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到,一辆朴素但不失雅致的马车守在了互市入口。
徐三秀结束了当日的经营,关了档口就往外走。
“徐掌柜,这就回去了?”曹鑫听到动静,探身打招呼。
他这两天,每天都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时辰,被这新来的徐三秀给刺激的。
虽然他们经营的事物并不相同,但看到新来的生意这般好,同为档口掌柜的他,哪能不受打击。
人家生意好,是人家的事儿,他就算是嫉妒,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想办法去给自己增加营收。
“是啊。”徐三秀无心多谈,应了声后便大步离去。
“相公,咱这米面油生意,你不觉得挣得太少了吗?”曹鑫之妻王婉若有所思道。
曹鑫收回视线,看着妻子,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收摊吧,回去再细谈。”刚准备开口,王婉看到周围打探的视线,便不再言语。
“好。”对于爱妻的想法,曹鑫一向很尊重,当初要不是她,如今的他,还在田里望天收,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那夫妇俩怎么回事?不是说多经营个把时辰?”
“谁知呢,应是有事吧。”
跟徐三秀档口的火热比起来,曹鑫夫妻俩的提前收摊并没有引起有心人注意。
曹鑫夫妻俩在镇上置办了宅院,距离互市不远,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就到家了。
“婉婉,你想说什么?现在没人了。”孩子都被岳父那边接走了,倒是夫妻私话的好时机。
“相公,婉婉希望你在其他人没有察觉之前,换个营生,换个经营的地段。”
“哦?此话怎讲?”曹鑫来了兴趣,婉婉说话,从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会说出口。
“这徐掌柜的卤肉,异香扑鼻,口味独特,吃完后腹中温暖,称得上佳肴。这样的好物,若是卖到其他地段,也必然可以很快笼络住客人。我们干脆把这粮油生意转出去,专心做这卤肉生意,必然比这粮油生意来钱快。”粮油生意其实就是最普通的生意,虽然有的挣,但利润来的慢,哪有卤肉生意挣得多。
一席话毕,曹鑫的眼睛都直了,看着妻子的眼神,有震撼,有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喜悦。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将妻子拢在怀里,深吸一口属于她的芬芳,低声道,“婉婉,我曹鑫何德何能娶到你这般的贤内助……”
王婉面红耳赤的放任自己嵌入夫君的怀里,眉眼上都是温柔。
这边温馨美好,徐三秀那边,此时也已达成了双赢。
“徐掌柜,这价格,可就这般说好了,在下这边,是否可以让人备契了?”
徐三秀笑着点头,“当然。老妇求之不得。”
对于徐三秀的自称,孙管仲有些哭笑不得,“为何夫人总是以老妇自称?您如今可是风华正盛的年岁。”
徐三秀被问的一愣。
她倒是忘了,自己刚三十有三,自称老妇,是上辈子的习惯,也忘了改。
“孙掌柜,就这么说吧,老,我稍后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徐三秀转移了话题。
“好的,徐掌柜,那咱就明日,还是今日这个时辰,我派人接你过来签契。”
“好。”
孙管仲派了车,送走了徐三秀,直到看不到马车后厢了,才往里回。
“老孙,你这是真的准备跟那妇人签契了?”白鹭商行的领头人,陆天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在孙管仲对面站定,眼中都是揶揄,“你今年都三十有八了吧,可是有看好的闺秀?”
孙管仲没好气的瞪了某人一样,“她的布是好的,与她个人无甚关系。况且,她夫君是本地的秀才老爷,人在镇上的学堂教书,你还是收着点好。别妄议他人闲话,平白的给商行惹来麻烦。”
陆天星抿唇一笑,“不说了,那你告诉我,谈的什么生意。”
“进去再细聊。”
刘家。
“我去卖?”刘荷花惊讶的张大嘴巴,“娘,我可从未卖过货,我怕出错.”
她连镇上都没有去过几回,娘竟然让她一人过去卖卤肉?这该如何是好?
“荷花,娘的未来,绝不会止步于小小的档口,你是娘的长女,娘希望你能跟娘一样,上得厅堂下得内院,不会被束于内宅,被困一生。女子在世间本就艰难,若是有一技之长,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未来不管遇到何种艰难险阻,都能一力化解,而无需将自己依附于他人。”
“娘……”荷花被娘的一席话说的怔住了,眼前的娘,陌生的让她敬畏,就像是渊博的学者,一言一行,都引人深思。
“娘再问你一句,你可愿去?”
“好。”这次,荷花没有再心慌。
娘如此信任她,她又怎能妄自菲薄?
闻言,徐三秀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就一上午,晌午过后,娘就过去陪你一起。”
“好的,娘。”荷花露出笑容来。
下午娘就来陪她,那就更好了。
一旁被遗忘的兄弟两对视一样,这样的娘,是他们从前未曾见过的,陌生的让人心惊肉跳。
她既是要把大姐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强者!!对女子尚且如此,那他们呢?为何从未这般郑重的跟他们探讨过她对他们的期盼?兄弟俩人眼中齐齐浮现一抹迷茫,那是对未知的仿徨与害怕。
他们害怕娘以后都这般放任他们不管。
而且,他们还去不了学堂了,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小宝,明日收菜的事,就由你跟老二一起了,不得出错,若是错了,就从你挣的银钱里扣。”
小宝:!!!
“娘,我才十岁!我也没多少银钱啊!”他手里才多少,万一出错,哪里够扣的。
“那就好好干,不要出差错。弄不清楚的,找你二哥。”徐三秀厉声道。
刘高学在一旁扯了扯刘小宝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娘,我会盯着小宝,不会让他出错。”
刘小宝撇撇唇,没有再辨,以他对如今的娘的了解,再多说一句,娘就要让他吃挂落了。
徐三秀淡淡瞥了不服气的刘小宝一眼,不愿再多言。
径自走到墙角,翻看着单独放置的药材,虽然不是常见,却也不难找,价格适中,量都是十斤以上。
这周家小子,倒是真的有些识药的能力,而且都择的很干净。
次日,徐三秀起了个大早,到约定的地方上了牛车。
牛车是提前一日约好的,就送她到镇上,不用等她回,还来得及回来接送村里其他人。
“三秀,你真的不需要叔接?放心,叔不要你回去的钱,你这给的已经够多了。”刘胜担忧道。
“不用,叔,我回去有车的。”
看徐三秀坚持,刘胜便不再劝,驾车回了。
看着远去的牛车,徐三秀唇角高高扬起。
今日,她要买一辆马车,她出来的时候,带来四十两银子,应是够了的。
马市开市很早,这是她跟孙管仲问的确切的时段,趁早来,才有良驹,来迟了,好的就被挑走了。
找到马市入口的时候,一股子浓郁的臭味便扑鼻而来。
徐三秀差点当场吐了。
这味道,熏得人鼻腔和眼睛都难受。
难怪要一日一洗,这般臭,较之牛粪更甚。
徐三秀拿出准备好的黑色棉布挡住口鼻,这才一步步走进去。
里面无一例外,都是马,还有专门临街卖马车车厢的。
徐三秀在管相马的摊位站住。
“夫人可是要请相马的师傅?”一身青袍的青年笑着站起身,笑呵呵的拱手问道,一副书生的做派。
“是,我需要一匹拉车的壮马,车厢也是要的。”
青年闻言,双手再次一拱,自荐道,“夫人,您看在下如何?在下相马已经三载,相马足有千匹以上,经验丰富,眼光独到,定能为夫人觅得良驹!”
“请你,需要多少银钱?”这相马的师傅目光清正,倒是不像奸诈之人。
“李夫子,你怎的又来马市相马了?要是让你夫人知道了,你又该被揪耳朵了,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李夫子,你一个夫子,不在学堂教书,为何来马市跟咱们这些贫苦人家抢活儿干啊?你家夫人也是不喜你来的,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把你抓回去了。这位夫人,这李夫子是学堂的夫子,一没课,就来咱这里相马,好几次,还没相中,他的夫人便过来,把他带走了,引得那些客户很是不满。您还是换个师傅相吧,我也是相马的,在这里五年了,可比他相的多,价格也便宜。可否?”
徐三秀看着被羞的面红耳赤的青年,又看看周围看好戏的相马的汉子们,挑了挑眉。
“李夫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收多少钱。”
就在李夫子觉得自己成不了后,又听得妇人的询问,惊讶了一瞬,立即开口道,“五十铜板即可。”
“夫人,我只要四十五个铜板!”那刚开口的男人拱手道,看着李夫子的表情里透着挑衅。
“这位夫人,你还不如找老许呢,老许的相马技是祖传的,已经历了三代了,都是相马的,价格也公道。”又有人开口劝,看架势,是一定要搅和黄了李夫子的生意的。
但,“不用了,谢谢,李夫子,走吧,就你了。”
李夫子没想到会峰回路转,面上浮现惊喜,“那,夫人,这边请。”
“嘿,这妇人油盐不进啊,难不成是看上了这李夫子的皮相?”有人开始说些不着五六的话。
“嘿嘿,谁知道呢,说不得是为了什么呢,看着吧,等会儿李夫人过来,定是一场好戏。”
“哈哈哈,要不,咱辛苦一下,去给李夫人递个口信?”
“你是个爱找事的,又来人了,接活儿去吧,别又被人抢先一步了。”
“啊,还真是,我先去。”
闲扯了几句,大家就都散了,只有那开口自荐却又被无视的汉子,看着离去的二人目露阴沉。
“夫人为何选我?不怕正如他们所说,相了一半,就被我夫人抓走了?”李夫子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问道。
“无所谓,总归,没有相成,我也不付钱不是,亏的不是我,是李夫子自己。”
李夫子显然是没想到,徐三秀会这边回答,愣了一下,露出笑容来,“夫人真是通透。李某人感谢夫人的信任,定会尽全力为夫人觅得良驹。”
徐三秀:我什么时候信任你了?我只是觉得没亏,仅此而已。
半个时辰后,徐三秀跟着李夫子在一家卖马的档口站定了。
李夫子将枣红的马儿从胸膛,屁股,马尾,腰,四蹄,鼻头等重要部位均摸索和查看了一番,一边看还一边嘀咕着什么。
这马儿的主人跟之前看的那些马主人也不一样,他在马札上的坐姿悠哉,目视前方,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不在意。
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马主人不经意间看过来的视线里,那流露出来的兴味。
他似乎在期待这李夫子可以说出点什么来。
“夫人,就这匹吧,是在下今日看到的,最好的马儿了,您看它的额头宽广,眼睛明亮有神,肌肉发达,鬃毛整齐,肋骨开张,这腰部紧凑,负重和奔跑都是上佳,再看四肢,骨骼粗壮……”
徐三秀听得认真,将李夫子的话记在心中。
按他所述,确实是好马。
“行,掌柜的,这马儿,多少银钱?”
“三十两,要车厢吗?”马主人终于站了起来,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李夫子的相马本事,果真是不错的。”
“您谬赞了。您这车厢不知多少银钱?”
“我这车厢是乌木做的,坚硬且轻盈,市价是15两,不过,这位夫人今日是我的第一个主顾,我愿意12两成交。”
“掌柜的,您看这样可否,在原有的基础上,给些实惠,三十八两,如何?”
徐三秀:!!!
这价格砍得够狠啊,她都没敢想。
果然,掌柜的黑了脸,“李夫子,我是看在你的面上,已经给了三两实惠了,你这砍得是不是太狠了点?”
“掌柜的可是冯家的人?”李夫子没有尴尬,自若的拱手道。
掌柜惊讶了一下,疑惑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您本家的冯三峰冯师傅,跟李某有些交情。”
冯掌柜眯了眯眼,没有说话,脸上的黑沉倒是散去了,“再加一两,看在三峰的面子上,希望你不要撒谎,不然,这整个马市,往后,都不会有人雇你相马。”
“是,多谢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