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第一锦衣卫,神捕司指挥使岳归砚此刻神色冷峻。
“经我等昼夜追查,已将夏仁近日行踪悉数理清。”
双刀李虎偷瞄了一眼身前单膝跪地,腰牌上篆有“秘”字的号牌的锦衣卫,心头震动。
神捕司除了明面上的南北镇抚司,还有网罗天下情报的“秘侦司”。
秘侦司人员仅有神捕司指挥使和当今圣上才可直接号令差遣。
李虎知晓岳指挥使对那赘婿的身份生疑,但委实没料到她会启用秘侦司的成员。
“属下告退。”
见秘侦司成员不再开口,李虎便识趣地退出门外。
“讲。”
待房门阖上,惜字如金的岳归砚方才开口。
“四月初一,青霞山古庙发现一具女尸,经查验乃是合欢宗弃徒傅棉婉,死因系锐器所伤,动手者实力不低于四品。”
“四月初六,南镇抚使季常从青昙小院返家后,主动联系我等,揭发安南王有结党谋逆之举。”
“四月初十,甲子年前便已成名的武道宗师、丐帮帮主洪祥现身城外粥篷,与指挥使大人会面。”
秘侦司暗探抬眼时目光如电,继续禀报道,“古庙旁村落有村民目睹一名相貌俊逸的书生路过;怡红院青昙小院当日有位化名‘夏九’的外乡人到访;至于城外粥篷之事,指挥使大人已亲眼所见……”
他根据现有证据推断,“这三桩事,皆与夏仁有关。”
“议事团对此作何研判?”
作为秘侦司的智囊中枢,议事团向来依据暗探搜集的蛛丝马迹推演最贴近现实的结论。
“苏家赘婿的身份虽存疑窦,但他主动介入金陵局势,目前看或为友非敌,还望大人莫因私念误了大局。”
秘侦司议事团的谋士们个个恃才傲物,便是向圣上奏报也常直言不讳。
“知晓了。”
岳归砚颔首,此次金陵行动需与秘侦司协同,这是女帝亲旨,她无从违抗。
见暗探仍未退下,她蹙眉道:“还有事?”
“苏家赘婿夏仁受邀出席王府诗会,已于半时辰前动身,此刻应在安南王府。”
暗探呈上最后一条情报。
……
安南王府依山而建,占地极广,其中亭台楼阁无数。
“夏先生请随我来,王爷在北望楼恭候。”
王府管家亲自引路,排场十足。
可即便他一路走一路介绍,夏仁仍是记不清周遭建筑与方位。
这楼阁连绵、假山池沼相映,一重又一重景致看得人眼花缭乱。
“当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夏仁入赘的苏家在金陵城内也算的上是豪富之家,但论建筑规模与规制,相较安南王府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老管家不敢揣度在世诗仙与圣贤传人的话,只是暗自思忖“刘姥姥”是何人物,竟让夏先生出声念叨。
“王爷在楼上等候,小人就不便上去了,请夏先生海涵。”
老管家在阁楼外驻足。
这王府上下他何处去不得,唯独这北望楼,除了负责洒扫的文盲仆役,向来只有王爷一人能登楼。
因此,当安南王吩咐他带夏仁前往北望楼时,向来只奉命行事的老管家破天荒地追问了一句,直到得到肯定答复才敢领路。
“这苏家赘婿难不成真是文曲星下凡?否则王爷何以如此礼遇?”
老管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外头人不晓得,可他却是清楚地记得,世子王腾幼时不过误闯北望楼,就被王爷禁足了整整一年。
夏仁仰头观望雄楼,语出惊人,“北望楼,不知望的是‘燕京’,还是‘拒北关’。”
一旁的老管家仅是咀嚼其中一二滋味就吓得两股战战,腿脚发软,忙往后退了几步。
……
“如何?”
栏杆前,中年人负手而立,望着骤雨初歇后的金陵城。
“前些日子府里的马染了病,不便驾车,我便徒步往返书院。”
夏仁行至中年人身侧,凭栏远眺,“一日在青霞山遥望金陵城,隐约见到一座地势极高的楼阁,却不知是哪家府邸的建筑。”
“当时心里就想,若能登上那楼台眺望一番,想必能生出不少诗兴。”
夏仁也没想到自己偶然升起的念头会得到实现,更没想到那雄楼竟是出自安南王府。
但如今想来,却也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了。
“此刻登临,可有感而发?”
安南王王棣转过身来,两眸墨如点漆,身形挺拔如松。
夏仁身高八尺有余,此刻安南王竟与他平视。
这般体格与眼神,外界却传他是位附庸风雅的闲散王爷,若非世人眼拙,便是此人藏拙功夫极深。
“想象总归比现实美好些。”夏仁无意曲意逢迎,直言道,“登临之后倒觉得稀疏平常。”
他在书院常去的观云轩擅养浩然之气,亦曾攀过八百一十级台阶至青霞山巅,早已惯见一览众山小的壮阔。
安南王府的北望楼虽气势不凡,却也仅此而已。
……
“在夏先生看来,这北望的尽头该是何处?”
王棣并没有因夏仁拂了他的面子而心生恼意,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北茫山?”
夏仁眼前是烟波浩渺的金陵城,城池的尽头是烟雨下的青山。
“非也,山外仍有山。”
王棣摇头,“北茫山不是终点。”
“那燕京便是终点了?”
夏仁侧目,与转身的王棣对视。
二十年的锐气与五十年的城府碰撞在一起。
寂静无声,却又波涛汹涌。
“女子称帝,霍乱天下。”
终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安南王开口。
“何以见得?”
夏仁没有退让,出声诘问。
“金陵大雨,民不聊生。”
王棣沉声作答。
“若是让那废太子即位?老天爷就不下雨了?”
夏仁冷笑,“这种话愚弄百姓还可。”
“起兵勤王,夺取神器。届时南北两都在手,挥师北上,尽屠蛮夷!”
王棣一字一顿,“他赵家人做不得一统天下的雄主,我王家自当取而代之!”
这是王棣积攒五十年的野心,是安南王历代单传,抵抗推恩令的六世余烈。
“九公子,贵教笼络天下人杰,若无所图,何必结社?王某诚意至此,如何抉择,还望三思。”
夏仁从王棣的眼中看到了金戈铁马的幻影、烈火烹油的野心,以及蛰伏半生的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