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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圆上(2)

    “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啦?你是寡妇,你晚上不睡觉,我们可还要睡觉呢。还是说,大长公主是看庶子年轻美貌,舍不得了?”

    门外猛地没声了。

    倒是一帮家丁丫鬟骂将起来,骂得多少难听。

    师屏画不以为意:“你们真有本事,就一把火把我俩统统烧死,我也敬你们是条汉子,光耍嘴皮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魏承枫一唱一和:“我若是殿下,现在就会先去宴席上安抚众宾客,再好好想想如何与齐相、与官家交代。”

    这话戳中了赵长姁的心事,她命令手下:“守好青梧阁,务必将那小寡妇千刀万剐。”随即便匆匆离开,显然今晚的陷害与她脱不了干系,作为始作俑者不得不去收尾。

    外头叫骂渐消,魏承枫跟少女一道贴着门扉:“她是公主。”

    “我也觉得我是公主。哪个女人不是至死都是公主。就她高贵,可以随意折辱人?”

    魏承枫撩眼看她:“不是不会说话?”

    “……看你怪闷的,不想同你说。”

    魏承枫嗯了一声:“事情都办完了?”

    “已将齐大娘子送出府了。”

    四下寂静无声。青梧阁是个小小的院落,树影婆娑。

    魏承枫盯着她朦胧的面纱,探出手去:“你是谁家小寡妇?”

    “我才不是寡妇!”师屏画旋了个身,避开了他的手,“我是吴大监带来的官伎。”

    没有良家女子会假扮官伎跳舞,就算是寡妇,也不可能。但眼前这小娘子虽衣着暴露,举止轻浮,却显然不是个欢场女子,魏承枫眼中闪过思量。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你想要什么。”

    他想,她说什么,自己都会应的。

    师屏画刚想说话,外头的长随禀告说林立雪还在书房等候,师屏画心头一跳,把手放在魏承枫的腰间,摘下了他的玉佩。

    “你就想要这个?”

    “你不想赏给我吗?”她听见自己柔声问。

    仿佛一个真正的、以色示人的舞姬。

    魏承枫的眼神变得难以琢磨,轻轻哼笑了一声。

    师屏画凑了上去,魏承枫个子高,她说话时,刚好能对着他的下巴。

    他略略低头,两人便像是要亲吻。

    “过了今晚,我都是你的,更何况一串小小的玉佩。”

    “好。”魏承枫总是那么宠辱不惊,像是一坛深沉的死水。

    “我先进去准备。”师屏画捏着玉佩走进了青梧阁。

    魏承枫看到楼里亮起灯,窗户里印出道人影,她褪了衣衫,小心地用脚尖试了试水温。

    *

    林立雪正在书房里起卧难安,没等到师屏画,却等来了魏承枫。他一撩袍摆施施然坐下:“我方才遇到殿下搜园子,才知道林大人是为了个寡妇来的,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案子?”

    “姚谦姚大人的儿子姚元琛,被他娘子亲手杀了,魏大理不知?”

    魏承枫的眼睛闪了闪:“姚大人和姚公子都有五品了吧?五品以上官员涉案,是我大理寺职权所在。”他抓起纸笔写了张条子给林立雪,“还请林大人将犯人移交大理寺。”

    “我哪有什么犯人?!”林立雪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人都被他劫走了……等等。

    他皱起眉头,觉得事情不对。

    魏承枫真挚地瞧着他:“对啊,犯人不一早移交大理寺了吗?早日办完交割,手续齐全,我也好办案啊。”

    林立雪一愣:对啊,人就在他手上。

    本来开封府还要背负看管不力、遭人劫狱的骂名,如今这一转手,就当案子早就移交给了魏承枫。流程规范,犯人自然也是送过去了,他魏大理上赶子签了名,把开封府摘干净了,岂不美哉?

    林立雪为官二十五载,知道清水池塘不养鱼,他若是不肯变通也不知轻重,他也做不到开封府尹的位置。但他可以在小事上行方便,却不能在大事上含糊:“师娘子曾说过,郎君与此无关。三郎可敢发誓,姚公子不是你杀的。”

    魏承枫好奇自己怎么早被拖入局中了:“她究竟怎么说的?”

    “她说郎君之贵,贵不可言,让我不要追究她私通之事。不过她并没有供出你来。”林立雪厚道地补上一句,不想让二人生了嫌隙。

    魏承枫忍不住失笑:“哦,她还给我留了几分颜面。敢问姚公子何时死的?”

    “昨晚。”

    魏承枫突然想到昨天夜里救过的娘子,与方才轻纱蒙面的舞姬重叠,深沉的双目轻轻流转:“我昨夜刚回京。”

    “以三郎与师娘子的关系,审理此案理应避嫌。”

    魏承枫诶了一声:“可我们这没名没分的,我避嫌了,岂不是不打自招。可否请林大人赏光,抽空一同过堂?林大人若担心我徇私枉法,也好监督指正。”

    “那我便派开封府左军巡使宋时雨,与大理寺协同办案。”

    “可。”

    林立雪终于签上了大名,魏承枫将条子仔细折了放入怀里。

    师娘子……疑似亲手杀夫的小寡妇。

    他竟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去寡妇门前染上是非。

    林立雪突然想起一事:“既然左右不过披个条子的事,你又为什么火急火燎来劫狱?”

    魏承枫默然不语,林立雪眯起了眼:“不是你?”

    “看来我枕边人的身后,还有些我们都不知道的阴私。林大人放心,我必查他个水落石出。”

    *

    魏承枫与林立雪勾兑完,心情与夜色一样清浅,缓步踱回青梧阁外。

    长随拱手:“审出来了,是公主殿下的筹谋。这次官家把齐家的秘案交给主君追查,公主殿下一直在背后阻拦。她与齐相为了储君人选斗个水火不容,自然想把干系到齐家命脉的大案要案捏在自己手里。若是此时主君与齐大娘子传出丑闻,官家必然疑心主君与齐相勾连,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公主殿下也会顺理成章接手齐家秘案。”

    “齐大娘子是秦王的禁脔,未来的秦王妃,就这样潦草嫁予我,齐家必定恨我,官家也不会信任我。一箭三雕,有时候后宅阴私还真是好用。”

    魏承枫把玩着栀子花瓣,揉碎了,走到赵管事面前,抓起他的头发就把他的头摁进了水缸里。

    “饶命……饶命啊……”赵管事的声音从水缸里冒出来。

    魏承枫把他拎起来,盯着对面的那株栀子树,轻声在他耳边道:“你的命已经够长了,若不是当时她在场,女孩子家见不得血,你早就死了。”

    说完又摁进水缸里。

    赵管事很快就被丢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魏承枫杀完人,慢条斯理擦着手:“明日寻个由头叫开封府过来验尸。”说罢便缓步走进青梧阁里。

    这里确实没有被收拾过,满地垂着纱帘,被风吹的层层叠叠,仿佛一场梦。窗子里的人影婀娜,他却好像始终走不到她跟前。

    待最后他终于找到浴池的时候,里头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池被春风吹皱了的温泉水。

    新的矜衣被穿走了,水边散落着那身舞姬的衣裙,正披在衣架上,披帛娓娓垂进水里,旁边散落着几片栀子花瓣。

    魏承枫看了良久,修长的指尖勾起披帛,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骗子。

    不怪乎能惹上这么大的案。

    “牵我的马来。”魏承枫抬眼看着夜色,“两条腿,跑不了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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