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够将一切吞噬干净的黑暗里，神子所化的光辉依旧照亮了整个无尘路。
顾春秋沉默着，眼中带着钦佩。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魄力，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到这一步。
李子冀在微微发怔，他想着这些年与神子的几次交集，没想到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神子凝聚光明诞生，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谁知道呢？
这本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事情。
将碗筷收好重新放进了食盒里，李子冀自地面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天空。
黑暗在翻涌，刚刚出现的片刻光明，早已不知消失在了何处，他听见了虚无蔓延的声音，或许是环绕天穹的那条开始扩散。
顾春秋看着他，问道：“你这次总不会再失败了吧？我在这土里已经插了太久，实在无聊，既然旧院朋友那么多，过两个月的年节我怎么也要参与才行。”
年节是二月十四。
现在是十二月二十三。
还剩下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如果李子冀踏足七境，那么将顾春秋从土里拔出来，想来是没多大问题的。
神子融入自身，所带来的感觉难以形容，就像是空洞的躯体被注入了灵魂，让他变得更加真实，更加完美。
只是如此是否能够真的踏足七境...
李子冀目光平静：“谁知道呢...”
顾春秋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面前的镜子，在倒影中，李子冀已经冲霄而起，就如前一刻流星一般的神子。
世界的喝彩再度响起。
种种刚刚才平复没到一刻钟的异象竟然再次出现，那尚还沉浸在绝望与悲壮之中的无数人还没来得及从情绪之中抽离，就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醒了过来。
大祭司，画圣，唐玄龄，纯阳宗宗主，道子，异教之主，颜如玉，欧阳梨花，妖皇...
各方势力，数万大修行者纷纷面色为之一变。
神子才刚刚失败，入七境的异象竟然再度出现。
“是李子冀！”
罚恶菩萨猛地站起了身子，脑后佛环光芒大放，那是自身情绪失控的表现，其余人也全都神色激动，那目光之中的灰败，又重新点燃了希望。
“是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阿难菩萨喃喃自语。
一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否则如何解释神子刚刚失败李子冀就马不停蹄的立刻开始尝试？
李子冀一定又有了更高的把握，否则绝不会在这时候突然尝试。
毕竟前后不到一刻钟，若是发生接连两次的失败，那无疑会彻底将全世界所有人的信心完全摧毁。
李子冀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他既然选择了第二次尝试，那就一定会比第一次更有把握，而第一次的尝试本就已经在七境边缘了，难道...
无数人此时此刻都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情绪，他们抬头仰望着那撕裂苍穹的身影，心脏剧烈跳动宛若雷鸣。
异教之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那种紧张甚至超越了两个月前。
因为他很清楚，这会是李子冀的最后一次机会。
突破七境这种事情，没那么多机会留给你尝试，一次的失败还有余地，第二次若是依然失败，不仅会摧毁全世界的信心，就连李子冀自身，也绝不可能再有第三次尝试的勇气。
这已经是死路。
这是真正的置之死地。
“是神子吗？”
他大概有了些推测，却想不到具体如何。
世界的时间仿佛都在这一瞬迎来了静止，风声，呼吸声，如雷的心跳声，全都随着那道身影的升高而越来越低，直到完全死寂。
黑暗之中，只剩下了无数的目光在仰望着。
那道身影承载着这些目光，承载着最后的希望，承载着世界最后一刻的未来。
宇宙，似乎从未有什么变化。
世界熔炉还在虚无之中飘荡，李子冀低头看向了下方世界，就连先前那林立灯光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遮蔽一切的漆黑。
他屹立在宇宙之中，体内平稳的气息重新开始了高涨。
在世界的喝彩之下，那登神长阶再度出现在脚下，并且比起两个月前更加真实，更加清晰，就宛若真正玉石雕铸的阶梯一样。
他站在上面，气息高昂，在长阶尽头，空旷的宇宙之中，出现了一扇门。
那就是七境之门。
李子冀迈步前行，他走的要比上一次更加顺遂，感受到的压力要比上一次小上太多，这一刻他很清楚，神子是对的。
他融合了天地之骨，天地之心，天地化身，如今神子又以自身补全了天地之魂。
他在长阶上漫步，好似神明行走于天穹。
道门之主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即便身为六境存在此刻仍旧无法控制自己几乎失控的身体和情绪，那双眼眸之中绽放出尤其强烈的神采，他能感觉到，现在的李子冀比两个月前更强，更圆满。
或许...
或许这一次的结果，真的会有所不同。
长安皇宫后殿外，虞苏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手中捧着虞帝的牌位，空洞的眼眸仰望苍穹，一言不发。
世界的喝彩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无数朵花遍地生长，芬香弥漫在每个角落。
异教之主的身体颤抖不停，他勉强坐在一块巨石上，才能堪堪稳住。
或许是无尽平原的风太大，太烈，让他双耳不停响起嗡鸣声，早已听不见任何多余的声音。
无数人的大脑都好似变得空白，变得无法思考，只是目光始终在注视着。
李子冀仍在向前，他已经走到了两个月前的地方，压力变得巨大，却仍能够承受的住，他还在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换来了不知多少人的欢呼。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那扇门就在眼前，已经就在眼前。
李子冀身上的气息攀升又被压下，他在这一刻再度感受到了那无法承受的压力，他艰难地抬起手，去触摸那扇门，很近。
只差寸许，却怎么也摸不到。
就像隔着一层阻碍，任凭他如何用节节攀升的气息去冲击都无法冲破。
压力，令他的手臂变得沉重，李子冀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平静，在这种时刻，他只剩下了疯狂。
从新历三十一年冬的懵懵懂懂，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这一路上经历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就连神子都已经死去。
即便如此都无法成功吗？
七境到底该如何做到？
李子冀的内心之中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不甘和渴望，失败？
他已经无法再接受失败，压力几乎要将他碾碎，他的身体不停破碎又复原，脚下的登神长阶开始闪烁虚幻，可他就是死死的站在那里绝不肯退后一步。
如果无法成功，如果无法做到，那便迎接死亡。
他没有退路，他也不会再给李子冀留有退路。
紧张的情绪弥漫整个世界，数万大修行者，教皇，异教之主，妖皇，道门之主，全都紧张到不安，紧张到恐惧。
若是如此都无法成功，那这世界还如何存在？
太多太多的人在看着。
君上也是如此。
从两个月前，到一刻钟前的神子，再到现在，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天穹上收回来过。
“果然...”
他看着就差毫厘的李子冀，看着那决定世界命运的七境之门，深蓝色的眼眸带着难以想象的复杂。
就这么结束了吗？
李子冀入七境失败身陨，异教开始收割天下，圣朝被掀翻，等到下次轮回，他自会入六境，北海届时掌控天下。
他的野望或许可以达成。
而这一切，只需要李子冀身陨即可。
而这一幕，马上就能看到。
“李子冀...”
君上想着他在儒山与李子冀碰面的第一眼，想到了浊世之中二人所做截然不同的选择，想到了那天问天倾，李子冀独自撑天的一幕。
他想到了神子化身火球跌落之时朝他看过来的目光。
“浊世啊...”君上眼眸之中的复杂渐渐褪去，变成了平静，变成了释然，原来所有的结局，浊世中就早已定下了。
登神长阶马上就要消散，李子冀的身体已经破碎将要无法复原，抬起的手臂似是渐渐无力，七境之门仍旧冰冷的关闭着。
君上终究还是抬起了手，高高举起。
他是北海之主血脉，生来就是天地宠儿，如果说神子是世界的神魂，那他就是世界的血脉。
透明无色的鲜血自君上的手上脱离，化作看不见的星尘飘荡向了天穹，绕过登神长阶，融入到了李子冀的身体之中。
世界熔炉在咆哮。
青铜灯自李子冀的身上脱离，世界之火再度燃烧。
快要消散的登神长阶重新变得凝实，李子冀破碎的身体迎来了修复，他的身体仿佛又重新恢复了力量，抬起的那只手，终于是落在了七境之门，打开了七境之门。
吱呀的一声。
压下了无数的喝彩和狰狞的欢呼，让世界为之一静。
一股超脱于世界，凌驾于世界的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李子冀看见了世界之外，追溯时光看见了十方世界，他的目光游离在万古与未来。
他看见了十方世界仅剩的一方。
无数星辰披着霞辉，他的目光最终回到了宇宙之中。
当时光在眼中流淌，当七境的呼啸化作恍惚褪色，他低头看见了包裹世界的深邃黑暗，看见了吞噬一切的绝对虚无。
他看见了无数人的绝望和呼喊，听见了许多人的欢呼和嘶吼。
他目光之中的恍惚渐渐安宁，他举起的手掌还未放下，他望着一切。
“要有光。”
......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