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外。
缓坡之上。
高阳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看见了那面突然升起的匈奴帅旗,也看见了帅旗下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更看见了,一队约莫百人的骑兵,正悄悄从部落西侧的一处缺口向外逃窜。
为首那人,穿着华丽的皮裘,头戴镶着宝石的王冠。
达拉王。
“想跑?”
高阳眼神冰冷,手中长剑抬起,冷声道,“李二鸡!”
“末将在!”
李二鸡策马上前。
“看见那队人了吗?”
高阳剑指西方,“为首戴王冠者,是达拉王。给我拿下,要活的。”
“得令!”
李二鸡咧嘴一笑。
他一挥手,身后的两千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朝着达拉王逃窜的方向追去。
很快。
伴随着达拉王的逃窜,大乾五万精锐骑兵的冲锋之下。
战斗接近尾声。
达拉部落的抵抗在大乾绝对的实力碾压下迅速瓦解,剩下的人要么跪地投降,要么四散奔逃,然后被外围游弋的大乾骑兵一一截杀。
高阳来到帅旗下时,那名大乾女子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侧躺着,胸口插着那支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鲜血在她身下汇成了一小滩,浸透了枯黄的草叶。
她的手还紧紧攥着旗杆,指节捏的泛白。
高阳翻身下马,走到这名大乾女子的身边,单膝蹲下。
女子听见动静,艰难地转过头。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为失血而泛着青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高阳脸上的青铜面具,嘴唇动了动。
高阳抬手,摘下了面具。
晨光照亮了他清俊的脸,也照亮了女子眼中骤然爆发的光芒。
“高相,是您吗?”
“您没死?”
女子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没死。”
“这一切都是做给匈奴和三国看的,目的就是让此战过后,漠北再也没有匈奴劫掠。”高阳回道。
女子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很好看。
“那……那真好……”
这时。
军医也到了。
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便对高阳摇了摇头:“高相,箭贯心肺,没救了。”
高阳沉默。
女子望着高阳,笑着道:“高相,不必……不必费心了,民女知道,民女要死了,活不了了……”
高阳看着她,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挥动帅旗,告知了达拉王的位置,此战有功,家中可还有人?留下姓名和地址,朝廷会论功行赏,抚恤家人。”
“这是本相眼下……唯一能为你做的。”
女子眼中的光,黯了一瞬。
然后,她轻轻摇头。
“没了……都死了……”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
“民女乃云州人士……有夫君,是个秀才……还有一个孩子,四岁,叫小宝……”
“去年秋天……达拉王带人劫掠……杀了我的夫君……杀了我的孩子……”
她顿了顿,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入鬓边的血迹。
“他骗我,骗我说……只要我顺从他……就放了夫君和小宝,只要我再伺候他一年,就还我自由,让我们一家团聚……我信了……”
“可今天…他才告诉我……他骗我……”
“我夫君……被他的手下一刀砍死……我的小宝……被他的手下一枪贯穿胸口……挑飞起来……”
“他说……杀小宝就像杀一只小羊羔……临死前……小宝还哭着喊娘亲……”
女子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汹涌。
“所以……不必了……”
“民女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越来越涣散,仿佛穿透了高阳,穿透了天空,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温暖的光晕里,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她看到夫君站在他们那小小的,洒满阳光的院落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回头朝她温柔一笑,说:“娘子,你回来了。”
她看到宝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扑进她怀里,仰着小脸,甜甜地说:“娘亲,我好饿。”
“夫君……宝儿……”
女子嘴角的笑意扩大,满脸的温柔。
她呢喃着。
显然,她要死了。
高阳只感觉心中一片压抑,攥紧拳心,忍不住的道,“那你叫什么?本将为你立个碑!”
女人抬头望天,望着那无数个梦中想要回去的家园,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的道。
“我叫……大乾人!”
话音落尽。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头轻轻歪向一侧,彻底没了声息。
风,吹过河谷,卷起带着血腥味的尘土,也拂动她凌乱沾血的发丝。
一片死寂。
高阳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动不动。面具被他握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身后的陈胜、吴广,以及周围所有听见这话的大乾将士,全都沉默了。
这一瞬。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在空气中弥漫,几乎要凝成实质。
那愤怒不是为了战争,不是为了功勋,而是为了最朴素,也最为原始的东西!
人活于世,不该受这样的屈辱。
那达拉王,他该死!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李二鸡回来了。
他马后拖着几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捆着七八个人,为首那人正是达拉王。
此刻的达拉王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他满脸是土,王冠歪斜,身上华丽的皮裘被撕破了好几处,模样狼狈不堪。
“高相!”
李二鸡将人拖到近前,咧嘴笑道,“抓到了,这孙子还想跑,被末将一箭射翻了马!”
高阳缓缓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达拉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达拉王抬起头,当看见高阳那张脸时,他浑身一颤,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真的是活阎王……
他真的没死……
“你就是达拉王?”
高阳开口,声音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