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的尸体停放在聚义厅偏堂。
箭矢从左眼射入,贯脑而出,当场毙命。他脸上还凝固着惊愕与不甘的表情,似乎至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厅中气氛压抑如铅。晁盖坐在上首,脸色铁青。宋江跪在王英尸身前,肩头耸动,似在无声恸哭。吴用站在一旁,手中羽扇不再摇动。
林冲、刘唐、阮氏兄弟等头领分列两侧,神情各异。赵宸立于武将列首位,面色平静,扈三娘按刀站在他身侧,目光如鹰。
“说。”晁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怎么回事?”
负责看守俘营的小头目战战兢兢跪在厅中:“回……回天王,昨夜子时,俘营中忽然有人高喊‘官军夜袭’。王英头领闻讯率部镇压,刚冲进营门,便有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正中头领左眼……”
“放箭者何人?”晁盖厉声问。
“不……不知。”小头目伏地颤抖,“当时混乱,俘兵趁机暴动,等镇压下去后,已找不到放箭之人……”
宋江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天王,王英兄弟死得蹊跷。”
“公明哥哥的意思是?”吴用适时接话。
“俘兵暴乱,为何偏偏在王英兄弟赶到时放冷箭?”宋江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那一箭如此精准,绝非慌乱中的流矢。这分明是……蓄谋已久!”
他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厅中不少人脸色微变。
刘唐忍不住道:“公明哥哥是说,咱们自己人干的?”
宋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走到赵宸面前:“赵贤弟,昨日战后,是你让王英兄弟去打扫战场的,是也不是?”
“是。”赵宸坦然道。
“也是你,将八百俘兵全部关在北麓营旁临时营地的,是也不是?”
“是。”
“那临时营地,守卫是你北麓营的人,是也不是?”
“是。”
三问三答,步步紧逼。
厅中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宸身上。
扈三娘踏前一步:“宋公明,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夫君害了王英?”
宋江凄然一笑:“弟妹莫急,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王英兄弟死在你北麓营管辖的俘营,守卫是你北麓营的人,而他死前……曾与我酒后吐露,说对弟妹你旧情难忘,因此得罪了赵贤弟。”
这话阴毒至极。既点明赵宸有动机,又暗示扈三娘是祸水。
“你!”扈三娘气得拔刀。
赵宸按住她的手,看向宋江:“公明哥哥此言差矣。第一,王英头领之死,我也痛心。但若按哥哥所言,我既要害他,为何要在自己管辖的俘营动手?这不是自招嫌疑?”
“第二,”他环视众人,“昨日俘兵暴乱,经陈宫先生连夜审讯,已查明是有人故意煽动。煽动者供认,是受了山寨中人的指使。”
“哦?”晁盖精神一振,“带上来!”
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进厅。此人三十余岁,面黄肌瘦,正是昨日俘兵中的一个小头目。
问
“说!”晁盖喝道。陪陪
那汉子吓得浑身哆嗦:“小……小人李四,原是济州厢军都头。昨日战后,有个梁山头目找到小人,许以重金,要小人在俘营制造混乱……说事成之后,保小人做头领……”
“那人是谁?!”
李四抬起头,目光在厅中扫视,最后停在一个人身上——
吴用!
满厅哗然!
吴用面色不变,摇扇轻笑:“荒谬。贫道昨日一直在聚义厅与公明哥哥议事,从未离开。此人诬陷,必是受人指使。”
宋江接口:“不错。我与学究从酉时议至亥时,左右亲兵皆可作证。赵贤弟,你找这人来诬陷吴学究,未免太拙劣了。”
赵宸也不争辩,只是道:“既如此,请天王派人搜查吴军师住处。若真是诬陷,当还军师清白;若真有问题……也好查明真相。”
晁盖沉吟。
吴用忽然道:“且慢。要搜可以,但不能只搜我一人。既然要查,就一视同仁——赵祭酒、公明哥哥,还有在座诸位头领的住处,都该搜一搜!”
这话厉害。若只搜他,显得心虚;若全搜,便难有结果。
宋江点头:“学究说得对。为证清白,我愿第一个被搜。”
局面僵持。
这时,一直沉默的公孙胜忽然开口:“不必搜了。”
众人看去。老道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镜面模糊,隐约有光影流动。
“此镜名‘回光’,可照见十二时辰内某地发生之事。”公孙胜淡淡道,“只是施展此法,需耗贫道三年修为。”
晁盖肃然:“道长愿施法?”
公孙胜看向赵宸,又看向宋江,最后叹了口气:“王英头领横死,若不能查明真相,梁山必生内乱。贫道……愿尽绵力。”
他走到厅中,盘膝坐下,将铜镜置于身前。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镜面渐渐亮起,浮现出模糊景象——
正是昨夜俘营!
景象逐渐清晰:王英率部冲入营门,俘兵混乱。突然,一支冷箭从营外西北角的阴影中射出,精准命中王英左眼。放箭者一身黑衣,蒙面,射完后迅速遁入黑暗。
“停!”晁盖喝道,“放大放箭处!”
镜面景象拉近。那黑衣人虽然蒙面,但身形、动作清晰可见。他左手持弓,右手拉弦的姿势颇为独特——拇指压箭,食指扣弦。
“这姿势……”林冲瞳孔一缩,“是禁军弩手的习惯!”
众人仔细看,果然。江湖中人射箭多用三指,唯有禁军制式弩才需拇指压箭。
“难道是官军细作?”刘唐疑道。
“未必。”朱武忽然开口,“请道长再照照此人遁走后的去向。”
公孙胜点头,镜面景象流转。黑衣人遁出俘营后,绕了个大圈,最后竟潜入——
宋江所住院落的侧门!
景象至此,镜面突然碎裂!
公孙胜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如纸:“贫道……尽力了。”
厅中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宋江。
宋江脸色变了又变,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一个妖法幻术!公孙胜,你与赵宸串通一气,用这障眼法诬陷宋某!”
他猛地转身,面向晁盖:“天王明鉴!宋某若真要害王英兄弟,怎会让他死在我院外?这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
吴用也道:“道长此法闻所未闻,难辨真假。若凭此定罪,恐难服众。”
晁盖眉头紧锁。一边是公孙胜的“回光镜”,一边是宋江的辩解,他一时难以决断。
赵宸心中冷笑。他知道,单凭这个还扳不倒宋江。公孙胜的“回光镜”虽神奇,但毕竟是道术,宋江完全可以推说是幻术造假。
“天王。”赵宸忽然开口,“此事疑点重重,一时难断。但王英头领之死,必须有个交代。”
晁盖点头:“贤弟以为如何?”
“三日内,我必查明真凶。”赵宸一字一句,“若查不出,我愿卸去军师中郎将之职,以谢失察之罪!”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军师中郎将,这是赵宸在梁山的根基。他竟以此作赌!
宋江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道:“好!若赵贤弟三日内能查明真凶,宋某也愿卸去所有职务!但若查不出……”
“我自当领罪。”赵宸坦然。
晁盖拍板:“就这么定了!三日内,赵宸查案。期间,宋江闭门思过,不得外出。散!”
众人散去,各怀心思。
回到北麓营,扈三娘急道:“夫君何必赌这么大?三日时间,如何查证?”
赵宸却笑了:“夫人放心,我自有计较。”
朱武羽扇轻摇:“主公是要引蛇出洞?”
“正是。”赵宸道,“宋江今日虽逃过一劫,但必心慌。三日内,他定会有所动作——要么灭口,要么嫁祸。我们只需盯紧他,便能抓住把柄。”
陈宫沉吟:“只是要盯住宋江,难。他心腹众多,吴用更是智计百出。”
“所以需要一个人。”赵宸看向帐外,“一个他想不到的人。”
当夜,亥时。
宋江院落,书房。
烛火摇曳,映着两张阴沉的脸。
“赵宸此子,越发难缠了。”宋江握紧茶杯,“今日若非吴学究机变,我等危矣。”
吴用摇头:“公孙胜的‘回光镜’确是麻烦。好在道术之说,难以取信。只是……那放箭之人,必须处理掉。”
“李四呢?”
“已灭口。”吴用淡淡道,“但放箭的那个……是王英旧部,名唤张横。此人箭术了得,但贪财好色。事成后我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去江南避风头。”
宋江皱眉:“他可靠吗?”
“应当可靠。他兄长张顺在我掌控中,不敢妄动。”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谁?!”宋江厉喝。
吴用推开窗,只见一只黑猫窜过屋檐。
“是猫。”吴用松了口气。
两人继续密谈,却没注意到,屋檐阴影处,一个娇小的身影悄然离去。
北麓营,中军帐。
那娇小身影掀开帐帘,竟是扈三娘麾下一名女兵,名唤燕七。此女轻功极佳,善潜伏刺探。
“如何?”扈三娘问。
燕七单膝跪地:“禀夫人,都听到了。放箭者名张横,是王英旧部,已携五百两银逃往江南。其兄张顺,现被吴用控制。”
赵宸与朱武对视一眼。
“张顺……”朱武沉吟,“可是那个‘浪里白条’?”
“正是。”扈三娘道,“张顺原是浔阳江上的渔霸,水上功夫了得。后投梁山,现归阮小二麾下。”
赵宸眼中精光一闪:“也就是说,张顺现在水军。”
“而且受吴用控制。”陈宫接口,“主公,这是个机会。若能策反张顺,不仅能拿到张横下落,还能在水军中打入一枚钉子。”
“难。”扈三娘摇头,“张顺重情,为了兄长安危,必不敢背叛吴用。”
赵宸起身踱步,忽然停下:“若他兄长已死呢?”
众人一怔。
“张横携巨款潜逃,江湖险恶,难保不会‘意外’身亡。”赵宸缓缓道,“若张横死讯传来,张顺对吴用还有何顾忌?”
朱武抚掌:“妙计!只是要做得干净,还需一人相助。”
“谁?”
“戴宗。”
陈宫恍然:“神行太保戴宗?他日行八百里,传递消息最快。而且……他虽表面是宋江心腹,但我观察多日,此人对宋江并非死忠。”
赵宸点头:“燕七,你继续监视宋江院落。陈宫,你去接触戴宗,试探其态度。朱先生,安排人手‘处理’张横。记住,要让他‘死’在江南,死因要与梁山无关。”
“喏!”
众人分头行动。
第二日,梁山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暗流涌动。
赵宸在晁盖支持下,开始“查案”。他逐一询问当日俘营守卫、王英部众,看似认真,实则在布网。
宋江闭门不出,但吴用频繁往来,与李逵、戴宗、张顺等人密会。
第三日黄昏,戴宗忽然求见赵宸。
“赵祭酒,戴某有要事相告。”戴宗神色肃穆,“此事关乎梁山存亡,戴某思前想后,只能告知祭酒。”
“戴院长请讲。”
戴宗压低声音:“吴用让我明日下山,往江南送信。收信人是……方腊部将庞万春!”
赵宸心中一震。方腊!宋江竟与方腊有联系?
“信中所言何事?”
“不知。信是密函,火漆封口。”戴宗道,“但吴用交代,若途中遇险,先毁此信。”
赵宸沉吟。方腊此时正在江南起事,声势浩大。宋江与他联系,意欲何为?
“戴院长为何告知我?”
戴宗苦笑:“戴某虽粗莽,但也知大义。宋江与方腊勾结,这是引狼入室。梁山纵是绿林,也还是大宋子民。与反贼勾结,戴某……做不到。”
赵宸深深看了他一眼:“戴院长高义。只是此事,还需证据。”
“戴某愿将密函截下,交给祭酒。”
“不可。”赵宸摇头,“那样会打草惊蛇。戴院长可按原计划送信,但要想办法看到信的内容。”
戴宗为难:“火漆封口,若拆看必被察觉。”
“我有办法。”朱武从屏风后转出,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此药水可暂时软化火漆,拆阅后重新封口,痕迹极微。只是时间紧迫,戴院长需在半刻钟内完成。”
戴宗接过瓷瓶,重重点头:“戴某必不辱命!”
当夜子时,戴宗带着密函下山。
第四日清晨,他返回梁山,直奔北麓营。
“祭酒,信的内容……”戴宗脸色发白,“宋江邀方腊出兵,南北夹击高俅大军。事成之后,平分山东!”
赵宸拍案而起:“他敢卖梁山?!”
“不止。”戴宗颤声道,“信中还说,待击退高俅后,宋江愿为内应,助方腊取梁山为基业,共图天下!”
好大的野心!宋江这是要借方腊之力,夺梁山基业!
朱武沉声道:“此事必须立即禀报天王。”
“不急。”赵宸冷静下来,“单凭一封信,宋江大可推说是伪造。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比如,宋江与方腊使者的会面。”
陈宫道:“按时间推算,方腊使者若来,就在这几日。”
正说着,燕七匆匆入帐:“主公,夫人!刚得到消息,张横在江南苏州‘意外’落水身亡!尸体已找到,怀中还有三百两银票!”
赵宸眼睛一亮:“好!陈宫,你立刻去接触张顺,将此消息告知。记住,要让他相信,张横之死是吴用灭口!”
“喏!”
午时,水寨。
张顺听到兄长死讯,如遭雷击。
“不可能……大哥水性极好,怎会落水身亡……”
陈宫叹息:“张顺兄弟,令兄携巨款南下,本就惹人眼红。更关键的是——他替人做了不该做的事,自然要被灭口。”
张顺猛地抬头,独眼赤红:“你是说……吴用?”
“我什么都没说。”陈宫意味深长,“只是令兄死后,怀中银票只剩三百两。另外二百两,不知去了何处。而吴用军师前日刚支取了二百两银子,说是……稿费。”
稿费?吴用写什么需要二百两?
张顺不是傻子,瞬间想通了。兄长替吴用杀人,事后被灭口,钱财也被吞没!
“吴用……宋江……”他咬牙切齿,“我张顺与你们不共戴天!”
陈宫按住他:“张顺兄弟,冷静。如今证据不足,你贸然动手,反遭其害。不如……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宋江正与方腊使者密会。”陈宫低声道,“你若能拿到他们勾结的证据,便可为令兄报仇,也为梁山除害。”
张顺独眼中闪过决绝:“好!我该怎么做?”
黄昏时分,一艘小船悄悄驶入梁山后山水道。
船上下来三人,皆作商贾打扮,但步履沉稳,目露精光。为首者是个中年文士,面白无须,正是方腊麾下谋士——娄敏中。
宋江亲自在密室接待。
“宋头领诚意,我主已悉知。”娄敏中拱手,“只要梁山愿与我军南北呼应,事成之后,山东归你,江南归我,共分天下。”
宋江笑容满面:“方教主雄才大略,宋某佩服。只是……高俅十万大军在前,梁山力薄,恐难支撑太久。”
“这个放心。”娄敏中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我主已派大将庞万春率两万精兵北上,三日内可至郓城外围。届时高俅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两人密谈至深夜。
他们不知道的是,密室屋顶,张顺如壁虎般贴在那里,将每一句话都听在耳中。
更不知道的是,密室外的阴影里,赵宸率北麓营精锐已悄然合围。
亥时三刻,密谈结束。
娄敏中三人刚走出密室,忽然四周火把大亮!
晁盖、林冲、赵宸、朱武、公孙胜……梁山众头领尽数在场!
宋江脸色骤变:“天王,这是……”
晁盖面色铁青,从怀中取出一叠信件,狠狠摔在宋江脸上:“宋公明!你干的好事!”
那些信,有戴宗截获的密函抄本,有张顺的证词,还有从宋江书房搜出的与方腊往来的其他书信。
铁证如山!
宋江踉跄后退,吴用面如死灰。
“天王,听我解释……”宋江还想挣扎。
“不必解释了。”晁盖声音冰冷,“你勾结方腊,欲卖梁山,更害死王英兄弟。按山寨规矩,该当如何?”
林冲沉声道:“当斩。”
宋江仰天大笑:“好!好一个赵宸!好手段!”
他猛地看向赵宸,眼中怨毒如毒蛇:“你以为你赢了?高俅大军在前,方腊兵马将至,梁山已是死地!我在地府等你!”
说罢,他突然拔剑,却不是攻向他人,而是——
自刎!
血溅三尺!
吴用见状,长叹一声,也拔剑自刎。
两人尸身倒地,聚义厅前一片死寂。
晁盖闭目良久,挥了挥手:“拖下去,厚葬。对外宣称……宋公明、吴学究,战死。”
他看向赵宸:“赵贤弟,从今日起,你便是梁山军师,总领全军。高俅、方腊之敌,就交给你了。”
赵宸抱拳:“赵某必不负所托!”
当夜,梁山权力更迭。
赵宸升任军师,总领军政。林冲为副,掌军务。朱武为参谋营主事,陈宫为执法营主事。扈三娘女兵营扩至三百人。
而此刻,探马来报:
高俅重整大军,再次来攻!
庞万春两万精兵,已至郓城!
梁山真正的生死考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