力点头,握住母亲粗糙的手,“这还不算容府那边订餐食单独给的呢。那位容公子府上的管家说了,往后每隔三日送一次,银钱按次结算,比零卖还能多赚一些。”
她把容府订餐的事也说了,包括自己去送餐时见到的气派景象,略去了对容公子身份的猜测,只说是高门大户,规矩严。
晏母听着,又是欢喜又是后怕,轻轻拍着胸口:“阿弥陀佛,真是遇上贵人了。那样的大人物,咱们可要更谨慎一些,万不能出了差错。”
“女儿晓得。”晏惊棠应着,从钱堆里数出足够的一份,用一块干净的蓝布仔细包好,“明天我就去里正家,把欠林家的那二两银子先还了。”
提到林家,母女俩的神色都淡了些。
那林家婆娘前几日还在村里阴阳怪气,说她们这摊子摆不长,迟早亏本,到时候还得求到他们门上。
如今这些银子还回去,也算是堵了那些人的嘴。
看着包起来的银子,晏母眼眶微微发红,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好,好,还了也好,无债一身轻。只是苦了你了,我的棠儿,这一个月,起早贪黑的累坏了。”
“娘,我不苦。”晏惊棠笑着打断她,把剩下的钱重新收拢,“您看,咱们不仅还了债,手里还有盈余呢。往后啊,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她拉着母亲的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来:“我想着,等过两日得了空,先去镇上扯几尺厚实耐磨的棉布,给您和我都做身新冬衣。您看您这袄子,都穿了多少年了,棉花都硬了,不暖和了。再买些新棉花絮上。”
晏母摸着身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袄,心里又酸又暖,嘴上却道:“我还能将就,先紧着你自己做。你日日在外头吹风,该穿暖和些。”
“咱们都做!”晏惊棠语气坚决,“还有这屋子,您看这屋顶,前两日下雨又渗水了,墙角都长了霉斑。等再攒攒钱,咱们请人把屋顶好好修缮一下,窗户纸也重新糊一糊,冬天才不至于灌风。到时候,再给您这炕重新盘一盘,烧得热热的,您这咳嗽也能好些。”
她一句句说着,晏母听着,看着女儿因为劳累而清减了些的脸庞,心头那块压了多年的大石,仿佛终于被挪开了。
女儿是真的长大了,有主意,又能干。这个家总算有了顶梁柱。
“好,都听你的。”晏母的声音带着哽咽,更多的却是希望。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对着那盏油灯,细细商量着要买些什么,先紧着什么花用。
第二天一早,晏惊棠揣着那二两银子,径直去了里正家,托里正作保,将银子还给了林家。
林家婆娘拿到银子时,那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惊疑,不甘,以及被打脸的讪讪,嘴里嘟囔着:“哟,还真挣着钱了?也不知是踩的什么狗屎运。”
晏惊棠只当没听见,办好了手续,拿回了欠条,当场撕了个粉碎。
从里正家出来,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晏惊棠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心里盘算着下午就去镇上采买。
刚到村口,却见一辆半新不旧的青篷马车停在那里,车帘掀开,探出一个人头,正是许久未见的林文斌。
林文斌似乎也没料到会碰上她,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她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的脸上,眼神复杂地闪了闪。
他今日休沐,从县学回来。
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只是眉宇间带着点郁闷。
晏惊棠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如同看见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脚步不停,径直从他的马车旁走了过去。
林文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握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
村子里关于晏家丫头摆摊赚钱的闲话,他自然也听到了一些,起初不信,如今亲眼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头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那原本该属于他的未婚妻,如今,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晏惊棠才懒得理会他。
解决了债务,她只觉得天更蓝,风更清了。
下午,晏惊棠去了镇上,不仅扯了做冬衣的厚实棉布和新棉花,还咬牙买了两床更厚实柔软的棉被,一些耐存放的米粮,以及一小罐金贵的饴糖,准备偶尔给母亲甜甜嘴。
母女俩晚上就着油灯,一个裁剪,一个穿针引线,开始缝制新衣。
晏惊棠用多出来的零碎布头,给自己和母亲各做了一双更厚的棉袜。
“等过些日子,咱们再攒点钱,给娘打支银簪子。”晏惊棠一边缝着袜底,一边笑着说。
晏母嗔怪地看她一眼:“净乱花钱,有那闲钱不如多存着。”
“该花的就得花。”晏惊棠语气轻松,“娘您等着瞧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