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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侯府(2)

    这青天大老爷生得这么俊,原本该讨女孩儿喜欢,但他眼神阴鸷,面沉如水,坐在那里一个人沉默寡言地喝酒,望着客人们仿佛群羊。加之面上的刺青更显凶神恶煞,恶贯满盈,客人便也都快活不起来,看他的眼神中隐藏着厌恶与畏惧。

    直到她闯入其中,才入死水里注入一汪春水,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师屏画想走到魏承枫身边去与她说话,却有的是人不要她走:“仙子,你的玉瓶中装着什么琼浆玉液,让我试试~”

    师屏画撞见对方眼中的色欲,恨不能扇他一耳光。

    可对面紫衣绛袍,胸前一只仙鹤,四品大员,觥筹交错,又是魏大人的场子,她还是个越狱的杀人犯。一个应对不好,可真要掉脑袋的。

    她心念电转间快步走到那人身前,身姿曼妙地蹲身倒酒,那人双手捧着酒杯,细细打量她。

    只见眼前少女肤如凝脂,眉色如黛,虽然用面纱遮着半张脸,那双妩媚的眼睛已然足够醉人,他颇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之感。

    可那眼眸突然一挑,仔细对上了他的脸,左右瞧瞧,然后嫌弃地把袖子一甩,端着酒瓶跑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全都笑起来,“何大人,嫦娥仙子不让你尝她的酒!”

    那位姓何的大人也知道自己容貌粗陋,不忍去怪罪那位漂亮舞姬,年少洁白,哪怕任性,一颦一笑都如此可爱。

    他不禁摸着胡子苦笑:“各位笑我喝不得,难道诸位就喝的了吗?”

    他这话一说,官老爷们的酒兴就高涨起来:“嫦娥仙子,到我这里来!”

    “诶,你刚喝过一杯,我可是渴得很,酒中仙可怜可怜我~”

    “你若把第一杯酒敬我,我今晚就带你回家去!”

    这下,少女成了猎艳的彩头,满堂公卿尽皆举杯传唤,偏她如穿花蝴蝶万花从中过,拈花惹草,却又谁的案桌前都不停留。

    “你们就是不懂知足常乐,放着花魁不要,偏去逗个小丫头片子。”有人抱着个年轻官伎自得其乐,将酒杯递到了她嘴边。

    官伎面露尴尬:“大人,我实在是喝不下了……”

    话音刚落,那舞姬跑到案桌前,冲着那半醉的官员一跺脚。

    “她吃醋!她吃醋了哈哈哈哈哈!”

    “原来仙子也喜欢拈酸吃醋!我们必不得看其他美人了。”

    官员心里得意,放了官伎,伸手就要去捉舞姬,然而被她一个轻盈的旋身逃走了,大家都喝起倒彩来。她便拿肩上披帛软绵绵地在他鼻尖一扫,又是笑声满座。

    唯独手中的玉壶,始终滴酒未洒。

    师屏画这样捉弄了他们一番,男人们却逐渐失去了耐性——

    “我算是看出来了,嫦娥仙子瞧不上我等。”

    “没错!闹了半天一口酒都不给我们喝。”

    “今日座上,差不多已是满朝文武,仙子莫非都瞧不上?那仙子的眼界未免太高了吧!出了这个厅堂,世间又有什么男子可看?”

    “不错!你今天必须选一个!”

    “选一个!选一个!”堂中敲着桌起哄。

    师屏画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假装眼光四下一扫,很快便对上了上首的魏承枫。

    背后紫金屏,座前貔貅烟,满座热闹与他无关,他就静静地看,高高在上的疏离。

    魏承枫年幼时身世坎坷,为官也因明法科出身,被进士出身的官员看不起。如今衣锦回乡,位高权重,他便要宴请所有人为他接风洗尘。

    他知道自己名声恶劣,但那又怎样?这些人于他,就像手中的金银,花瓶中的鲜花,架子上织锦镶金的衣服,烈火烹油,光鲜亮丽,是装点,是排面,唯独不是人。

    高兴也好,难过也罢,他们坐在这里,就是他挣来的前程的一部分,他们用什么眼光看他,他不在乎。

    但就在这时,魏承枫感觉到一道清凌凌的视线,抬眼回望。

    是那小舞姬。

    她也不闪避,抬腿朝他走来。

    奇了。

    她倒是不怕他。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原来仙子看上的是魏大理!我等输得心服口服!”

    “自古美人爱英雄,诶,我们这些丑八怪,也只好成人之美了。”

    震天响的喧嚣中,魏承枫看到一席轻纱环佩叮咚,风过,若隐若现的笔直双腿立定在他手边。

    天色昏暗,她没有穿鞋,一双玉足莹莹如月。

    魏承枫扬眼。

    舞姬居高临下望着他,眼睛微微一弯。

    今天是他的接风宴,他第一回堂堂正正坐在主位上做东,势必要办得大,办得好,办得风光。

    于是便淡淡将杯子推向她。

    师屏画俯身坐在台阶上,素手纤纤,替他满上酒。

    魏承枫伸手去接,却发现酒满出来了,一路淌到案桌上。再看那舞姬,双眼灼灼望着他,全然不看眼前水漫金山。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疯王公声名在外,哪个女子敢看他?还看得入了神?

    魏承枫曲起食指,严厉地扣了扣桌子。

    那舞姬顶着他的目光,堂而皇之微微一歪头,挑衅之色浓烈。

    魏承枫想过今晚有人可能会挑衅他。

    名字写下来,会有长长一页纸。

    但里头没有一个是舞姬。

    酒水越来越多,眼见要从案桌上流淌下去,流淌到他的袍子上,魏承枫抬手去扶她的玉壶。

    却不想正中她下怀。

    ——他的手被她一把抓住了!

    魏承枫上过战场,握过刀,杀过人。要是她是个刺客,剑就在他的腰上,头点地不过轻而易举。可她不是,她只是托着他的手,纤细的手指顺着他中指的筋骨一点、一点,往上摸。

    指尖柔腻,动作和缓,指尖的温度和眼神一样放肆,烧人心火。

    魏承枫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出来。

    可是那个舞姬竟然把另外一只手也握了上来!

    他的左手被她牢牢搂住,拉到了她的腿上枕着。

    一直关注着上首的公卿酸得不行:“魏大理真是好福气,非但有酒喝,还有手牵。”

    “我发誓我这辈子就要混个紫衣当当!”

    在众人的羡慕嫉妒恨里,魏承枫目光冷锐:“你究竟要做什么?”

    师屏画不答,翻过那只抢来的手,在他宽大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魏承枫先是不动神色,随后眼中有了思量,多看了她一眼。

    席上正唱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她写道:有人要害你。

    待她写完,将他的五指攥成拳,甚是潇洒地拍了拍:好自为之。

    魏承枫眼波流转,不自禁落在她手上。

    那双手现在倒是规规矩矩端放下了。

    何大人打趣:“魏大理,你与仙子小叙这么久,仙子的酒究竟是什么味道?”

    师屏画也支起了耳朵,想听他怎么答。

    那双修长的手从她那里接过酒,继续对可怜的酒杯水漫金山地倒:“我的仙子,何大人问什么味道,不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

    待殿前一曲《凤求凰》唱完,魏承枫舍了满座狼藉站起来:“酒醉微酣,我去更衣,去去就来。”

    所谓更衣,就是有了情致,要去后院缠绵一番。

    师屏画跟在他身边,冷不丁被他捉住了手。

    这次换师屏画想把手抽出来,但抽不动了。

    风水是轮流转的,出来混,哪有不还的道理?

    两人正要携手走到屏风后头去,堂前传出朗声:“魏承枫,你这也太心急了,迫不及待就要把仙子藏美于家宅。父皇刚赏了你十六个美女,还嫌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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