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一直安静地看着,不吵不闹。
见陆怀瑜看她,她眨眨眼,奶声奶气地问:“二哥哥,我是岁岁,是夫人带我回来的,你哭完了吗?”
陆怀瑜愣了愣,不由自主点点头。
岁岁从丫鬟怀里挣下来,走到陆怀瑜面前,仰着小脸看他。
看了一会儿,她伸出小手,戳了戳陆怀瑜的脸颊。
“二哥哥,你脸上有灰。”岁岁说,“回去洗洗吧。”
陆怀瑜被她说得有点懵,下意识摸了摸脸。
岁岁又说:“二哥哥,你饿不饿?岁岁饿了。”
花想容这才想起,折腾了这大半天,大家都还没吃饭。
她忙道:“对,先回去。怀瑜,跟娘回家,娘让厨房给你做爱吃的。”
陆怀瑜看着岁岁。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天真。他心里的阴郁,好像被这双眼睛冲淡了些。
他点点头,站起身。
花想容一手牵着岁岁,一手想牵陆怀瑜。陆怀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岁岁走累了,被丫鬟抱着。她趴在丫鬟肩上,还在跟陆怀瑜说话:“二哥哥,你躲在山洞里,不害怕吗?岁岁怕黑。”
“有一点怕。”陆怀瑜老实说。
“那下次别躲了。”岁岁认真道,“岁岁可以陪你玩,就不怕了。”
陆怀瑜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花想容看着这一大一小,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回侯府的路上,马车里静悄悄的。
陆怀瑜靠坐在车厢一侧,闭着眼睛,脸色还是苍白,但比在山洞里那会儿好了些。
花想容坐在他对面,一直看着他,眼神里有心疼,也有后怕。
岁岁坐在花想容身边,小手抓着夫人的衣角。
她没睡,睁着一双眼睛,看看花想容,又看看陆怀瑜。
看了一会儿,岁岁的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在普通人眼里,花想容是个美貌的妇人,陆怀瑜是个清秀的少年。
可在岁岁眼里,她看见的是别的东西。
一团黑气。
浓郁得化不开的秽气,紧紧缠绕在母子俩身上。
花想容身上的黑气淡一些,丝丝缕缕。可陆怀瑜身上的黑气就厉害了,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裹住了,尤其是心口那一块。
岁岁眨眨眼,努力回想师父以前教过的东西。
食神师父说过,世间万物都有气运。金色是富贵,红色是喜气,青色是健康,白色是平和……那黑色呢?
哦,想起来了。黑色是秽气,代表倒霉、灾祸、疾病,还有性命之忧。
岁岁的小脸严肃起来。
她再看看花想容和陆怀瑜的脸。
虽然被黑气缠绕,但仔细看,母子俩的眉眼间都藏着淡淡的金气。
那是天生的富贵命格,本该一生顺遂,长命百岁的。
可现在,黑气都快把那点金气吞掉了。
岁岁想不明白。明明是好命的人,怎么会被这么多秽气缠上?师父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妖在哪儿呢?
她正想着,马车颠了一下。
陆怀瑜睁开眼,轻轻咳了两声。花想容立刻问:“怀瑜,不舒服?”
“没。”陆怀瑜摇摇头,声音低低的,“就是有点闷。”
花想容忙让丫鬟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夜风吹进来,带着凉意。
陆怀瑜的目光落在岁岁身上。小丫头正歪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黑葡萄。
岁岁见陆怀瑜看她,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傻笑,是甜甜的干干净净的笑,嘴角弯成月牙,眼睛眯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笑容仿佛有光,亮晶晶的,能照进人心里去。
陆怀瑜愣了一下。
说也奇怪,看到这笑容,他胸口那股一直堵着的闷气,好像散了一些。
他忍不住问:“你叫岁岁?”
岁岁点头,奶声奶气地答:“嗯,四岁了。”
“四岁啊。”陆怀瑜扯了扯嘴角,“我比你大九岁。”
“那二哥哥是大人了。”岁岁认真地说。
陆怀瑜被她这话逗得想笑,又笑不出来。大人?他这样的,算什么大人。
岁岁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从花想容身边挪过来,挨着陆怀瑜坐下。
她伸出小手,拉了拉陆怀瑜的袖子。
“二哥哥,”岁岁仰着小脸看他,“你不高兴吗?”
陆怀瑜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为什么不高兴呀?”岁岁问,“是因为病痛痛吗?”
这话问得陆怀瑜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答。他看看花想容,娘亲正紧张地看着他,怕他发作。
“嗯……有点痛。”陆怀瑜含糊道。
岁岁想了想,忽然把脸凑近些,对着陆怀瑜心口的位置,轻轻吹了口气。
像小孩吹蒲公英。可陆怀瑜却觉得,心口那股沉闷感好像真的被吹散了一点。
他惊讶地看着岁岁。
岁岁却像做了什么好玩的事,咯咯笑起来:“岁岁给二哥哥吹吹,痛痛飞走啦!”
花想容在旁边看着,眼眶又湿了。
自打发病以来,怀瑜这孩子总是皱着眉,要么就是发作时痛苦的模样。
哪像现在,眉眼舒展,眼神也清亮了些。
她伸手把岁岁抱过来,搂在怀里:“岁岁真乖。”
岁岁窝在花想容怀里,小鼻子动了动。离得近了,她能更清楚地看见夫人身上的黑气。
那些黑气丝丝缕缕的,正试图往夫人的心口钻。
岁岁皱起小眉头。
她不知道这些秽气是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本该长寿的人会招惹上这些东西。
但她知道一点,她能吃掉它们。
是的,吃掉。
岁岁虽然因为贪吃被罚下凡,但本事还在。食神一脉,修的本来就是食道。
天地万物,都可食。灵气可食,晦气可食,连害人的秽气也能食。
只是师父说过,秽气难吃,吃了还可能闹肚子。所以平时她都不碰的。
可看着夫人和二哥哥身上的黑气,岁岁觉得,难吃就难吃吧,闹肚子就闹肚子吧。
她得帮他们。
岁岁这么想着,又扭头去看陆怀瑜。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但眉头没有像往常那样紧锁着。
岁岁悄悄张开嘴,对着陆怀瑜的方向,轻轻吸了一口气。
普通人看不见,但岁岁看见,一丝丝黑气从陆怀瑜身上飘出来,飘进她嘴里。
唔……真的很难吃。
像发霉的馒头,又像放馊的粥,还带着一股苦味。
岁岁的小脸皱成一团,差点吐出来。但她忍住了,继续小口小口地吸。
不能吸太多,太多了她会受不住。而且这些秽气不是一口气就能吸完的。
吸了几口,岁岁停下来,咂咂嘴。嘴里还有股怪味。
她有点想念师父做的桃花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