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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章旧痕与新光

    秋意渐浓时,书脊巷的银杏叶开始泛黄。风穿过巷弄,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像给青石板路缀上了细碎的金箔。林微言踩着落叶往陈叔的旧书店走,帆布鞋碾过枯叶的脆响,与巷尾传来的评弹声交织在一起,有种时光慢悠悠淌过的惬意。

    沈砚舟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她掏出手机接起,听筒里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忙吗?李师傅说书修好了,我下午给你送过去?”

    “不用麻烦了,”林微言停在老槐树下,仰头看枝桠间漏下的碎光,“我晚点自己去取吧,正好顺路。”

    “不顺路。”沈砚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律所离书脊巷远,你过来得绕半个城。乖乖在家等着,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嗯?”

    最后那个尾音轻轻上扬,带着点当年哄她的语气。林微言耳根微热,握着手机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那……好吧。”

    挂了电话,她才发现陈叔正站在书店门口冲她笑,老花镜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沈小子?”

    “嗯。”林微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快步走进店里。

    旧书店里弥漫着松烟墨和旧纸张混合的气息,陈叔正蹲在地上整理一摞线装书,泛黄的封面上写着“民国二十三年版《随园诗话》”。林微言蹲下身帮忙,指尖刚触到书脊,就听见陈叔慢悠悠地说:“前儿沈小子来借书,站在你常待的那个角落看了半晌,嘴里还念叨着‘微言以前总说这本的批注有意思’。”

    林微言的动作顿了顿。那个角落靠窗,阳光好的时候能在书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确实总在那儿看《随园诗话》,还跟沈砚舟抱怨过批注的人“酸气冲天”。没想到过了五年,他还记得。

    “陈叔,您别打趣我了。”她把书摞好,指尖沾了点灰。

    陈叔直起身捶捶腰,看着她笑:“丫头,我这把老骨头看人的眼光准着呢。当年沈小子为了给你淘那本《花间集》,在潘家园蹲了三天,被蚊子咬得满腿包,回来还跟你说‘顺手买的’。”

    林微言的心猛地一揪。她一直以为那本《花间集》是陈叔特意留给他的,从没想过背后还有这样的曲折。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珠子,如今被一点点串起来,竟成了串温润的项链。

    “他那时候总往我这儿跑,嘴上说‘帮微言看看有没有稀见本’,其实啊,”陈叔往柜台后走,端出两杯热茶,“是想打听你今天去没去图书馆,吃没吃早饭。”

    林微言捧着温热的茶杯,水汽模糊了视线。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全是他不动声色的用心。

    下午三点,沈砚舟准时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手里却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与一身精英气格格不入。林微言刚打开门,就闻到袋子里飘出的甜香。

    “桂花香糕,”沈砚舟把袋子递过来,眼底带着笑意,“你以前总说巷口张奶奶做的最好吃,我今早特意绕过去买的,还热着呢。”

    林微言接过袋子,指尖触到他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他的手微凉,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她的指尖却因为刚喝了热茶,暖融融的。像电流窜过,两人都迅速收回了手,空气里莫名多了点微妙的尴尬。

    “书呢?”林微言侧身让他进来,目光落在他另一只手里的木盒上。

    “在这儿。”沈砚舟把木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修复好的旧书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花间集》的靛蓝封皮上,晕开的墨痕被巧妙地修补过,“赠微言”三个字和星芒图案清晰了许多,像蒙尘的珍珠被擦亮。

    林微言拿起《花间集》,指尖拂过那些细密的修补痕迹,眼眶有些发热。她知道修复古籍有多费工夫,一页页揭裱、补纸、托裱,得耗上多少耐心。

    “李师傅说这书用的是宣州特供的藏经纸,市面上少见,他特意托人从安徽带了纸来补。”沈砚舟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放得很轻,“你要是喜欢,以后淘到破损的古籍,都可以交给我。”

    林微言抬起头,正好撞进他的眼眸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底的认真像浸在水里的墨石,沉而亮。她突然想起陈叔的话,心里那道结了五年的冰,好像在一点点融化。

    “沈砚舟,”她轻声说,“当年……你父亲的病,后来怎么样了?”

    沈砚舟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好了很多,现在在老家休养。那时候他急性心梗住院,手术费还差一大截,顾氏集团的案子能预付一笔高额律师费,我……”

    “我知道。”林微言打断他,声音很轻,“那些文件里写了。”

    沈砚舟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低声道:“对不起,微言。那时候我太急了,急着赚钱,急着证明自己能撑起这个家,却把你推开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愧疚,像根针轻轻扎在林微言心上。她放下《花间集》,看着他:“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沈砚舟抬起头,眼底有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怕你知道我家的窘境,怕你跟着我吃苦,更怕你父母不同意……我那时候太自卑了,觉得自己像阴沟里的草,配不上你这朵温室里的花。”

    林微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软。她想起大学时的沈砚舟,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却总把最好的留给她。她想吃城南的冰糖葫芦,他会骑着自行车跑半个城买回来;她随口说喜欢某支钢笔,他省了一个月的伙食费买给她。原来那些看似平常的温柔里,藏着他小心翼翼的骄傲。

    “沈砚舟,”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我。”

    沈砚舟的眼睛猛地红了,像被揉碎的星光落进了眼底。他伸出手,似乎想拥抱她,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谢谢你,微言。”

    桂花香糕的甜香在空气里弥漫,混着淡淡的墨香,有种安稳的暖意。林微言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他,自己也咬了一口,软糯的米糕裹着清甜的桂花蜜,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往书房走,“给你的东西。”

    沈砚舟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期待。很快,林微言拿着个小小的锦盒回来,放在他面前:“这个,该还给你了。”

    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银色的袖扣,上面的星芒图案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是当年那对袖扣里的一只,被她藏了五年。

    沈砚舟拿起袖扣,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眼眶更热了。他一直以为这只袖扣早就被她扔了,没想到……

    “另一只呢?”林微言轻声问。

    “被我捡回来了。”沈砚舟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天你走后,我在垃圾桶里翻了好久才找到。”

    林微言愣住了。她一直以为他转身就走,从未回头,却没想过他会蹲在雨里,在肮脏的垃圾桶里翻找那枚被他扔掉的袖扣。

    “这五年,我一直戴着它。”沈砚舟把两只袖扣并排放在桌上,星芒相对,像两轮小小的月亮,“在国外加班到深夜的时候,看到它就好像……你在身边。”

    林微言别过脸,看着窗外。老槐树上的叶子又落了几片,打着旋儿飘落在窗台上。她突然觉得,那些纠结了五年的怨恨,在这一刻都变得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沈砚舟,”她转过身,看着他,眼神清澈,“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沈砚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篝火,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好,慢慢来,多久都好。”

    那天下午,他们坐在客厅里,聊了很多。聊大学时的糗事,聊这五年各自的生活,聊书脊巷的变化。沈砚舟说他在国外处理案子时,总在深夜翻书脊巷的老照片;林微言说她整理古籍时,看到某句诗词,会突然想起他当年念给她听的样子。

    阳光从窗棂移到地板,又慢慢爬上书架,把那些旧书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微言看着沈砚舟认真听她说话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软软的。

    傍晚的时候,沈砚舟要走了。林微言送他到巷口,看着他发动车子,突然想起什么,跑过去敲了敲车窗。

    “怎么了?”沈砚舟降下车窗,眼里带着疑惑。

    林微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他:“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她亲手做的书签,用晒干的银杏叶压制而成,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平安”二字。是她今早看到银杏叶黄了,突然想做的。

    沈砚舟接过书签,指尖触到她的温度,心里一阵滚烫。他看着林微言泛红的耳根,笑着说:“我会好好收着的。”

    车子驶离书脊巷,沈砚舟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站在槐树下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拿起那枚银杏书签,放在鼻尖轻嗅,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和她身上的气息。

    林微言站在巷口,看着车子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往回走。秋风卷起她的长发,带着桂花的甜香,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日子像书脊巷的流水,缓缓淌过。沈砚舟忙的时候,会给她发信息说“今天要开个长会,晚些联系你”;不忙的时候,会绕到书脊巷,陪她去陈叔的旧书店淘书,或者只是坐在客厅里,看她整理古籍,偶尔递上一杯热茶。

    他们没有急于确定关系,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像是在重新认识彼此,又像是在捡拾那些散落的时光碎片,一点点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这天下午,林微言正在书房整理一本清代的地方志,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请问是林微言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女声,语气客气却带着疏离。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顾晓曼。”

    林微言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紧。顾晓曼,这个名字像根刺,扎在她心里五年了。

    “我想和你见一面,”顾晓曼的声音很平静,“关于我和沈砚舟的事,我觉得有些话应该当面跟你说清楚。”

    林微言的心跳得很快,指尖有些发凉。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在哪里?”

    “下午四点,‘云栖’茶馆,我等你。”

    挂了电话,林微言坐在椅子上,心里乱成一团。顾晓曼找她做什么?是想宣示主权,还是……

    她看着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地方志,上面记载着书脊巷百年前的故事,此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可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她坐立难安。

    四点整,林微言推开了“云栖”茶馆的门。顾晓曼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带着大家闺秀的优雅。

    看到林微言,顾晓曼站起身,朝她点了点头:“请坐。”

    林微言在她对面坐下,服务员端来茶水,清香袅袅。

    “林小姐,”顾晓曼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冒昧约你出来,是想澄清一些事。”

    “你说。”林微言的声音有些发紧。

    “我和沈砚舟,从来都不是恋人。”顾晓曼看着她,眼神坦诚,“当年我父亲的公司遇到危机,是沈砚舟帮我们打赢了官司,保住了顾氏。为了稳定股价,我们才对外表现得亲近,那些媒体报道,很多都是我父亲安排的。”

    林微言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我知道。”

    顾晓曼有些惊讶:“你知道?”

    “沈砚舟给了我一些文件。”林微言说。

    顾晓曼笑了笑,眼里带着一丝释然:“那就好。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解释了,只是沈砚舟说,他想亲自跟你说清楚。”

    “你今天找我,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吧?”林微言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她还有别的话要说。

    顾晓曼放下茶杯,看着她,眼神认真:“林小姐,我承认,我曾经欣赏过沈砚舟。他聪明、坚韧,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我也看得出来,他心里只有你。”

    她顿了顿,继续说:“当年他为了给父亲治病,接下我们公司的案子,条件是‘不涉及私人情感’。他拒绝了我父亲提出的联姻,说‘我心里有人了’。这五年,他在国外拼得那么狠,除了想让家人过得好,也是想攒够底气,回来找你。”

    林微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原来,他做的那些努力,不只是为了家人,还有她。

    “林小姐,”顾晓曼的语气带着一丝恳切,“沈砚舟是个嘴笨的人,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当年才会用那么伤人的方式推开你。但他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林微言看着顾晓曼真诚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惭愧。她一直把顾晓曼当成假想敌,却没想过她会如此坦荡。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林微言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谢意。

    顾晓曼笑了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年因为我们家的事,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离开茶馆的时候,夕阳正浓。林微言走在人行道上,看着满地的金光,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顾晓曼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那些她不敢深究的角落,也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拿出手机,给沈砚舟发了条信息:“晚上有空吗?我做了晚饭,想请你过来吃。”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只有两个字加一个感叹号:“有空!”

    林微言看着那两个字,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到家,她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冰箱里有新鲜的排骨、玉米和胡萝卜,是早上刚买的。她打算做个玉米排骨汤,再炒两个青菜,都是沈砚舟爱吃的。

    她一边切菜,一边哼着歌,心情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明媚。锅里的排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客厅里的向日葵开得正盛,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暖意。

    六点半,沈砚舟准时到了。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里面装满了新鲜的水果,看到系着围裙的林微言,眼睛亮了起来:“好香啊,做了什么好吃的?”

    “你爱吃的玉米排骨汤。”林微言接过果篮,往厨房走,“你先坐会儿,马上就好。”

    沈砚舟没坐,跟着她走进厨房。厨房不大,两个人站在里面有些拥挤。他靠在门框上,看着林微言忙碌的背影,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丸子头,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需要帮忙吗?”他问。

    “不用,马上就好。”林微言把炒好的青菜盛出来,端到客厅的餐桌上。

    很快,三菜一汤就摆上了桌。玉米排骨汤冒着热气,青菜翠绿,番茄炒蛋红亮,还有一盘凉拌木耳,都是家常的味道。

    “尝尝?”林微言给沈砚舟盛了碗汤。

    沈砚舟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喝,跟我妈做的味道很像。”

    “真的吗?”林微言笑了,“那你多喝点。”

    两人坐在餐桌旁,有说有笑地吃着饭。灯光温暖,饭菜香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温馨。林微言看着沈砚舟认真吃饭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吃完饭,沈砚舟主动提出洗碗。林微言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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