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她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可又觉得她强装镇定的样子让人心疼。
俩人在这逼仄卧室里,一坐一站,相对无言了好一会。
这个时候,指望她主动敞开心扉是不可能的了。
只能我一直黏着她,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必须穷追不舍的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行。
我语重心长地说:“这几年时不时的会想起你,想起我们高一一起在海城上学的日子,那时候我们课间操一起,中午吃饭一起,晚上放学一起,想起来还挺怀念的。”
我抬眼看向她,“既然我们现在相遇了,说明我们的缘分还没结束,所以,我想知道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可以吗?”
潘欣妍看向窗外,沉默了会才开口,“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过的生活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每天打工,然后在这里睡觉。”
她还是不想说,心理防线很强。
于是我拉过一只陈旧的木椅坐在她面前。
“你知道我看到你时有多高兴吗?我当时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潘欣妍反问我,“你真的想知道?还是只是随便问问,当老同学一样寒暄而已。”
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有试探,也有期许。
一个孤独了那么久的灵魂,应该是非常渴望有个人能够倾诉和依靠的吧。
又仿佛在说,既然你偏要问,那我告诉你了,你可别跑啊。
笑话,我怎么会跑呢?
我好笑的问:“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如果我只是随便问问,和你打个招呼,那么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见她不说话,决定另辟蹊径寻找其他切入点,“阿姨呢?我记得你说过阿姨做了手术,回老家休养身体,你也跟着回去上学,阿姨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潘欣妍听我说完,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悲恸。
她深吸口气,调整了下姿势,靠在床头,“她一年前自杀了。”
“自杀?”
我听了一愣,不敢相信潘欣妍的妈妈会选择自杀!
她妈妈我见过几面,很务实、很能干,是个看上去生命力很旺盛的中年女人。
她总是乐呵呵的对人说话,热情大方的待人接物,这样吃苦耐劳,一心只想把日子过好的女人怎么会自杀呢?
潘欣妍自嘲的摇摇头,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慢慢的向我打开了话匣子。
“是不是很意外?我也没想到她会把我丢下就这么走了,如果她当初把我一起带走的话,我毫无怨言。”
她眼神里透着冷意,像暗藏了把锋利大刀片。“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我爸那个烂人,我那时候和你说我们家很快就能在海城买个二手房定居。”
我点点头,她确实这么说过。
“呵呵,那只是我的美好愿景罢了,那时候他已经开始丧心病狂了,我妈不给他钱就对我妈拳打脚踢。”
“他那个人好吃懒做,又爱吹牛,外面的人说话都信,天天满口仁义兄弟,家里人说话一个字都不听。结果倒好,被朋友骗进杀猪盘,赔光了所有积蓄,没积蓄也就算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们搬回老家不是因为我妈生病,而是为了躲债,我也要面子嘛,实在没脸告诉你这些事情,我就是想着,我回老家了,也算是和你体面的道别了。”
“回了老家呢,我自己往返于教育局和学校找人跑转学手续,还好我妈留了些钱在我手里,这些事被我办妥了,如果没什么事,完也能熬到高考。毕竟老家消费低,省着点花钱还是能维持下去的。”
“我们那时候回老家是和奶奶住一起,她本来就看不上我妈,因为没给老潘家生个男孩,就更不待见我们娘俩了,其实那时候我劝过她好多次,离婚算了,就我们娘俩过,可她那个人思想太固化了,太在意外面人的看法了,就这么忍着过日子。”
"我妈那时候动过手术,在家休息一个月不到就出去找事做了,结果挣得钱哪里存得住呢,本来身体就不好,看我爸那德行又气又急,没多久就病倒了。”
”我爸那人也是有本事,嘴巴可会说了,居然在外面勾搭那些做生意的女人,还带回了家,他当着我妈的面回来拿东西,并且在那个女人面前扬言要和我妈离婚,说家里这样都是因为我妈这个扫把星,关键我奶奶居然也跟着挤兑我妈。”
“我妈那时候考虑家里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不利于我学习,让我去住校,所以我不在的时候我妈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奶奶和我爸爸不喜欢我,但是他们也怕我,我跟你说,我在家里可凶了,他们都说我是神经病。有时候能保护我妈,可我不在家的时候,怎么办?”
“我突然就不想读书了,那个时候手里的钱不多了,我得留着给我妈看病;其次我如果在家里他们就不敢这么对我妈,所以我高三没读完就辍学了。老师也去家里劝过,我妈打我让我去读书,我铁了心没去。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啊,全国十四亿人口,总不能十四亿人都是大学生吧,很多岗位都是没上过大学的人干的啊,那我怎么着也能养活自己吧。”
“我妈在家郁郁寡欢,觉得确实是她拖累了这个家,还拖累了我辍学在家,我记得那天她跟我说,如果她不在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离开这个家,走的远远的。我当时听了笑道‘那你可以现在就跟我走的远远的,离开这里,咱们母女俩相依为命,继续去菜场买菜’我妈听了只是苦笑,结果当天夜里就喝药自杀了。”
听她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流个不停,我过去坐到床边紧紧抱住她。
虽然她说的云淡风轻,可我知道那段日子绝对是地狱般的煎熬。
我有时候会自卑我妈给人家做保姆,总觉得说出去挺难为情,可对比潘欣妍,我的这点虚荣心简直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无病呻吟了。
潘欣妍犹豫着抬手也轻轻的抱住我的肩膀,我能够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动,她的声音在我耳边继续响起。
“我妈死后,娘家那边来闹过,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毕竟我妈人也死了,说再多她人也不能复生。其实她们也就是做做样子,当初可没一个人愿意来帮帮我们家。
“我妈下葬后,我就收拾东西从家里跑出来了,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我也不打算再回去,这是我妈的遗言,我肯定照办不误了,我知道她肯定在天上看着我,要是不照做,估计她会死不瞑目不愿意去投胎吧。”
说完她轻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