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沧桑文学 > 檐下青梅,阶前雪 > 第10章 跑道边的风

第10章 跑道边的风

    运动会当天的阳光,是入冬以来最慷慨的那种。

    林微言站在检录处前,手心攥得有些发潮。校服外套被她脱下来搭在看台上,里面穿着浅蓝色的运动背心,号码布“37”贴在胸前,被阳光晒得有点发烫。张琪琪在旁边给她整理鞋带,嘴里不停念叨:“别紧张啊微言,就当是平时晨跑,咱们不追求名次,跑完就行。”

    “知道了。”林微言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操场入口瞟。

    约定好的“早点来”,是多早呢?

    广播里开始喊女子八百米检录,她深吸一口气,跟着队伍往起点走。经过拔河场地时,一班的男生正围着绳子较劲,看见她过来,纷纷吹起口哨:“林微言加油!跑完帮我们喊加油啊!”

    她挥了挥手,脚步却没停。跑道边的观众席已经坐满了人,五颜六色的加油棒举得老高,笑声和呼喊声浪一样涌过来,撞得她耳膜嗡嗡响。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定住了。

    观众席最靠边的位置,放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是陈默的。包旁边坐着个人,穿着那件军绿色棉袄,手里捏着根没拆封的火腿肠,正低头跟旁边看场地的大爷说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是陈默。

    他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猛地抬起头,手里的火腿肠差点掉下去。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慌忙把火腿肠塞进兜里,站起身朝她挥了挥手,动作有点僵硬,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

    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她也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起点线后的人群里。

    发令枪响的瞬间,林微言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出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看台上的呼喊声——有张琪琪的,有同班同学的,还有……一道有点沙哑却格外清晰的“林微言加油”。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默。

    第一圈跑得还算轻松,她跟在领跑的女生后面,保持着匀速。第二圈刚过一半,腿就开始发沉,呼吸也乱了节奏,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又干又疼。旁边有人超了过去,脚步声“咚咚”地敲在跑道上,像在催她放弃。

    “别停!”

    又是那道沙哑的声音,比刚才更近了些。林微言用余光瞥了眼观众席,陈默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帆布包被他踩在脚下,拳头攥得紧紧的,额头上沁出了层薄汗,像是比她跑得还累。

    “还有一百米!”他又喊,声音带着点破音。

    林微言咬紧牙,把剩下的力气都灌进腿里。终点线越来越近,看台上的加油声也越来越响,她甚至能听见陈默在喊“超过她!林微言加油!”,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急切。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她腿一软,差点摔倒。有人扶住了她,是张琪琪。“厉害啊微言!拿了第三!”

    林微言喘着气,视线却在人群里搜寻。陈默还站在原地,见她看过来,咧开嘴笑了,露出点白牙,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被扶到休息区坐下,张琪琪给她递水,又塞过来根香蕉:“补充体力。”林微言咬了口香蕉,甜腻的味道漫开来,才觉得喉咙没那么疼了。

    “欸,他来了。”张琪琪用下巴指了指入口处。

    陈默正往这边走,手里拿着瓶运动饮料,脚步有点犹豫,像是怕打扰到她们。林微言站起身,迎了上去:“谢谢啊,刚才喊得挺响。”

    “应该的。”他把饮料递给她,耳根有点红,“跑得……挺快的。”

    “第三而已。”林微言拧开饮料喝了口,气泡在舌尖炸开,有点麻。

    “对我来说挺快的了。”陈默挠了挠头,“我小时候跑八百米,总被体育老师罚圈。”

    林微言想起初中时的体育课,他确实总在跑道上磨磨蹭蹭,要么假装系鞋带,要么说肚子疼,现在想来,大概是真的不擅长长跑。她忍不住笑了:“那你刚才还喊得那么起劲。”

    “不一样,”他认真地说,“看你跑,就觉得能赢。”

    风从两人中间吹过,带着点阳光的温度。看台上的欢呼声还在继续,有人在唱校歌,跑调跑得厉害,却格外热闹。林微言看着陈默胸前的口袋,那里鼓鼓囊囊的,大概是早上没吃完的火腿肠。

    “拔河快开始了,去看看吗?”她问。

    “好啊。”陈默立刻点头,像生怕她反悔似的。

    两人并肩往拔河场地走,脚步不快,谁也没说话。跑道边的草坪上,有人在放风筝,线放得很长,风筝在蓝天上变成个小小的点。林微言想起小时候,陈默也给她放过风筝,是只蝴蝶形状的,线断了,两人追着风筝跑了整条巷子,最后风筝挂在老槐树上,他爬上去摘,下来时裤子勾破了个洞,被他妈妈追着打,她却抱着风筝笑得直不起腰。

    “想什么呢?”陈默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没什么,”林微言摇摇头,“想起以前放风筝的事了。”

    “哦,那只蝴蝶风筝。”陈默也笑了,“后来被我奶奶缝成了沙包,你还记得吗?”

    “记得,”林微言点头,“你总用它砸我,说我跳房子耍赖。”

    “那是你真耍赖,”陈默不服气,“明明踩线了还不承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像要把这几年没说的话都补回来。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粘在一起,分不出哪段是他的,哪段是她的。

    拔河场地已经围满了人,一班和三班正在准备。陈默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拉着林微言站过去:“这儿看得清楚。”

    比赛开始的哨声一响,两边的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绳子中间的红线左右摇晃。一班渐渐落了下风,红线一点点往三班那边挪。

    “加油!一班加油!”林微言跟着喊,嗓子还有点哑。

    陈默也跟着喊,声音比她响多了,震得她耳朵有点麻。他喊得太投入,军绿色棉袄的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的灰色T恤,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

    就在红线快要过线时,陈默突然往前冲了两步,对着一班的男生喊:“往后仰!脚蹬住!喊口号!一二!一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喊声起了作用,一班的男生像是突然来了劲,齐声喊着“一二”,红线竟然慢慢往回挪了。最后关头,不知是谁喊了句“为了林微言!”,众人猛地一使劲,红线过了线!

    “赢了!”张琪琪跳起来抱住林微言,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微言也笑着,眼角有点发热。她转过头,看见陈默站在人群外,正低头系棉袄的扣子,嘴角却扬得老高,像个偷着乐的小孩。

    运动会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斜。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校外走,手里拿着没吹完的加油棒,说着笑着,把影子拉得老长。

    陈默帮林微言把校服外套从看台上拿下来,上面沾了点草屑,他仔细地拍了拍:“风大了,穿上吧。”

    “嗯。”林微言接过外套穿上,拉链拉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你……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饭?我妈今天炖了排骨。”

    说完她就后悔了,脸一下子热得发烫——这邀请太突然了,像没头没脑的冒失鬼。

    陈默也愣了,眼睛睁得圆圆的,半天没说话。就在林微言想找个理由收回这句话时,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点抖:“好啊。”

    两人并肩往家走,谁都没再说话。操场上的广播还在放歌,是首很老的民谣,调子慢悠悠的,像此刻的时光。林微言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外套拉链,心里却像揣了只春天的小鸟,扑腾得厉害。

    路过巷口的老槐树时,陈默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树杈:“你看,那有个鸟窝。”

    林微言抬头望去,果然有个小小的鸟窝,藏在枯枝中间,被夕阳染成了金色。“冬天还在?”

    “大概是等着春天吧。”陈默说。

    风卷着最后几片落叶,从树影里穿过,带着点温柔的暖意。林微言看着陈默的侧脸,在夕阳里毛茸茸的,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也许,有些等待,并不需要太久。

    就像这树杈上的鸟窝,就像此刻并肩走着的他们,都在悄悄盼着,一个不远的春天。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