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在跟曲冰打电话,婉莹上个月已经出发去北平,秋容也回了老家,留在长沙的同学不到三分之一。
齐铁嘴临走前来告别,见她忙着通话只提了句要出趟远门。
现在回忆起来,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在那种情况下不得不咽了回去。
捧珠想了想,道:“八爷说最近几天可能要去远方云游,昨天找小楼谈话顺便给小姐送了些山珍过来,今天中午厨房给小姐煲汤用的就是八爷送来的鹿筋和山参。”
有个道长身份就是占便宜,跑路都能说成云游。
越明珠叹息,云游多好听,像是要抛开俗世烦恼与天地共眠一样。
说白了,要不是张家地理位置好,她这会儿估计也要被管家他们带着跑路,离得越远越好。
不过,能让齐铁嘴嫌麻烦不想留守长沙,看来这场天灾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连锁灾难估计也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越明珠想不通这么严重自己怎么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管怎么回忆,想起来的只有42年河南大旱闹饥荒,就这还是因为一部电影。
她招手叫来金珠,把装有纸条的小竹筒拴在它爪子上,细细叮咛:“要是下冰雹你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别急着赶路,安全最重要。”
能替主人跑腿金珠只有骄傲,它挺着胸脯保持着金雕独立的姿势,褐瞳坚毅,一副勇敢无畏的模样。
越明珠拴好竹筒,起身摸它的脑袋,“记得避着点人。”
窗外的雷声轰隆响起,捧珠听见动静跑去关窗,狂风暴雨来得太急太快,等关好窗上半身都被雨打湿。
越明珠让她去换身衣服小心受寒,窗外又是一阵电闪雷鸣,望着被狂风吹往一边倒的树木,她按住金珠,内心隐隐不安。
“等雷声过去再赶路。”
在吴家商铺里躲雨的齐铁嘴还没坐下,就听掀起帘子出来的吴老狗这么说了一句。
转头去看他,大概是从天井那边过来,长衫下摆已经淋湿让吴老狗撩起来别在腰间,在旁边疲惫坐下。
“搬完啦?”
齐铁嘴殷勤递茶。
“佛爷那边消息给的及时,前前后后熬了几个大夜勉强搬完。”他不是光会差使伙计自己什么都不干的性子,在椅子上累瘫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
等气喘匀,他喝着茶上下打量齐铁嘴一眼,“有事?”
不愧是好兄弟,就是默契。
齐铁嘴一脸讨好,“我这不是要出去云游散心吗,你帮着看顾一下小香堂,我放心不下小满。”
放心不下你倒是别走啊,狗五翻了个大白眼给他,让算命的不杀生、不招惹是非可以,但让他风口浪尖迎难而上别跑路等于要他的命,摆摆手算答应了。
雨迟迟未停。
他昏昏欲睡:“雨这么大,你怎么云游散心?”
齐铁嘴嘿嘿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神神叨叨,狗五单手撑着脑袋在椅子上打盹儿,快眯着前,一个黑影垫着脚鬼鬼祟祟从他椅后经过。
齐铁嘴开口正欲提醒,狗五已经睁眼翻过去拎着后颈皮把狗拽回来了。
为了防止再偷跑,他坐回椅子还不忘把腿跷在重新伪装成老实模样趴在脚边的八戒背上,哼笑:“晴天去我也就不说你了,雨天还去,一身狗味儿也不嫌自己埋汰。”
被限制狗身自由还被羞辱的八戒仰头嗷呜了一声,圆如葡萄的黑眼珠愤怒瞪他。
“你想见人家可以,但也得给人家不见你的权利。”
“她招待你吃,招待你喝,不是她喜欢你,是你死皮赖脸非要上门,人家心肠好,狠不下心赶你。”狗五闭着眼睛,故意旧事重提:“以前在街上追着小姑娘欺负,现在想一笔勾销,晚了!”
趴在地上的八戒一僵,尾巴甩得也没那么神气了,无力耷拉下来。
“没翻旧账,是没必要跟一条狗记仇。”狗五睁开眼,对它似笑非笑:“你以为装可爱就能摆平?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自己没那么可爱。”
八戒震惊,如遭雷劈都不足以形容它受到的创伤,身体哆嗦两下,很快便埋在爪子里难过呜咽起来。
齐铁嘴从他跟狗说教就在旁边看着,神色从无语到疑心他指桑骂槐,最后凝固在不虞。
“它还欺负过明珠?”
“几年前的事了。”
齐铁嘴欲言又止,期期艾艾问是不是跟明珠认识的经过,狗五点头又摇头,显然是不愿多说。
有求于人,齐铁嘴也不敢像往日那般刨根问底。
雨下太大,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潮气。
他另起话头,“明珠跟你说她不喜欢狗?我看她金雕就养的挺好,连马都起了带珠的名字。”
“她没说我,我自己看出来的。”狗五弯腰扯了扯哼哼唧唧的狗耳朵,被发泄情绪的八戒不耐烦扒开,他也不生气,“只要眼睛一直盯着一个人看,那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很容易能观察出来。”
齐铁嘴听他放屁,“说的头头是道,上次去送鱼汤没见你这么有眼色。”
“不过......”他长叹一声,“我也没算到你那碗鱼汤明珠会喜欢。”
早知如此,看花灯那回听她说不讨厌龟羊汤就该请她再试试其他海鲜才是。
狗五看着同病相怜的八戒,轻轻地道:“她夸我鱼汤好喝,只是尝鲜,觉得味道新奇有趣,并不是真喜欢。”
“......明珠不喜欢?”
“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一直有在认真地注视她,所以细微的情绪变化他全都看在眼里,狗五装作若无其事,“就像她不喜欢狗,但也不讨厌狗。”
所以,就算再想去见她,他也要让她有不见自己的权利。
齐铁嘴听出他意有所指,“你不是情不自禁?”现在表现得理智冷静,之前也没见你克制多少,哪回不是一碰见明珠就腆着脸献殷勤。
狗五没好气道:“你四只眼睛看不出我在努力让自己忙起来吗?”
累到精疲力尽就没力气想东想西了。
“你有没有想过。”齐铁嘴犹豫好半天才说:“也许你只是有点好奇,有点心动,有点喜欢,并不是别的东西......”
说的隐晦,狗五却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爱?”
说完他一愣。
传统观念里,爱这个字不够含蓄。
教认字的老师也不会特意指出来让他多练练,身边伙计听到可能还会吓一跳。
从一场出生起就不停歇的噩梦中活下来已经很难了,风花雪月那都是富贵人家的乐趣。
然而纵观九门,二爷风流多情就罢了,三爷居然也能找到归宿?
白手起家终于富贵起来的狗五赶紧拾掇一下上门取经。
三爷说,嫂子让我死我就去死。
恰好被嫂子听见一顿喷:好日子没过两年我让你死做什么,死死死,哪天真死了,我就带着你哥的牌位一起跳河。
狗五灰头土脸的出来,又跑去找二爷。
二爷说,我愿意一辈子只吃丫头做的面。
狗五面上乐呵,心说你可别吹了,上回不知道是谁趁夫人离开,飞快赶了半碗面在我碗里。
小九,见一个娶一个,自认纯情的狗五不屑问他。
孤零零在外头转了一圈,他裹着热闹的烟火气,在太阳落山前回家。
三爷可以听嫂子的话去死,二爷可以收心为夫人守身如玉,但无人提爱。
在他心里,三爷和嫂子,二爷和夫人就是神仙眷侣,只是九门习惯只谈情不说爱。
爱太空泛,也太露骨。
大多纠缠半生的缘分往往也不过是从一点好奇开始。
狗五眼底浮现一丝松怔,“.......我以为只有好奇和心动。”
老八却说还看到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