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年!”
“到!”
“东西收拾好了吗?”
“报告,收拾好了!”
“跟我走吧。”
孔年跟着狱警走出了牢房,在狱长的办公室内办完出狱手续后,他拎着自己的东西,跟着狱警走到了门口。
“吱呀~”
沉重的大铁门下,缓缓开了一个小口,孔年刚想走出去,肩膀就被身旁的狱警给摁住了。
孔年转头,他能从狱警的眼中看出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
对方压低着嗓子在孔年耳边低声警告道:“我不知道你这个杀了两个人的混蛋是被哪个大人物捞出去的,但我可以肯定,如果你出去之后,再敢犯错,迎接你的肯定是死刑!”
“……”
孔年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对那狱警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玩味又有些释然的微笑:“行,下次再犯错,也不用你们抓我了,我自己去死。”
“……”
听着孔年的话,狱警也愣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对方这话是在故意挑衅自己,还是在警醒自己,至少从对方的眼神里,他看不出挑衅。
狱警不再多言,只是说出了那句和所有出狱的犯人都讲过的话:“好好做人!”
“嗯。”孔年点了点头,走出大门,他回头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铁门,看着大门内的狱警。
“叔,其实,我杀的那两个是坏人,我一直都是好人!”
他的声音不大,狱警却听到了,只是没有接他的话茬,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看着这扇密不透风的铁门合上最后一丝缝隙。
“嗅——!”
孔年深吸了一口监狱外的空气,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自己会被枪毙,却活了下来。
他原以为,自己会被关一辈子,却重获自由。
六年了,他都快和这个世界脱轨了!
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已经忘记了。
但他能肯定的是,自己还能活下来,肯定是孔天成在外面做了什么。
——阿成他怎么样了?
孔年此刻只想快点回家。
他拎着包,一路跑,一路跑,终于在路口看到了一个公交站牌,公交车正好来了,他拿着监狱里发的钱,找了一毛钱,递给了售票员。
售票员问:“去哪?”
他想了想,说道:“老码头。”
售票员给他找了五分钱,然后撕下一张车票递给了他,对方还补了一句:“老码头是过去的叫法,几年前就改名了……”
孔年走进车厢,那原本拥挤的车厢内,乘客看到他这么个大光头,都下意识的避让着。
这一刻,孔年突然有了一股落差感,还有一种被时代抛弃的感觉。
在监狱的时候,大家都是犯了错的犯人,没人觉得你有什么奇怪的,但出来之后,全世界好像就只有他一个犯人了,他好像成了那个异类——一个被所有人都嫌弃和害怕的异类。
——阿成,他知道我今天出来吧,他为什么不来接我?他是不是也……害怕我?
孔年不知道的是,他刚上公交,一辆出租车就从旁边的街道驶过,车里坐着的正是孔天成和陈小花。
监狱不能靠近,车子只能停在对面的主路上,两人下了车,走了过去。
陈小花小声抱怨了一句:“成哥,打车好贵啊。”
“没事,阿年今天出来,这是大事,咱给他接风洗尘,贵点就贵点吧。”孔天成笑着摸了摸小花的头,“而且,你刚不是还说,这喝油的车,坐着比人拉的坐着舒服吗。”
“但是,但是……”陈小花支支吾吾的说,“咱们坐有轨车和公交也一样啊,那个其实也还行,不颠。”
“那些都没位置坐,还和一堆人挤着,哪有小汽车坐着舒服。”孔天成看着小花那被风吹的微微泛红的脸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再过几年,等我赚大钱了,我也买一辆小汽车,到时候带着你去外滩兜风。”
“打车都这么贵了,买……”陈小花想了想,立马摇头,“不要不要,我不坐想小汽车,我就希望你别那么累,咱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小傻子。”孔天成闻言,鼻子一酸,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小花的鼻尖,“好了,不说这么多,先去接年哥!”
“嗯嗯。”
……
公交停在了当初的旧码头上,孔年走下了车,看着眼前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的码头,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朝着当初自己被抓的方向走去,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幕幕过往在眼前闪过。
六年了!
居然已经过去六年了!
他朝着当初孔天成的家跑去,可那个弄堂里已经住了一批新的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像看贼一样,警惕的看着自己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阿年,你,你出狱了?”
终于,有个熟悉的面孔叫住了孔年,是肉铺的王叔。
孔年立马上前笑着和王叔打起了招呼,然后询问起了孔天成一家的近况。
“阿成他已经搬家了,他和小花结婚了,买了新房子,在浦西,父母也搬到那边去了。”
“结婚?买房?”
听着王叔的话,孔年愣住了。
六年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难以想象,阿成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在浦西买房子!
不过,这样说来,他们家现在岂不是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那自己再找上门,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对啊,他们今天都没有来监狱接我,这不就是在摆明了不想见我吗?
——也对,谁会想和一个罪犯扯上关系。
——阿成能把我弄出来,肯定已经花了很大力气。
——我还是不要去见他们好了,免得打扰他们,还让他们误会成我想贪图他们什么东西。
孔年在心里想着,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老弄堂。
此刻的他不知道该去哪了。
他没有家。
这世上也没有牵挂。
如果不是孔天成一家对他好,他早就不想活了。
他自己的命,去救孔天成,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活下来。
现在,他活下来了。
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与其被所有人嫌弃,还不如回监狱里继续坐牢,坐一辈子!
“吱呀——!”
“年哥!”
思绪被一声急刹车打断,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孔年漠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却瞬间瞪大了双眼。
“阿,阿成!还有……小花?!”
孔天成冲了上来,刚想给孔年一个大大的拥抱,对方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局促的说了一句:“我,我身上脏,别弄脏你衣服了。”
“……”
孔天成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件毛呢大衣又看了看孔年身上的破棉袄,他鼻子一酸,摁住对方的肩膀,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给了对方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年哥,对不起,这些年,辛苦你了!”孔天成说着,伸手接过陈小花递来的柚叶,一边拍打着孔年的身子,一边说,“年哥你放心,你这些年失去的,我会全部给你补回来!”
陈小花在一旁说道:“柚子叶驱散霉气,从今天开始,年哥你就要一路长虹了!”
孔年看着眼前热情的两人,呆呆的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开口:“你们,你们还愿意……带我玩?”
“年哥,你说什么傻话呢,没有你,哪还有我们?”孔天成咧着嘴笑了一下,“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啊?我们今天去接你了,但是没想到你提前时间出来了。”
“……”
听到这句话,孔年悬着的心一沉,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呜呜呜……”
人高马大的男人,此刻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一样,蹲在孔天成的脚边放声大哭着,像是在述说着多年来的委屈。
孔天成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站着,轻轻的拍着对方的后背,他的眼眶同样是红的,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陈小花安静的站在他身旁,看着丈夫眼里的泪水,她似乎能明白对方这些年为什么要如此拼命的去努力了,她从此刻开始,便不再抱怨对方为什么不愿意要安稳的生活了。
她只想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后,陪着他,只要看着他,好像就足够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高级的爱,不奢求任何,只要我知道,我还爱你,我希望你好,这就足够了。
两人带着孔年去高档的大商场里买了一堆昂贵的衣服,结账时看着那恐怖的账单,孔年手足无措的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退掉,却被两人给摁住了。
离开商场,两人带着他来到了为他租的新家看了一圈,他尴尬的摆手说自己住不了这么好的房子,给个阁楼间就够了。
两人一顿劝说,他才接受了这就是新家的事实。
而后,两人又带他去了他们俩在浦西的新家。
刚回家没多久,杜世豪就找上了门。
看着门口的杜世豪,孔年吓的立马就要弯腰鞠躬,可令他错愕的是,杜世豪却先向他和孔天成弯腰鞠躬了。
“天爷、年哥!”
天爷?
这是什么称呼?
孔年懵了,彻底懵了。
孔天成把杜世豪打发走后,孔年立马追问起了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孔天成拉着他上了天台,然后把从他入狱那天起到今天为止身边发生的所有的大事全部讲了一遍。
孔年听完,一时间还没缓过来。
孔天成却拍着他的肩膀,指着浦东的方向,意气风发的对孔年说道:“年哥,你相信我的眼光吗?未来,这江对面的烂泥和滩涂会变成一个个大金蛋,只要把握住机会,未来就是我们兄弟俩的!”
“我……我就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你和我讲这些就是对牛弹琴……”孔年挠了挠头,他茫然的看向浦东,几秒钟后,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但,我信你,你说的我都信!”
“好,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
孔天成咧嘴笑了起来,今天他的心情无比舒畅,因为压在他心头六年的石头,今天终于消失了。
“你们俩别聊了,下来吃饭!”小花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孔天成咧嘴笑着说:“好,马上下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