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宗东南百里,长风城。
城郭巍峨,人烟辐辏,三百万生息于此,端的是太商国境内有数的繁华大邑。
城心最炙手可热的金鳞街上,矗立着一座气派非凡的五层楼阁。鎏金牌匾高悬,上书三个筋骨峥嵘的大字——灵宝阁。
琉璃为瓦,白玉作阶,雕梁画栋间隐有灵光流转。进出者非富即贵,气息沉稳,显然此地专营之物,绝非寻常武者可以企及。
许辰在阁外驻足片刻。他需要一处足够“深”的池子,来消化这一路血火积蓄的惊人收获。水府秘藏、天渊搏杀、赵家覆灭所得……诸多用不上的灵材、丹药、兵器、杂项,已在他储物戒中堆积如山。将它们变为最硬通的灵石,方是正道。
“就这里了。” 他目光扫过那吞吐着富贵与灵韵的楼阁,微微颔首,举步踏入。
门内景象,果真不负盛名。
空间开阔达数千平,被巧妙的屏风与展柜分隔成数个区域:灵丹区氤氲着草木清香,玉瓶瓷罐陈列井然;武学区卷轴玉简散发着古朴气息;兵器区寒光凛冽,灵器波动隐现;更有灵药区、金石区、杂项区……琳琅满目,流光溢彩。每一区域皆有十数乃至数十精钢或灵木打造的货架,各类宝物分门别类,光华交织,令人目不暇接。
客人络绎不绝,低声交谈与伙计的介绍声混杂,热闹而不喧哗。
许辰略一环视,心中更定:“此阁底蕴,应能吃得下。”
财帛动人心,他虽不惧麻烦,却也不想横生枝节。略一思忖,便径直走向那横贯大厅的深褐色楠木柜台。
柜台后站着个二十出头的伙计,身着灵宝阁制式的青缎短衫,面容白皙,一双眼睛正滴溜溜打量着进出客人,带着几分行业里浸染出的精明与挑剔。目光落到许辰身上时,那点精明迅速化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许辰一路风尘,半月未及打理,青衫虽已换过,但发丝微乱,面容带着久经厮杀的冷硬风霜,与这满室珠光宝气、衣冠楚楚的客人相比,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劳驾,”许辰开口,声音平静,“请通传一声,我要见贵阁掌柜。”
那伙计眼皮都未完全抬起,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股气,便扭过头,拿起一块软布,装模作样地擦拭起本就光可鉴人的柜台,彻底将许辰当做了空气。
许辰眉头微蹙,随即了然。他敲了敲柜台面,力道稍重,发出“笃笃”两声脆响,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忽视的力度:“我说,我要见你们掌柜。烦请通报。”
伙计被这“不识趣”弄得心头火起,猛地转回脸,下巴微抬,拿腔拿调道:“这位……客官,您与我们掌柜,可有预约?”
“没有。”
“嗤,”伙计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拉长了调子,“掌柜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忙得很,没空见闲杂人等。”
说罢,再也不看许辰,恰好一位锦袍中年人走近,他立刻变脸似的堆起灿烂笑容,殷切地迎了上去:“哟!李爷您来啦!新到了一批上品培元丹,正等您品鉴呢!”
待那“李爷”被引向丹药区,伙计回头,见许辰竟还站在原地,面色不由一沉,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如同驱赶一只苍蝇:“去去去!不买东西就别在这儿杵着碍眼!耽误我们做生意你担待得起吗?”
许辰眸色倏然转冷。
那冰刃般的目光触及,伙计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半步。待反应过来,羞恼之情腾地烧红了脸——自己竟被个“乞丐”似的少年一个眼神吓退了?
他自觉在同行与客人面前丢了大人,声音陡然拔高,尖利起来:“怎么?说你两句还不服?想在这儿撒野?!”
这一嚷,立刻惊动了店内巡视的护卫。
一名身材魁梧、太阳穴高高鼓起的黑脸护卫大步走来,手已按在腰刀柄上,目光不善地先锁定了看似“惹事”的许辰:“何事喧哗?”
伙计如同见了救星,指着许辰,语速飞快地颠倒黑白:“刘护卫!这人进来就东张西望,形迹可疑,我好言询问,他竟要硬闯内堂!分明是来捣乱的!快把他扔出去,以儆效尤!”
刘护卫闻言,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狞笑道:“原来是个不开眼的瘪三,敢来灵宝阁找不痛快!”话音未落,蒲扇般的大手已带着劲风,径直抓向许辰右肩!这一抓暗含分筋错骨的力道,寻常武者挨上,肩胛骨立时就要碎裂。
许辰眉峰蹙得更紧,却依旧未动。
“咔嚓!” 五指扣实,骨骼摩擦声响起。
刘护卫脸上狞笑更盛,正待发力——
许辰肩头只是微微一沉,一抖。
“呃啊!” 刘护卫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反震回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刺痛,仿佛抓在了一根烧红的精铁桩上!
他骇然失色,但未及变招,许辰已向前轻描淡写地踏出半步,肩头顺势向前一靠。
“嘭——!”
闷响如击败革。
刘护卫近两百斤的雄壮身躯,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双脚离地,向后狠狠抛飞出去!
“哗啦啦——!”
在一片惊呼声中,他砸翻了数个摆放丹药的精巧木架。木架倾倒,上面陈列的数十个玉瓶、瓷罐滚落一地,叮当碎裂声不绝于耳,各色药丸、药粉洒得到处都是,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大厅骤然一静。
所有客人都停下动作,愕然望来,待看清惹出这般动静的,竟是个面容尚带青涩、衣着普通的少年时,脸上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有惊诧,有好奇,更多的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
“嗬,有意思,竟有人敢在灵宝阁动手?”
“看这少年出手,有点门道啊。”
“门道再深又如何?灵宝阁背后可是陈家!这小子完了。”
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
“什么人胆大包天!”
“围起来!”
厉喝声中,七八名灵宝阁护卫从各处迅速涌来,刀剑半出鞘,寒光闪闪,瞬间将许辰围在核心,杀气腾腾。
那伙计早已躲到护卫身后,见许辰已成瓮中之鳖,胆气复壮,尖声煽风点火:“诸位护卫大哥!此人穷凶极恶,不仅打伤刘护卫,更故意毁坏阁中宝物,价值不菲!若今日不严惩,以后阿猫阿狗都敢来我灵宝阁撒野,规矩何在?颜面何存?!”
护卫们闻言,眼中凶光更盛,缓缓逼近,刀剑即将完全出鞘。
“何事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一道带着不悦与威严的声音自二楼楼梯口传来。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团花锦缎袍、体态肥硕、面团团似富家翁的中年男子,皱着眉走下楼梯。正是此间掌柜,陈富贵。
他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是怎么回事?”
伙计抢先一步,躬身道:“陈掌柜,都是这少年!他进店后便无理取闹,非要见您,小的按规矩询问,他便暴起伤人,打砸货物!请掌柜严惩!”
陈富贵看向被围在中间的许辰,见他年纪甚轻,虽衣衫不算华贵,但身姿挺拔,面对重重包围竟无半分惧色,眼神平静得有些异常。他久经商海,阅人无数,心下微觉有异,压下火气,沉声问道:“这位小兄弟,我灵宝阁何处得罪了你,要如此行事?”
许辰对着陈富贵抱了抱拳,不卑不亢道:“在下许辰,并非有意闹事。此番前来,实是有一笔生意欲与贵阁相商,奈何贵阁伙计拒不通传,护卫更是不问青红皂白便下重手,在下被迫自保,失手损了货物,过错不全在我。”
陈富贵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生硬:“做生意?小兄弟,不是陈某小瞧你,百八十块灵石的买卖,确不值得我亲自出面。伙计阻拦,也算恪尽职守。至于损坏之物……”他瞥了一眼满地狼藉,“却需有个说法。”
许辰神色不变,缓缓道:“若我说,是十万灵石的生意呢?”
“什么?!” 陈富贵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十万灵石。” 许辰清晰地重复,目光扫过那伙计和周围虎视眈眈的护卫,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不过现在看来,贵阁似乎并无诚意。既如此,许某告辞。”
说罢,他竟真的转身,作势欲走。
“站住!” 陈富贵下意识喝道。十万灵石!即便对灵宝阁分号而言,也绝不是可以轻易忽视的小数目!他心脏猛跳,但随即瞥见许辰那平静得过分的脸,以及其一身与“十万生意”毫不相称的行头,一股被戏耍的羞怒混杂着怀疑涌上心头。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笑道:“十万灵石的生意?口气倒是不小!可惜,我灵宝阁店小,怕是吃不下你这尊大佛的买卖。你要走,可以——”
他转头对那伙计道:“小二,仔细清点,损毁之物,价值几何?”
伙计精神一振,装模作样地蹲下查看片刻,抬头大声报道:“回掌柜!打翻的皆是上品丹药,更有两个沉香灵木架损毁,保守估计,损失至少三百块下品灵石!”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轻笑。那堆瓶罐和木架,明眼人都看得出,百块灵石顶天了。
这是明晃晃的敲诈了。
许辰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盯着陈富贵,缓缓道:“陈掌柜,确定要如此?”
陈富贵拂袖冷哼:“损坏东西,照价赔偿,天经地义!拿不出灵石,今日你便别想走出灵宝阁!”
许辰不再多言。他伸手在腰间看似普通的口袋一拂,**哗啦啦——一片清脆撞击声中,足足三百块灵气盎然、切割规整的下品灵石,被随意抛洒在狼藉的地面上,堆成一个小堆。
光芒闪烁,灵气微漾。
大厅内,瞬间安静了一瞬。随手抛出三百灵石,眼都不眨一下……这气度,可不像装出来的。
许辰看也不看陈富贵变幻的脸色,更无视了那伙计瞬间僵住的表情和护卫们惊疑不定的目光,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灵宝阁辉煌的大门。
门外阳光正好。
许辰抬眼,目光落在灵宝阁正对面的一家店铺上。招牌不如灵宝阁张扬,却自有一股沉稳古意——珍宝轩。
规模与装潢稍逊灵宝阁一筹,但在长风城,亦是口碑颇佳、能排进前三的大商行。
二楼窗边,陈富贵看着许辰竟真的径直走进了对头的珍宝轩,心中那丝隐隐的不安稍纵即逝,随即被不屑取代:“哼,装模作样!珍宝轩的吴老头最是谨慎,岂会理会你这般来历不明的愣头青?” 他摇摇头,只当是个小插曲,吩咐人收拾残局,便踱步回了二楼。
……
珍宝轩内。
光线柔和,布局雅致,客流稍逊灵宝阁,但氛围更为舒缓。
许辰甫一进门,一名身着干净布袍、笑容温和的中年伙计便迎了上来,微微躬身:“客官光临,欢迎之至。不知是想看看丹药、兵器,还是武学典籍?小的可为您引路介绍。”
态度恭敬自然,毫无倨傲之色。
许辰直接道:“我有些东西要出手,数量较多,价值不小,需与贵店掌柜面谈。”
伙计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认真打量了许辰一下,见其目光清明,气度沉凝,不似妄言之人,略一沉吟,便客气道:“原来如此。客官请稍候片刻,小的这便去禀告掌柜。”
许辰点头,静立等待。不过片刻,那伙计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身着朴素灰袍的老者。老者眼神温润而通透,步伐稳健,未语先带三分笑。
“小友光临,老朽有失远迎。”老者拱手,笑容慈和,“楼上雅间清净,不妨移步详谈?” 姿态放得极低,给足了面子。
许辰心中舒服不少,一边随老者登上铺设着软毯的楼梯,一边略带调侃地问道:“掌柜就不怕我一个少年人,是来消遣您,白白浪费您的时间?”
老者,即吴掌柜,闻言呵呵一笑,声音平和:“来者是客。老朽观小友,气息虽内敛,但眉宇间自有锋芒暗藏,步履沉稳,目光澄澈,不似轻浮孟浪之辈。我这双老眼,看人或许不准,但看‘气’,还少有走眼的时候。”
两人步入二楼一间宽敞雅致的包厢,紫檀桌椅,熏香袅袅。
吴掌柜亲自为许辰斟上一杯清茶,这才落座,自我介绍道:“老朽姓吴,忝为此间掌柜。小友若不嫌弃,称一声吴老即可。还未请教小友尊姓大名?”
“晚辈许辰。” 许辰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温润触感。
吴掌柜含笑点头:“原来是许辰小友。不知小友此番,是欲出让何物?老朽,愿闻其详。” 他目光温和而专注,已然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许辰放下茶盏,迎着吴掌柜期待的目光,也不多言,手指在储物戒上轻轻一抹。
唰——
灵光闪烁,第一堆物品出现在包厢中央的空地上:数十个式样各异的玉瓶、木盒,隐隐散发出或清凉、或灼热、或厚重的药力波动,其中不乏二阶灵丹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