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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文学 > 檐下青梅,阶前雪 > 第1章槐影里的旧时光

第1章槐影里的旧时光

    老城区的夏天总是裹着层化不开的热气,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踩上去能感觉到鞋底微微发软。巷口那棵老槐树却像把撑了几十年的绿伞,浓密的枝叶遮出大片阴凉,树底下永远聚集着摇蒲扇的老人和追跑打闹的孩子。

    林微言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攥着根快融化的绿豆冰棍,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红漆木门。门虚掩着,门轴处的铜环被摩挲得发亮,能看见里面院子里那棵葡萄藤,藤叶顺着竹竿爬满了半个墙头,叶缝里垂着几串青得发涩的葡萄,离能吃还早得很。

    她在等陈默。

    等他拿着那只缺了个口的搪瓷碗过来,碗里盛着他奶奶刚熬好的酸梅汤,冰在井水里镇过,喝一口能从嗓子眼凉到心口。等他像往常一样,隔着半条巷子就喊她的名字,声音又亮又脆,能惊飞槐树上栖息的麻雀——“微言!酸梅汤好啦!”

    今天是放暑假的第一天。

    他们俩是在一个产房里前后脚出生的,林微言早了陈默三个小时。用巷子里老人的话说,这俩孩子是“打从在娘胎里就认识”。从穿着开裆裤在泥地里打滚,到背着小书包手拉手去读幼儿园,再到如今升上初三,成为别人口中“形影不离的一对儿”,他们的人生轨迹像两条缠绕的藤蔓,早已分不清彼此。

    林微言的性子静,看书能看一下午,作业本永远写得工工整整,连老师都夸她“坐得住”。陈默却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爬树掏鸟窝是他的强项,在巷口的空地上拍洋画能赢走半条街孩子的家当,就连上课,也总被老师点名“陈默,你又在底下搞什么小动作”。

    可奇怪的是,这两个性子截然相反的人,偏偏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林微言管着陈默的作业,每天放学把他堵在教室里,不写完最后一个字不许走。陈默则带着林微言“闯祸”,偷偷把邻居家的月季花摘下来插在她的羊角辫上,拉着她在暴雨天里光着脚踩水洼,看着她被淋成落汤鸡却笑得直不起腰。

    “你再闹,我就不给你抄数学作业了。”林微言总是叉着腰瞪他,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别啊微言,”陈默立刻服软,凑到她跟前,笑得一脸讨好,“我下次不摘月季了,摘朵向日葵给你,比你还高呢。”

    那时候的日子,像老槐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慢悠悠的,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巷子里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伴随着搪瓷碗碰撞的轻响。林微言“腾”地站起来,冰棍的甜水顺着手指滴在地上,她也顾不上擦。

    陈默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果然端着那只缺了口的搪瓷碗,碗沿还沾着点褐色的酸梅汤渍。

    “微言!”他喊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更急些,脚步也快得像阵风。

    林微言迎上去,刚想问他跑这么快做什么,就看见他手里除了搪瓷碗,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是什么?”她指着那张纸问。

    “刚从学校领的,”陈默把搪瓷碗塞到她手里,献宝似的展开那张纸,“下学期的分班表!你看你看,我们俩还在一个班!”

    纸上是打印的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林微言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紧挨着的,就是“陈默”两个字。字迹是学校打印机特有的宋体,方方正正,却像带着某种魔力,让她的心一下子亮了起来。

    “真的!”她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们还在一班!”

    “那当然,”陈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跟老师说了,必须跟你在一个班,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么样?”林微言笑着问。

    “不然我就天天去你家蹭饭,吃到你家破产。”陈默梗着脖子说,逗得林微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酸梅汤的凉气从指尖传来,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汗味,还有老槐树的清香,成了这个夏天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快喝,要化了。”陈默催她,自己也拿起碗沿剩下的一点,仰起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样子看得林微言直乐。

    “对了,”林微言吸了口酸梅汤,冰凉的甜意漫过舌尖,“下学期就要开始复习了,听说中考很难的。”

    “难就难呗,”陈默满不在乎地抹了把嘴,“有你在,我怕什么?到时候你多给我讲讲题就行。”

    “那你也得自己上心,”林微言皱了皱眉,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不许再上课走神,不许再去网吧打游戏,更不许……”

    “知道啦知道啦,”陈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刚梳好的辫子揉得乱七八糟,“我们微言最厉害了,到时候你考第一,我考第二,咱们一起去市重点,怎么样?”

    “谁要你考第二,”林微言拍开他的手,努力想摆出严肃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你至少也得考个前十,不然市重点的门可不好进。”

    “行,前十就前十!”陈默拍着胸脯保证,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到时候我们还做同桌,我还坐你右边,你还帮我挡着老师的视线,怎么样?”

    “才不帮你挡,”林微言哼了一声,心里却甜滋滋的,“要挡也得等你考进前十再说。”

    两人坐在老槐树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下学期的计划,说着市重点的操场是不是比现在的大,说着食堂的饭菜会不会更好吃。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把碎金子。

    偶尔有风吹过,带来远处卖冰棍的吆喝声,还有邻居家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陈默把空了的搪瓷碗倒扣在头上,扮成电视里的将军,逗得林微言笑得前仰后合。

    那时候的他们,以为“一起去市重点”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以为只要手拉手往前走,就能一直走到时光的尽头。以为那些藏在酸梅汤里的甜,槐树下的笑,还有少年脱口而出的承诺,都会像老槐树一样,年复一年,常青不败。

    他们不知道,命运的风,有时候会吹得比夏天的雷暴更急。那些看起来牢不可破的约定,在现实面前,或许脆弱得像张薄纸。

    林微言把最后一口酸梅汤喝完,冰凉的液体滑进胃里,舒服得让她叹了口气。她看着陈默,看着他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颊,看着他笑起来露出的那颗小虎牙,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就这样,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陈默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冲她咧嘴一笑:“发什么呆呢?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林微言问。

    “去了就知道,”他拉起她的手,她的手指还沾着冰棍的甜水,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着,“保证让你惊喜。”

    少年的手很暖,带着点粗糙的质感,却让人觉得无比安心。林微言被他拉着,一路往前跑,穿过长长的巷子,穿过喧闹的人群,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条看不见的线,紧紧地系着两个年轻的灵魂。

    巷口的老槐树静静地立着,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见证着这段尚未知晓结局的时光。那个夏天还很长,蝉鸣还很响,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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