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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分道扬镳

    顾牙人大清早就摸来码头区,四处问人有没有见过位漂亮小姐,十八上下,细柳腰,柳叶眉。虽然穿着普通,但看上去有些娇生惯养,与这贫民窟格格不入。

    “你说的别是我吧?”戴着白色幕离的娘子警惕地发出了娇滴滴的声音,然后像只猫儿一样炸了毛,“你是那个卖假户籍的顾牙人?你上赶子寻我做什么?”

    顾牙人吃惊地上下打量她:“是你呀小娘子!你这、你这……真叫人认不出来!是找了户好人家?”

    不怪他这样想。

    码头区人员混乱,龙蛇混杂。汴京有百万人口之巨,一多半都塞在汴河两岸,贫民窟盘根错觉,官老爷们都懒得看上一眼,江湖人横行霸道。像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丢进里头,几天就要被扒上一层皮。顾牙人见她时,她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此时猜测她已受够了磋磨,正是个低价买入的时候,谁知道她风风火火,精神着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娘子撸起了袖子,娇蛮地一叉腰,“怎么地,我一个人不能活的好好的?”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您一个人才好呢!”

    师屏画觉得这人怪怪的,但看他没要把她押送官府,加之还要从他手里买假户籍,便陪着多说了两句:“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来找你的。我快把钱凑齐了,等着啊,就这两天。”

    “这么快?!”

    “这有什么。”师屏画忍不住翘高了唇角。

    顾牙人面露憾色:“我本来想着给你寻份好差事,现在想来姑娘却是用不着了……”

    “什么差事,劳您惦记我?”

    “是三关六码头有座画舫要下水,气派着,汴京第一船。”顾牙人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往汴河上比了比,远远的,一艘通体朱红的彩船描金带银地停在水泊上,比柳师师还要妖娆。“你不是要出城吗?这画舫开张以后,就会从汴京启程,一路游到江南。你要去上头做了女使,这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听起来不错。但女使是伺候人的活计,我可能干不惯。况且我很快就攒够钱了,你还是帮我准备户籍吧。”

    顾牙人实在好奇她怎么来的钱,就跟了一路。只见这小娘子走到一处码头上,便哥哥弟弟乱叫着收来许多衣服,然后差人抬到水埠头,那里早有许多婆子跟秃鹫似得候着了,一见她就扑上去把衣服分了。

    “豆荚省着点用,要钱的!”

    “知道。”

    “冯姥姥,你针脚密实些,别又脱开了,叫我赔钱。”

    “好嘞!”

    过了午,她又叫人抬来一筐饭,一坛辣油,往地上一放,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五文钱吃到饱。”

    饭是糙米饭,干的。

    辣油咸得厉害,不知放了多少油盐。

    那干体力活儿的还不跟饿狼扑食一样,拼老命地往碗里盛。

    偏生碗就这么大,大家都是盛完一碗赶紧排到队伍后头,一边排一边狼吞虎咽,等着吃第二轮。

    劳工唯一的要求就是吃饱,菜怎么样无所谓,一丁点辣油可以过一大碗饭,还能吃到咸味,这五文钱花下去,等过午又有力气再多扛几个包,小娘子的饭放得简陋随意,但对他们来说就是完美符合要求的伙食。

    顾牙人看她翘着脚,身前的破瓦罐里就堆满了铜钱,不禁扼腕叹息,这也是个人才!

    然而师屏画看着脚下的铜钱,思绪却飞过了城墙。

    等过完今天,她就有够十贯钱了,顾牙人做户籍也就是领着去拜个里长的事,给他上了供,明天天一黑,她就在城外了。

    张三依旧舍不得汴京。她虽然疯得认不清谁是她的女儿,可她始终忘不掉她在这里丢了重要的人,像只溺死的水鬼般,在河埠头徘徊不去。

    师屏画将铜钱穿成串,牢牢攥在手心里:不行,张三必得跟着自己,她们在码头区显然已经闯荡去些名声,显得十分打眼,再留下去势必会引来官差的注意,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好歹一起过命的交情,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张三千刀万剐。

    张三什么都能干,和她搭伙能显著提高她的生存率,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跟张三分开。

    再说她一个疯婆子,纵然有一身力气,但能在开封府的追捕下顺利找到小妹吗?

    她强压下心中不停冒头的“小妹”,那不是自己该管的。

    第二日,她便领着张三去找顾牙人。

    “今日不用扛包?”

    “不用。”师屏画挽着她,“以后都不用了,我会让娘过上好日子。”

    张三露出十分欣慰的羞赧表情。

    顾牙人坐在附近的一个茶馆里,师屏画把十贯钱交给他:“做两份户籍,就说是母女。”

    等待的功夫,师屏画跟张三交代:“一会儿过城门,你就跟在我身后不要多嘴。”

    “出城?”张三听出了弦外之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出城,我不出城,我要留在汴京。”

    “又不是不回来了。”

    “孩子还在这里。我要找孩子。”

    “你不会又说是那个倒霉弟弟吧?可我压根没在行牒上看见他的记录呀。”张三的卷宗比原主齐全,师屏画记得很清楚张三只有个“独女”,也是为独女杀夫的。

    “他刚生下来,就被人抢走了!”张三比划着。

    “刚生下来就被抢了……怎会如此?”师屏画怀疑这又是她的呓语,耐着性子道,“这都多少年了,以后再找不迟。”

    然而张三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肯去,师屏画拿出了杀手锏:“我为了你的户籍,还多留了几日,另花了五贯钱。你说不去就不去,岂不是浪费了。”

    张三果然不肯了,但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那你问他讨回来。咱不花这个冤枉钱。”

    师屏画被她吵得没法儿,只好动身前去找顾牙人。顾牙人却不在里长那里,左右打听了一圈,都没有他的影踪。

    有个好心人看不下去:“这人专骗黑户,拿了钱就躲走,已有过好些苦主。”

    师屏画晴天一个霹雳,她竟被骗了钱!

    “他的那些个主顾,要不是躲债,要不是犯了事儿,病急乱投医找上他的门路,五贯钱不少,却也不多,稍有家底的凑凑,也能凑上。然而等钱到手,他早就没影了!苦主们一不能报官,二又等不了那么久,他在外头把钱逍遥了,再回来骗另个,也没人找他的麻烦。”

    师屏画领着旁人异样的眼神,也顾不得解释,赶忙转头就走。

    这钱是指不上了,顾牙人是惯犯,必然早已逃之夭夭。她要是大动干戈地翻地皮,势必让旁人晓得她俩是见不得光的,方才那好心人看她的眼神都已经不对了。要是撞见个眼尖的,对上通缉令,她们钱要不回来不说,还要被官府捉了去。

    师屏画走到无人处,想起这些天的经历,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她以为居汴京易,沾沾自喜她来钱这么快,还当自己果然是个天才资本家,结果汴京很快就给了她一耳光,压根不是她能赚多赚少的事儿,就算得了几个铜子儿,也不过在她手里短暂地停了一停,很快便流走了。她豁出命去抛头露面,为了挣一个可能,一个机会,到头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这混账骗子,害我吃了好多天的辣油拌糙米!”师屏画咒骂着扶着腰,她的屁股直到今天都痛着呢。

    张三倒是手舞足蹈:“走不了也好,走不了也好,钱可以再挣。”

    师屏画迁怒道:“你高兴了是不是?若不是为了你,说不定还能余下五贯银子,我也不会凭空多吃了这些苦!”

    张三没有计较她的无理取闹,只浑身散发着得偿所愿的快意。师屏画看着就来气,顾自跑到香氛铺子里。

    “可以试用吗?”

    “您请。”

    师屏画厚着脸皮,用完胭脂用眉粉,用完眉粉贴花钿,给自己画了个时新妆容,在镜子里做了次深呼吸,随后一口气跑到三关六码头的商号前。

    彩旗招展下排着许多女子,工头挑剔地遴选着,师屏画窜到了队伍末尾,她还记得顾牙人说过,三关六码头的画舫在招女使,这倒是没有骗她。

    张三也不知所以地走到了她身边,她推推她:“你先去一旁等着,若我中了,再想办法带上你。”

    她容貌出众,很快便吸引到了工头的注意,上下打量她一番:“到那儿去。”

    师屏画松了口气,这是被选上了。

    张三原本乖乖蹲在路边,眼见她站到了画舫的阴影里,赶忙冲出来拽住了她的袖子,警惕地看着景致的画舫:“别靠这么近!吃人哩!”

    师屏画没有理睬她的疯话,只低声道,“我们一定是要出城的,坐船快。一会儿我在船上给你找个地方躲一躲。”

    原本做女使不是个好差事,但这个破汴京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伺候人便伺候人,她宁可去伺候人。

    “不能上船!不能上船!那哪里是正经女人呆的地方!”

    这话就不中听了:“我靠我自己的本事吃饭,怎么不正经了?”

    张三不发话,牛顽地把她往外拖,工头走过来:“当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下你们撒野?!——这是你什么人?!”

    张三虎视眈眈拦在工头面前:“别想抢走我女儿!”

    “她是个疯子。”师屏画赶忙撇清道,“我跟她没有关系。”

    “胡说!”

    张三发起疯来,师屏画连忙扒着工头求饶。工头差点被扒了裤子,要换做别人,早拿鞭子抽了,可她长得实在美丽,工头起了奇货可居的心,差人把两人拉开。师屏画躲在画舫的阴影里,心绪渐平,然而张三却像是丢了崽子的母狮子,好两次要冲破人高马大的水手,扑过来将师屏画带走。

    师屏画狠了狠心:“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女儿。”说罢转身上了船。

    她没有看到张三的表情,只听见她叫嚷着被人拖了下去,又狗一样冲过来,如实三番。她垂了眼,带不走的终究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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