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我又不是出远门,不过是去书院。”
“书院里管饭食,带干粮做什么?”
“快则十日,慢则一旬,院长是帮我稳固浩然之气,好事一桩。”
苏府大门前,夏仁对着噘嘴的苏映溧连连摆手。
他再三承诺处理完书院事务便即刻归家,才见妻子眉眼舒展。
夫妻感情日渐深厚虽是美事,却也让他多了几分束缚。
如今出行必得报备行程,若遇急事夜不归宿,次日早餐时定会撞上苏映溧鼓鼓的腮帮子,那副嗔怪模样,倒比平日里的端庄闺秀多了几分鲜活的娇憨。
……
杨明院长终于出关了。
传闻文脉之争时,他引动书院历代山长英魂,竟与至圣先师的神魂有过短暂沟通,似有所悟。
据第二梦让老杨转述的消息,院长出关那日青气冲天,书院文气自化浩渺天音。
院长本人更亲述已至二品圣贤境的临门一脚,此生有望登临此境。
大周或将出一位圣贤境大儒,这对天下读书人皆是喜讯。
京都朝堂闻讯,怕是再无是否启用白鹿书院的争执——有有望成圣的大儒坐镇,朝廷岂会不珍重?
但这些对夏仁而言却非首要。
他此刻只盼院长兑现承诺,拔除体内的第二根囚龙钉。
金陵局势已现刀兵之兆,他相信第二梦会布局应对,可世事难料,谁也不知这漩涡会卷进多少人。
更让他心疑的是,近来回望诸事,总觉幕后有股看不见的势力在推波助澜——这直觉虽无实据,却如影随形。
“有人容不得夏九渊横压当世,那会坐视我恢复修为吗?”
夏仁撑着伞走在雨中,天空乌云盖顶。
雨水砸在伞面,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碎的水花。
……
街边的小摊上,有位身着飞鱼服,头戴缠棕帽,墨眉上翘如刀的女人点了一盅茶水。
大周尚武,便是女子习得武道,也可入朝为官,金陵城内就有好些个女捕快。
但端茶的店小二却是不太敢靠近那女锦衣卫,他总觉得那女人周遭发冷,让人忍不住打摆子。
“店家,也给我上一盅茶。”
一位青衫书生收了伞,走进了店家外搭的雨棚内。
“客官,这位置多着呢,您随便坐……”
店小二话还没说完,就见那青衫书生好似没听懂暗示一般,竟直愣愣地坐到了那女锦衣卫跟前。
见那女子并没有一言不合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店家这才松了口气,将烧好的茶水端上了桌。
一桌人,点了两盅茶,自顾自喝着,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秘侦司不是有名无实,那这些天的时间探查,你们该知道的,也应该都知道了。”
书生并没有接受女锦衣卫的邀请,朝廷的行事风格终究跟他这般江湖人士不同。
他已经被恶心过一回了,算得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他只喝自己点的茶。
“之前的桩桩件件确实调查清楚了。”
女锦衣卫抬头,眼神锐利,“但你与安南王的会谈,我等无从得知。”
“想知道?”
书生笑了,调侃道,“看来秘侦司的手段不过尔尔,连一个要叛乱的王府都渗透不进去。”
“如若你们在别处谈话,自然不可能密不透风。”
书生小瞧秘侦司,便是在打她的脸,女人的语气越发冷了,“北望楼,是个例外。”
“可我凭什么告诉你?”
书生又笑了,托着腮帮子瞧着岳归砚如罩寒霜的脸庞,“凭你脸大?”
说着,书生的眸子又往下移了好些,就在他的视线即将接近那颇有规模的胸脯时,刀尖抵在了他眼前半寸。
几乎是同一时间,四周出现了十数道黑影,绣春刀出鞘的声音在雨中整齐划一。
店家刚想叫唤出声,便觉脖颈两侧都传来凉意,他战战兢兢转动脖子,只见一个手持双刀的壮汉虎目圆睁,朝他狰狞一笑。
“凭这些,够吗?”
女锦衣卫被京都的那些朱紫贵人们称作“血鸦”,可不是因她入朝觐见时所穿的大红蟒衣。
而是她最喜用刀说话,刀出鞘,必见血。
“这就是我不喜欢你们的原因。”
书生摇头,并没有被带刀锦衣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给震慑住。
“你们常说江湖人士以武犯禁,可你们自己不是最喜欢用武力胁迫他人?”
书生第三次笑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是苏家赘婿,我不会严刑逼供,但让你开口的法子,很多。”
女锦衣卫眼神示意,“带走。”
就在锦衣卫们即将动手捆绑之际,忽听得早已四散无人的街上传来一阵老迈地咳嗽声。
“夏哥儿,小姐说山上的路不好走,府上的马病好了,让我来送送你。”
老汉缺了条胳膊,驾着马,哒哒哒地走在街上。
十数道犀利的目光登时向老汉投去。
可能是老汉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看不到前方剑拔弩张的形势。
也可能是老头一时贪杯,腰间葫芦里的酒水吃多了,有些醉熏,观不清那明晃晃的刀刃。
“杀了。”
女人下令,原本处在外围的锦衣卫抽刀冲了出去。
茶篷外的雨下的很大,冲去的黑影在朦胧的雨幕中很快模糊了起来。
啪哒——
许是街上积水过多,路面湿滑。
最先冲出去的几道身影在接近马车的一丈外时,竟都倒霉地摔了个狗啃泥。
不知是觉得丢了女锦衣卫的颜面,还是真摔晕了脑壳,一个两个的,倒在地上竟没有起来。
“再去。”
女人皱眉,鸦羽般的墨眉便是令旗。
这次的人多一些,冲出去的距离也远一些。
不过今天老天爷好像并不站在他们这边,这些人气势汹汹冲刷出去,却又是狼狈地摔地七荤八素。
书生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哈哈,哈哈哈,你们锦衣卫出门办案不看黄历吗?”
“一起上!”
女子怒了,所有人都应声冲了出去。
那手持双刀的壮汉冲的最快,双刀在雨水中飞舞,砍出美妙的刀花。
但有些人一倒霉,就注定倒霉到底,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冲出去的人,全部跌倒在地。
女锦衣卫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但她架在书生脖颈上的刀终是没能砍下去,“你走吧。”
“店家,钱放桌上了,我要走。”
书上将几文钱拍在了桌上,指着女人,跟店家打起了小报告,“她的那份我没结哈,你找她要去。”
哒哒哒——
书生上了马车,独臂老人灌了一口酒,马儿开心地叫着,车轮在地面上滚过。
女人坐下,昂起脖颈,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灌。
“店家,再上一盅!”
她要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