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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沙暴夜谈

    刘大带回铁矿石和麦种的第七天,沙暴来了。

    起初只是天边一抹昏黄,像蒙了层脏兮兮的纱布。接着风开始呜咽,卷起细沙打在城墙上,噼啪作响。到了午后,整个天空变成了暗红色,太阳成了一个模糊的光斑,挂在西方摇摇欲坠。

    “关城门!”李昭站在城墙上大喊——其实城门早就没了,他们用土坯和木料堵出的那个缺口,现在需要紧急加固。

    人们抱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冲向缺口:破损的门板、断裂的梁柱、甚至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半截石碑。沙土被狂风卷起,抽打在脸上生疼,眼睛几乎睁不开。

    陈三被抬到最结实的破屋里,那间屋的屋顶相对完整,墙也厚实。其他伤者也集中过去,由赵小乙带着几个还能动的士兵照顾。

    李昭帮着搬一块门板时,胸口箭伤突然剧痛,眼前发黑,踉跄了一步。王猛赶紧扶住他:“将军,您进去歇着,外面有我们!”

    “沙暴一停,缺口可能就没了。”李昭推开他的手,咬牙继续搬,“不能赌。”

    狂风越来越猛,沙子像水流一样从缺口涌进来,在地上堆积成小小的沙丘。几个人合力将门板顶上去,再用木棍撑住。沙粒从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咝咝的声响。

    “堵不住啊将军!”刘大抹了把脸上的沙土,嘶声喊道。

    李昭环顾四周,突然看见城墙根那堆从洼地挖回来的灌木根茎——这几天省着吃,还剩下小半捆。

    “用这个!”他冲过去,抱起根茎,塞进门板的缝隙里。其他人有样学样,把能找到的破布、草叶都塞进去。

    风更大了,整个世界变成了土黄色。能见度降到不足十步,连对面的人影都模糊不清。风声如万鬼哭嚎,夹杂着沙粒撞击城墙的密集声响,震耳欲聋。

    “所有人!进屋子!”李昭最后看了一眼勉强堵住的缺口,下达命令。

    人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冲向各自的破屋。李昭和王猛、刘大最后一批撤离,刚踏进屋子,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不知哪段残墙倒塌了。

    屋里挤了二十多个人,门窗用破木板挡着,但沙粒还是无孔不入地从缝隙钻进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火堆早就灭了,屋里一片昏暗。

    “点灯油!别全灭,留一小盏!”李昭喊道。

    赵小乙摸索着点燃油灯——那是从土匪行囊里找到的最后一小罐灯油,一直省着用。豆大的火苗亮起,勉强照亮了挤在一起的人脸。

    外面风声如雷,屋顶的茅草被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沙子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像下雨。

    一个年轻士兵突然哭起来:“我们……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没人说话。只有风声,和压抑的抽泣。

    李昭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箭伤又开始渗血,把包扎的破布染红了一小片。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吸进去的是混着沙土的浑浊空气。

    “都靠墙坐着,别乱动,节省体力。”他开口,声音在风声中几乎听不见。

    人们依言挪动,背靠着墙,缩成一团。

    时间一点点过去。沙暴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猛。屋梁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

    “将军。”王猛凑过来,压低声音,“如果……如果我们真死在这儿……”

    “那就死了。”李昭睁开眼,看着他,“但死之前,还是要想怎么活。”

    王猛愣住。

    李昭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那盏油灯旁。火苗被从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

    “都听着。”他提高声音,“我知道你们怕。我也怕。但怕没用。”

    哭声停了,所有人都看着他。

    “外面风大,沙子多,但你们知道吗?”李昭顿了顿,“这场沙暴过后,洼地那边的灌木可能会被吹走,但底下的根茎还在。沙子会盖住地上的痕迹,回鹘人的马蹄印、吐蕃人的足迹,都会被抹平。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

    有人抬起头,眼中有了些神采。

    “铁山的矿洞,沙子吹不垮。盐泽的卤井,沙子埋不掉。”李昭继续说,“我们手里有七粒麦种,有盐卤,有铁矿石。只要人还在,这些东西就能变成粮,变成盐,变成铁。”

    风声呼啸,但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今天,我们可能会死在这儿。”李昭环视众人,“但如果我们活下来了,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就要用这些种子、这些矿石,在这片荒地上种出麦子,炼出铁,煮出盐。我们要让这座废城,重新活过来。”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只有风声。

    然后,陈三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将军……我……我想看麦子熟……”

    李昭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你会看到的。我答应你。”

    陈三笑了,虽然很虚弱,但确实是笑了。

    刘大突然开口:“将军,我以前……我以前当过马贼,抢过商队,杀过人。但跟着您这几天,我……我觉得自己像个正经人了。”

    李昭看向他:“你本来就是正经人。乱世逼的。”

    刘大眼圈红了,低下头,用力抹了把脸。

    赵小乙小声问:“将军,我们真能在这儿种出麦子吗?我听老人说,这地方几百年都不长庄稼了……”

    “那就让它长。”李昭说,“没水,我们找水。地贫,我们施肥。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只要种子在土里,总有一天会发芽。”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虚妄。但他必须说。

    因为如果不说,人心就散了。

    风势似乎小了一点,至少屋顶不再发出那么可怕的响声了。沙子漏进来的速度也减缓了。

    “将军,您坐下歇会儿吧。”王猛扶着李昭坐回墙边,“伤口又渗血了。”

    李昭没拒绝。他确实累,累到骨头缝里都在疼。

    油灯的火苗稳定了些,昏黄的光照亮了屋子里的每一张脸。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汉人,也有胡人面孔——刘大那伙土匪里有两个是沙陀人,乱世里混成土匪,现在也跟来了朔方。

    “说说吧。”李昭突然开口,“都说说,以前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先开口。

    “我先来。”李昭说,“我以前……在长安待过,读过书,后来从军,当到节度使。”他省略了穿越的部分,“家里没人了。父母早逝,没娶妻,没儿女。现在,你们就是我的兄弟。”

    沉默。

    然后,王猛说:“我是灵州人,家里五口人,爹娘,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黄巢军过境时,姐姐被掳走了,爹娘被杀,弟弟……我找不着了。我投军,就想混口饭吃,后来跟了将军。”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攥紧的拳头在发抖。

    接着是赵小乙:“我是甘州人,家里是佃农。回鹘人来的时候,我爹把我塞进地窖,他们……他们在外面……等我爬出来,房子烧了,爹娘……都没了。我捡了把刀,跟着溃兵跑,后来遇到将军的队伍……”

    少年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膝盖里。

    一个接一个,人们开始说自己的故事。有铁匠的儿子,有牧羊人,有逃荒的书生,有被部落驱逐的沙陀人。每个人的故事都沾着血,都带着泪。

    最后轮到刘大。他搓着手,声音很低:“我是凉州人,原本是驿卒。驿道断了,没饭吃,就跟人当了马贼。抢过商队,也抢过村子……杀过人,也放过人。后来回鹘人把我们那伙人打散了,我带着剩下几个兄弟流窜,直到……直到遇见将军。”

    他抬起头,看着李昭:“将军不杀我们,还让我们留下。我这辈子……没被人当人看过。”

    李昭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外面的风声似乎更小了,能听见沙粒落地的沙沙声。

    “都说完了?”李昭问。

    众人点头。

    “那好。”李昭扶着墙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有汉人,有胡人,有兵,有匪,有农人,有工匠。但在这儿,在朔方,我们只有一个身份——朔方人。”

    他顿了顿:“我们要建的,不是汉人的城,也不是胡人的城,是能让所有人都活得像个人的城。你们愿意吗?”

    “愿意!”王猛第一个喊出来。

    “愿意!”赵小乙跟着喊。

    “愿意!”“愿意!”

    声音从低到高,最后汇聚成一片。虽然只有二十几个人,但在这间破屋里,在这沙暴肆虐的夜晚,这声音竟压过了风声。

    李昭笑了。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现在,都睡吧。”他说,“等风停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人们互相靠着,闭上了眼。没人再哭,没人再说丧气话。

    李昭靠回墙边,王猛把最后一件破皮袄盖在他身上。

    “将军,您说……我们能成吗?”王猛小声问。

    “不知道。”李昭实话实说,“但总得试试。”

    王猛点点头,也闭上了眼。

    油灯燃尽了最后一滴油,火苗跳动几下,灭了。屋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只有风声,渐渐弱下去的风声。

    李昭在黑暗中睁着眼。胸口伤口的疼痛一阵阵袭来,饥饿感也从未消失,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很平静。

    他想起了现代的那些历史书。学者们争论晚唐为何崩溃,有人说是因为藩镇割据,有人说是因为黄巢起义,有人说是因为气候变化。

    都对,也都不对。

    真正的崩溃,是一个个普通人活不下去了。是陈三的弟弟死在马蹄下,是赵小乙的父母烧死在屋里,是王猛的姐姐不知去向,是刘大不得不当马贼。

    而他,一个不该存在于此的穿越者,现在要带着这一百多个破碎的人,在这片荒地上,重新拼凑出一个能活下去的世界。

    荒唐吗?也许。

    但总得有人去做。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完全停了。

    一片死寂。

    然后,有鸟叫声传来——清脆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快。

    天亮了。

    李昭推开挡门的木板,走了出去。

    沙暴过后的朔方城,变了模样。

    城墙的缺口被沙子填满了一半,反而比以前更结实了。街道上的沙土积了尺余厚,踩上去软绵绵的。但井台还在,井口被沙子埋了一小半,但扒开就能看见水。

    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照在这座废墟上,竟有种奇异的美感。

    人们陆续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茫然。

    “清理井口!”李昭第一个走向井台,“王猛,带人检查城墙!刘大,带人去洼地看看,灌木还在不在!赵小乙,照顾伤者,烧水!”

    命令一下,人群动了起来。

    沙子是麻烦,但也是机会——李昭想起现代的知识,沙土可以改良土壤,只要掺入足够的有机质。

    他走到城墙边,抓起一把沙子,让细沙从指缝流下。

    然后他看见,沙子里混着几粒黑色的东西。

    是种子。不知是什么植物的种子,被风从远方带来,埋在了这里。

    李昭小心翼翼地把那几粒种子捡起来,和怀里那七粒麦种放在一起。

    十粒。现在有十粒种子了。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沙暴过后,天地一片澄澈,能看见祁连山的雪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将军!”王猛在城墙上喊,“西边!西边有烟!”

    李昭心头一紧,爬上城墙。果然,西边地平线上,有几缕黑烟升起,和沙暴前看到的那些烟不同,更浓,更散乱。

    “是营地。”刘大不知何时也上来了,眯着眼看,“看烟的走势……像是刚扎营,在生火做饭。”

    “多远?”

    “二十里左右。”

    李昭沉默。二十里,如果是骑兵,一个时辰就能到。

    “将军,怎么办?”王猛问。

    李昭没立刻回答。他看着那几缕烟,又看了看脚下的朔方城,看了看正在清理井口、检查城墙的人们。

    然后他说:“加强警戒。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李昭转身,走下城墙,“如果他们要来,我们躲不掉。如果他们要来,我们就守城。现在,先去把井挖通,把根茎煮上。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王猛和刘大都镇定了下来。

    是啊,怕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

    李昭走到井台边,接过一把铁锹,开始挖沙子。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加入。

    阳光越来越烈,晒得人皮肤发烫。但没有人停下手里的活。

    沙暴过去了。

    新的挑战来了。

    但这一次,没有人哭,没有人说丧气话。

    他们只是挖沙,清井,煮汤,加固城墙。

    因为将军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因为将军说了,他们要在这儿,种出麦子。

    陈三被抬到井台边的阴凉处,他看着忙碌的人们,看着湛蓝的天空,突然小声说:“今天……天真好。”

    赵小乙正在给他喂水,闻言笑了:“是啊,真好。”

    李昭直起腰,擦了把汗,望向西边的烟柱。

    来吧。他想。

    不管来的是谁,这座城,这些人,我要守住了。

    为了陈三想看的麦田,为了王猛失散的弟弟,为了赵小乙死去的爹娘,也为了刘大那句“没被人当人看过”。

    这座废墟,要活过来。

    谁也别想拦着。

    阳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影子投在沙地上,像一个坚定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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