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最终,目光锁定了楚然,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爸?”
一声“爸”,让方溪禾愣住了。
她惊讶地回头看向楚然。
只见那个总是懒洋洋的男人,此刻已经从摇椅上坐直了身体。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对着小男孩,露出了一个比阳光还要温暖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嗯。”
“欢迎回家。”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晚风,轻轻吹拂,带着书页的芬芳。
楚然一家,坐在书店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
楚天逸靠在楚然的腿上,手里把玩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旧魔方,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温柔漂亮的“小禾阿姨”。
方溪禾则轻轻靠在楚然的肩膀上,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爸,”楚天逸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我们以后,要去哪里呀?还像以前一样,去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吗?”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带着他,在一个又一个奇怪的世界里穿梭、停留、然后离开。
他很喜欢冒险,但也渴望一个真正的“家”。
楚然低下头,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头发。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
在那片晚霞的尽头,他仿佛能看到崩塌的联盟,退却的织网者,和那道冰冷的,代表着“永恒”的防火墙。
风暴,已经平息。
他笑了笑,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
“哪里都不去。”
“这里,就是我们的宇宙中心。”
方溪禾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将头,更深地埋进楚然的肩窝,感受着那份独属于她的,安稳与踏实。
是啊。
哪里,都不用去了。
家在的地方,就是宇宙的中心。
风暴已息,未来可期。
夜色,像一块浸了浓墨的绒布,温柔地覆盖了整个永恒绿洲。书店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书架与地板上舞动。
楚天逸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在沙发上,呼吸均匀。那个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旧魔方,此刻却以一种超越物理规则的姿态,静静悬浮在他枕边。它的每一个色块,每一条棱线,都分解成了亿万个闪烁的光点,如同一片微缩的星云,缓慢、无声地旋转。
方溪禾刚从浴室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眼就看到了这诡异而美丽的一幕。她脚步一顿,眼睛里没有惊恐,只有一丝了然的担忧。她的“爱之共鸣”让她能感知到,这片“星云”并非某种外在的力量,而是从楚天逸的梦境中溢散出来的意志投影。
在那片星云里,她“听”到了。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情绪洪流。
冰冷,孤寂,浩瀚无垠的责任,还有……铺天盖地的疲惫。
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
楚然坐在沙发另一头,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古籍,书页却久久没有翻动。他的视线落在儿子恬静的睡脸上,目光深邃,像藏着另一片星空。
“他……想起来了?”方溪禾走到他身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颤抖。她将毛巾搭在脖子上,顺势在楚然身边坐下,身体不自觉地向他靠拢,仿佛在寻求某种确认。
“不是想起,是‘苏醒’。”楚然合上书,伸手轻轻拨开儿子额前的一缕碎发,“‘守护意志’就像一棵树,被‘永恒’连根拔起。现在,绿洲是新的土壤,它正在重新发芽。”
他的动作很轻,语气也很平淡,但方溪禾却能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那一瞬间的僵硬。
“发芽……会疼吗?”她问。
这问题像个孩子。
楚然却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身体不会,但灵魂会。”他看着那片由魔方碎屑构成的星云,“他需要重新理解‘否定’的力量。那是否定整个宇宙逻辑的霸道力量。对于一个只有孩童心智的容器来说,这股力量太庞大了,就像让一个婴儿去挥舞一柄一百斤的重锤。每一次无意识的挥动,都可能伤到自己。”
方溪禾沉默了。她看着楚天逸那张天真无邪的睡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小小的身体里,承载着何等沉重的过往。
“那……我们能做什么?”她仰头看向楚然,眼里的无助几乎要溢出来。
楚然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握住方溪禾微凉的手指,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然后,他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微缩星云。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父亲的温柔,也不是丈夫的平和。那是一种……仿佛造物主审视自己作品的眼神,冷静,精准,带着绝对的掌控力。
“我来教他。”楚然说,“教他如何从‘否定’,走向‘接纳’。然后,在否定与接纳的悖论夹缝中,找到真正的‘掌控’。”
话音刚落,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对着那片旋转的星云,虚虚一握。
嗡——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共鸣。那片由亿万光点组成的星云,瞬间静止。然后,所有的光点开始倒流,坍缩,以一种逆转熵增的姿态,重新凝聚。
眨眼之间,那个破旧的魔方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原处,轻轻落在楚天逸的枕边,仿佛刚才那片璀璨的星云,只是一场幻觉。
方溪禾看呆了。
她知道楚然很强,但这种于无声处,于细微间,篡改现实逻辑的手段,依旧让她感到震撼。
他不是在用能量去“修复”魔方,他是在“定义”——定义“魔方从未分解过”这个事实。
“睡吧。”楚然收回手,眼中的神光敛去,又变回了那个慵懒的书店老板,“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他拍了拍方溪禾的肩膀,然后轻手轻脚地抱起楚天逸,把他送回了卧室。
方溪禾坐在原地,看着楚然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平平无奇的魔方,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