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三除了毒蘑菇和毒药什么别的也没采,师屏画让她全下锅里,且不用炒得全熟。见手青炒熟了就是难得的美味,夹生点儿才有毒效,总之不管是药死人还是见小人,先全都安排上。
两个人做菜的时候,师屏画偷看她两眼:“我已在牛棚干草里浇了油,一旦官兵来了,你就点火,介时趁乱逃进山里。”
张三垂了头,似是害怕,师屏画劝道:“我知你畏火,但你身份特殊,官兵也万万不会放过你。烟熏火燎认不得人,正是你逃难的好时机。你还要去找香荷和小弟的,不是吗?”
张三用力点点头:“香荷在宝船上,小弟在通化坊延庆观丢的。”
师屏画看她记得清楚,欣慰地点点头。
“你怎办?”
“我拿了小园的印信,总要帮她把承诺兑现……兴许靠着这金钏子,洪家能认我做个小姐,让我把她父亲还宗的事儿给办了。你到时候跟我会和,我们可以做对川西来的主仆。”
“骗子。”张三嘀咕道。
“是是是,我全都是骗你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不我的独木桥。”
这疯婆娘待人好起来就小妹小妹地乱叫,恨不能把人揣怀里,明明是她自己认错,却怪自己宛宛类卿,转头就不认账了。
本来她预计官兵还有过两天再来,没想到刚吃完晚膳,外头就突地亮起了火把,像是黑暗中的长龙。
营寨里登时乱将起来。
师屏画听见前头喧闹,凑过去瞧热闹,却听到外头一道熟悉的声音高声道:“官兵剿匪,出来受降!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连朝廷钦犯都敢劫掳,还不快把人质交出来。”
师屏画眼前一亮,这不是魏大理又是谁?!
匪头似是知道他们之间的密辛,当机立断一掌掌住师屏画的脖颈,粗暴地拖着她走到外头。晃动的视线里,师屏画一眼就看到一身黑色斗篷定在队伍最前头的大理寺卿。
他昨天晌午接到急报,说她被掳走了,当即快马加鞭带着人马来到这荒山脚下,四处追查她的行踪,好巧不巧正遇上下山来的厨子。听说山匪捉走了师屏画,魏承枫赶紧问最近的县衙借了兵,带了支一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上山来。
两方一打照面,魏承枫漆黑的眼睛阴毒地凝在匪头身上。
连匪头也认出他来:“哈哈,这不五儿子吗!”
这俩竟然认识?
师屏画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魏承枫背后还有黑道势力,但很快从两人对视的眼神中,看到了宿敌经年的深仇大恨。
“诶呀我早想去找你这王八羔子了,这两年你把你爹撵得东躲西藏,没想到你自己上山来了……”
魏承枫打断了他的话:“龙头靠,你已经跑不掉了。把刀放下,乖乖认罪,说不定还能保你全尸。”
匪头一把抓过师屏画:“娘的,那老子就杀了这里所有人。”
眼看匪头捉刀,魏承枫低吼:“别胡来,把人放下!否则,还不知道是谁杀谁!”
匪头嘿嘿一笑,果真放下了刀,然而仍把师屏画用力圈在了臂弯里:“我说呢,这么大队人马,怎么都窝在山里不敢进来,娘的还真是为你这个臭娘们来的……五儿子,你想要这个女人?”
魏承枫脸色铁青:“你寨子里还关着多少人?一个都不能少!”
百夫长上来不满地耳语:“一个都不能少,那怎么剿匪?”
剿匪的时候杀个把人质是常有的事。
魏承枫却重复了一遍:“一个都不能少。”
“好大的口气。”匪头啐了一口,“你想要这个女人,那就让这些大头兵滚开!”说着抓起师屏画退回了寨子里。
哨塔上钻出几个弓箭手,对着林间空地。
魏承枫自然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下马张开双手:“你还害怕这些人?我可以进去跟他谈谈。”
“若是谈得拢自然好,若是谈不拢……我们当如何?”百夫长同情地看他一眼。
“我要是一直没出来,你们就动手。”
魏承枫留了口信,单枪匹马拨马进寨。
虽然布置变了,山头变了,人变了,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比如关在牛棚里的女人,插在柱子上的女人,抱在怀里的女人——还有龙头靠。
他好像根本不会老,永远都是那副强壮威武、没有什么能够打败的样子,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恐惧。
“你已经不是十岁的孩子了。”魏承枫提醒自己,走到匪头面前坐下。
“五儿子,你真喜欢这娘们?这可是个好娘们……看看这奶子。”匪头捏了捏师屏画的胸口。
魏承枫一拍桌子跳起来就要给他一刀,但被土匪一拥而上摁住了。
匪头满意地看着他喘着粗气,将师屏画搂在怀里,肆意揉弄着她的身体。
师屏画衣衫不整地暴露着大片大片的肌肤,月光下像是一个发着光的人偶,被一头狗熊抱在怀里。
但是不论匪头怎么侮辱她,她都面无表情。她既没有哭叫,也没有颤抖,这让匪头觉得很无趣,但他很快想到了更好的玩法。
“你知道他是我儿子吗?”
魏承枫眼角的青纹猛地抽动了一下。
“我可好好地教养了他好多年……”
见师屏画转过头来,匪头作出一副意外的样子:“你没告诉他?五儿子哟……他啊,可是我最喜欢的小子,我本来可是想把这位置传给他的呢!前途无量啊!”
匪头用力拍打着虎皮交椅。
师屏画轻声问:“是吗?”
魏承枫闭上了眼睛——
“姐姐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家吗?”
“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家就住在山上,可惜下来玩耍走迷了路。你要是把我送回家,我爹娘一定谢你,给你好多好吃的。”
“好呀!”
叮铃。
叮铃。
女人手腕上的铃铛轻轻地摇。
……
“他小时候长得漂亮极了,往山路上一戳,就能骗到大把大把的女人跟着他上山。那可真是个好时候。”匪头嘿然一笑。
“可惜他现在做了大理寺卿。”师屏画淡淡道,“他非但没想要你的交椅,还想杀了你——”
匪头一巴掌扇得她转过脸去:“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他盯了会儿魏承枫,重又笑起来:“你想赎她?这也不难。要不,一命换一命。你要这个女人从寨子里走出去,就得把你的命抵给我。”
“别答应他!”
“好说。”魏承枫干脆利落道。
龙头靠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你跟这女人般配,我这个做爹的,也不好棒打鸳鸯。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今夜就在这里痛痛快快洞房,做对真鸳鸯。你爹和你叔叔们看到你们恩恩爱爱,就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你他妈放屁!”魏承枫跳起来。
他是土匪窝里出来的人,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匪头要他当众强暴师屏画。
这可恶的畜生……
魏承枫不懂自己为什么早已离开红毛寨这么多年,还是被无情的业力拽回了这里,拽回了那个雨夜。
……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你自己跳进那口锅里。”
“要不,你去山下骗个女人来替你死。”
“你自己选。”
……
魏承枫再一次被摁住了。
“先说好,一命换一命,我死,你把她给放了。”
匪头挑挑眉。
魏承枫振开身上的手:“放开!”
他把手摁在了刀柄上。
但是刀才刚抽到一半,就被另一只手给推回去了。
“你个蠢材!”师屏画怒吼,“你不会算数吗!”
修长的手用力拖过他的领子,她一倾身,温热的唇随撞上他的,仿佛月亮跳入他怀里。
师屏画亲吻着惊愕的男子:“总比没了命强。”
魏承枫头晕目眩:“……别胡闹!”
“抱我。”师屏画搂住了他的肩膀,抄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侧。
纤腰裹束。
他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魏承枫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
可他不想在这种地方吻她。
没有尊严,受人观赏,就像被逼着交配的野兽。
龙头靠无非想证明他也只不过是个野兽般的男人。
害死过很多女人,跟他们一样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直到今天都不敢看任何姑娘的眼睛。
他更不想、更不想跟这些堕落的土匪一样,幕天席地,在女人的血泪中得到原始的满足。
雪白的柔夷。
……滚在汤锅里的手。
玲珑的曲线。
……风干在木柱上的肉。
甜蜜的喘息。
……女人的尖叫和咒骂。
“你骗我的!你骗我的!”
“救救我!求你!快救救我!”
“啊啊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魏承枫闭上眼睛全都是血,耳朵里也全是层层叠叠、来自地狱的悲歌。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在哪里?
他怀里的……是谁?
是不是父亲赎我离开、我去开封府当了左军巡使,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难道我其实从未离开过!
我依旧还是十岁的五儿子,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魏承枫!
他怕得浑身发抖,整个地府从他心里升起来,要将他吞噬。
“看着我。”一道清澈的嗓音突然划破寂静。
想象消失了。
魏承枫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铁锅,木柱,野人般的土匪……他依旧在红毛寨里。
“看着我。”
可是终究有什么不一样了。
——抱着他的人是师娘子。
她鲜活,美丽,镇定,像慈爱的地母一样,轻轻搂着他,温柔地吻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总是忘不掉的血腥味被她身上的花香冲淡了。
“没事的。”
温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布料踱到他身上,魏承枫这才发现自己冷得像个死人。
“没事的……”
涣散的瞳孔在她澄澈的眼中找回了宁静。
叮铃。
叮铃。
他听见她手上的铃铛响。
起先是一个人的倒下,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但很快的,越来越多的人头晕目眩,他们捂着脑袋,手中的酒碗跌落。
“怎么回事?!”惊恐的声音此起彼伏。
匪头猛地站起来,看向一旁的饭碗。
然而已经晚了,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大火也不知不觉烧起来,外头的官兵看到了四处起火,嘹亮地纵马冲锋。
师屏画推开了魏承枫:“去吧。”
魏承枫像是从她身上汲取了力量——他不再是那个懦弱、自卑、愧疚的小男孩了。
他转身拔出了刀。
火烧起来,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