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小世子康健,您安心去吧,每逢清明,寒衣,奴婢记着您,给您烧纸。”
女婢瑞草一把鼻涕一把泪,清理着地上的污血。
躺在床榻的女子面若纸曦,眼角泪痕已干。
她呼吸微弱,胸膛清浅的起伏,只能证明这副枯柴般的身子,还残留着一口气。
沈莹袖美得惊心动魄,但眼神空洞,鼻梁仿佛一捏就会碎,乍一看,美得失真,格外瘆人。
她原本出生在洅清郡知州府上。
家中姊妹五人,她排行老三。
五姊妹年纪相仿,皆是同父异母,无一例外,生母在洅清郡都属于各有千秋的美人。
正因父亲薄情功利,女儿自然而然成为父亲攀附权贵的藤蔓。
其中当属沈莹袖出落得绝世芳华。
层层贿赂,总算将她送进了京中,被承王席宪礼收为了外室。
娘家因她而得势,沈父升任为知府。
沈莹袖又会医术,在承王府偏得宠爱。
日夜与承王颠龙倒凤,孕肚日益明显。
她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
她以为,自己的美貌,技艺,是争宠的筹码。
可胎儿难产,他们……
剖开了她的肚子……
去母留子。
沈莹袖痛不欲生,席宪礼就站在殿外,只云淡风轻说了句:“好生安葬。”
沈莹袖梦醒了。
传言承王妃数年无所出,故而承王养了外室,她只不过是为承王府延续子嗣的工具,从一开始,他们之间,便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
沈莹袖甚至没看过自己儿子一眼。
想到这,沈莹袖心痛如绞。
床褥上的血又渗出了更多的血,浸透了。
血珠子顺着床脚嘀嗒,融进大理石的砖缝里。
……
“娘子,一会儿见了承王,问你什么,您就答什么,娘子这般容颜,若有个一技之长,必得承王欢心。”
教坊嬷嬷引着沈莹袖去前院,步伐缓缓,脚踝处的裙裾如层层绽开的莲花。
沈莹袖明白自己重生了,且有三日。
这三日,她安置在距承王府半里之外的清泉居。
随她一起被养在清泉居的,还有另一位刺史家闺中女。
她们来这,唯有一个目的,就是做为承王府的金丝雀。
沈莹袖曾经对此无比骄傲,就如沈父一般,攀上了皇家的高枝,好像就能鱼跃龙门。
此时,她低眸注视着自己的脚尖,瞧着鞋尖缂丝的蝴蝶样式,是娘亲日以继夜,熬红眼绣的。
入了帝王家,再无自由身。
沈父送她入龙潭虎穴,她却无力逃出,除非承王厌弃她,否则娘亲必遭磨难。
不同沈莹袖的举步沉重。
跟着教坊嬷嬷的刺史家娘子苏茵茵,好奇地张望。
承王府庭院错落,荷塘菡萏,雕栏玉砌。
苏茵茵望啊望,满是欣喜:“嬷嬷,这王府得有多大啊?”
“六路六进,上房有七,厅堂有三,玉撵横穿需半个时辰。”
休说初来乍到的苏茵茵,饶是教坊嬷嬷提及此,亦是倨傲自慢。
“难怪都说,承王乃曦和王朝砥柱,辅佐太子殿下的肱骨之臣。”
苏茵茵望眼欲穿,已迫不及待见到那位天之骄子。
教坊嬷嬷揶揄,一看苏茵茵就是没见过场面的乡巴佬。
再看沈莹袖,不卑不亢低眉顺眼,柔和春日晨光里,白到透明般的鹅蛋脸,素无情绪,澄澈双眸里甚至没有半分期待。
教坊嬷嬷提醒道:“两位娘子博得王爷青睐,有助于父家仕途宽拓,若蒙了尘,香消玉殒怪是可惜。”
沈莹袖和苏茵茵皆颔首。
前院的会客堂,教坊嬷嬷和侍女交谈,侍女前去通报。
苏茵茵贴着沈莹袖耳边道:“你可得加把劲,被我比下去的话,说不准会被王府退货的。”
货,这个字眼,着实精妙。
沈莹袖没心思与苏茵茵较劲,在这高门贵府,她和她,谁不是货物?
充其量,是卖相可观的货物罢了。
“进去吧。”
侍女侧身站在殿门前,双手交叠置于腹间,后背挺直得像刀削一般。
无端端的威严,似乎连空气都能形成枷锁,扼住人的咽喉。
苏茵茵整肃衣衫,将脚腕处的金铃夹片抽去,如此一来,迈开的每一步,都会飘出细细脆脆的声响。
沈莹袖依旧低着头,攥着裙边儿,手心里暗暗捏了把细汗。
撵出王府,母亲受牵连。
承了宠,死路一条。
最好不过,收敛锋芒,屈于王府屋檐下,做个陪衬的绿叶,借一处跳板,将命运掌握在自个手中。
席宪礼那荣光,她受不来的。
跨过门槛,姑娘家清浅的步子踩在羊绒地毯上,不留一丝痕迹。
沈莹袖未曾抬眼去看,跟着教坊嬷嬷行肃拜礼。
席宪礼的模样,她不必看,也知是人中龙凤,朗目疏眉。
“不必拘礼。”
他声色温润醇和,自带书卷气。
苏茵茵心脏狂跳,禁不住偷瞄而去,传闻中负责编修大典,辅助朝纲之人,竟只有二十六七的年纪,面容秀白,眉眼线条柔和,眸子乌黑,长睫比她还要纤长浓密。
只一眼,苏茵茵雀喜更甚……
原以为是被家里发配来伺候个丑八怪,如是看来,倒是拣着了大便宜。
席宪礼将苏茵茵的小动作看在眼底,色泽如樱的唇角勾勒出一点点弧度。
他纤细而不羸弱的手端起天青色茶盏,慢慢地撇着嫩芽,悠缓的口吻说道:“名字,擅于何事?”
热茶未品,席宪礼反而清咳了两声。
侍女接了茶,奉上一方素白手绢。
沈莹袖不做声。
前世亦是这般,她一心显摆,点出席宪礼有肺湿之症,听闻他儿时流亡番禺,寒气重。
彼时的她,风头艳压苏茵茵,被席宪礼钦点做药羹,日日捶腿捏肩。
她锦瑟年华,他血气方刚,烈火烹油,自然就捏到红鸾帐中,缠绵悱恻……
沈莹袖决计从即刻起,改变命运。
她的缺席,自有后来者争晖。
苏茵茵巧笑倩兮:“奴家台州刺史府上苏茵茵,擅于琵琶和剑舞。”
席宪礼冷眸一扫苏茵茵脚腕处的金铃,面无喜怒,视线瞥了眼沈莹袖。
此女自进殿门,未有片息抬头,只见肤如凝脂,不见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