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冷,买成衣。”阿沅看见招牌描金的成衣铺子就叫停,一被红袖抱下车,也不等人就噔噔噔跑了进去,像只急于归巢的雀儿。
红袖和绿果、红豆连忙跟了进去,裙裾扫过门槛,带进一阵细碎的雪沫。
“夫人,我们锦绣坊新出的衣料和最新款式的过年成衣刚刚送过来,请进来选一选?”
天气冷,还下着小雪,细密的雪粒子沙沙地打在门帘上,即使是锦绣坊这样的大型绸缎成衣铺子,也难得见几个主顾。
一个伙计本抄着手靠在墙边打盹,听见门响,一个激灵抬起头。
只见一阵寒风猛地灌进来,吹得柜台上账册的纸页哗啦作响,铺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却没见个人影,小二心里嘀咕:真是见鬼了。
“小姐,慢点!”再一次门帘掀开,冲进来三个半大小姑娘——红袖领头,绿果、红豆紧随,脸颊都冻得红扑扑的——后,阿沅已经冲到了柜台前,小小的身影被高大的柜台衬得像只滚动的绒球。
“咦!人呐?”小家伙奶声奶气地问,才及柜台一半高,她努力踮起脚,柜台里往外探,也只见露出帽兜顶上的那个小球。
“这件…娘亲哒!这件…爹爹哒!嘚嘚…这件!红袖…冷…这件!…”她的小手急切地指点着悬挂的成衣,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每指一件,就响亮地报出归属,俨然一位指挥若定的小当家。
柜台内闲坐着的女掌柜听到声音,还没见到正主,就听见后面跟进来的一个红衣小姑娘又复述上了,声音清脆利落:“没听见小姐我们点菜吗?这套我们夫人的,身长六尺八寸,身材偏瘦;这套我们大爷的,七尺八寸,身材魁梧;还有这套…”
“点菜”这个词还是刚跟小姐学来的,红袖现学现卖,说得一本正经。
当阿沅盯上了套在木头小人上的那套大红锦衣——那红色在略显昏暗的铺子里像一簇跳动的火苗——脆生生大叫了一声:“我哒!”
女掌柜这才后知后觉,连忙走出柜台,俯身向下。铺子里的伙计和几个原本在挑选衣料的女顾客也好奇围拢了过来,脚步声杂沓。
穿着绛紫缎子袄裙的富贵夫人惊呼:“哪家的奶娃娃,圆滚滚的,可爱得紧。”她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那帽兜上的绒毛。
可不可爱么?
这次出门,柳氏可是在着装上给的阿沅下了功夫,怕她冷,把她包裹得圆滚滚像个的福团,也不失极其精致。
只见小家伙裹在一袭樱桃红羽纱面白狐里小斗篷里,斗篷边缘一圈丰密的白毛已被雪粒打湿,几缕黏在一起,像给粉嫩嫩的圆脸蛋再围了圈融化的奶沫子。
帽兜很深,只露一张糯米团子似的脸,双颊被寒风吹得比斗篷还要艳,像刚点上的胭脂,还带着湿漉漉的寒气。
里头是同色暗花缎小袄,金线暗绣“岁岁平安”的纹样在灯光下隐隐流动,扣子是五颗小圆珊瑚,一粒粒像晶莹的冰糖,亮得人想含一口。
袄下是灰鼠皮连脚棉裤,裤腰高到胸口,用一条鹅黄缎带系成个大大的蝴蝶结,带子尾端垂在圆鼓鼓的小肚皮前,随着她一步三晃。
脚上是白毡靴,靴头绣着金元宝,出“吱咕吱咕”的声响,此刻站在店铺光洁的地面上,留下几个淡淡的水印子。
见那么多人围着她,阿沅也不害怕,故意呆萌地“咦?”了一声,小手努力往柜台上攀,指尖刚够到柜台边缘,又:“咦——”了一声,尾音拉得好长,惹得旁人都笑了。
“掌柜的不卖衣衣,要钱钱么?”她滴溜溜的大眼睛转向女掌柜,又转向众人,眼珠乌黑晶亮,透着纯然的无辜与好奇。
有人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帽兜上摇晃的小球球,小球碰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她眨了眨眼。
“小姐,您要这套?”女掌柜连忙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逗着她玩,也示意伙计去接待红袖,处理刚刚那些“点菜”的订单。
“是哒!好看…过年…拜年。”阿沅小大人般,无比认真地点点头,指向那套大红喜庆的童装时,眼里都闪出了小星星,那不止是一件衣服,而是孩童的快乐和期待。
众人顺着她藕节似的小手指的方向看上去。
只见小木人身上穿着:
大红织金缎袄裤,团花五福捧寿的图案在胸前熠熠生光。
三蓝牡丹镶领,衬着一圈雪白的狐风毛,柔软蓬松。
高腰紧裤裤脚束成灯笼状,边缘绣着海水江崖纹,金线随着目光流转微微荡漾。
无缃比甲上绣着百子戏春图,一个个孩童憨态可掬,仿佛一动就会叮铃作响。
旁边的虎头帽额前绣着威风的“王”字,翡翠镶成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守着岁岁平安。
还真是好看,应该也不便宜,更是觉得也只有这么好看的奶娃娃才衬得上这套衣服。
好眼光。
“这孩子穿上,再抱个金元宝,还不就是个小福娃!”有夫人惊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画面。
“像年画上的招财童子才是。”有人轻声反驳,语气里满是喜爱。
有人起了逗弄之心,弯下腰问道:“奶娃娃你进来就点,有银子吗你?”
“金元宝,给!”看不上谁呢?阿沅被这话一激,立刻往自己腰间那个绣着缠枝莲的小荷包里一掏——小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下——然后拿出一个黄澄澄、沉甸甸的小金元宝,“啪”地一声拍到了女掌柜摊开的手上。
女掌柜被那分量和冰凉触感镇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众人也看得一愣一愣的,铺子里静了一瞬。
“没准是宫里出来的小公主呢。”有人压低声音惊呼,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与打量。
“快,快点,把小姐点的那几套,还有那套童装,都从模子上脱下来,仔细别碰坏了。”女掌柜恭敬起身,甚至下意识地行了个浅浅的万福,随即急哄哄地吩咐上了,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殷勤。
“小姐,这里人多嘈杂,您且进里屋去,慢慢选,再看看别的花样,里头生了炭盆,暖和,再喝点热茶水,用些点心。”女掌柜完全把她当成了贵宾,侧身引路,态度近乎呵护。
那高人一等的感觉,被人捧着、顺着的感觉,还真是好!孟沅在前世作为埋头实验室的种子专家,专业的泥腿子,还真没享受过这般众星拱月的待遇。
她想摆出点架势,努力挺了挺小胸脯,小短腿用力向前迈去,靴子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哒”声。却因那一声脱口的、奶气十足的“好哒!”而瞬间破防——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欢快,什么架势都烟消云散了。
围观的众人看着她那努力装大人却又掩不住孩子气的模样,又一次哄然笑了起来,铺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