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老人临死前会有预感，现在老太太唉声叹气的模样，怎么看都像在交待后事。
薛睿虽然人没去医院，却从大舅那里问了老太太的身体状况。
老太太的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太糟糕，如果情绪稳定，严格控制血压血脂血糖，活个五六年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这类老人突发情况太多了，搞不好一个激动人就没了。
薛睿以前还是敢和老太太拌嘴的，但现在也不得不收敛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给老太太气死。
“哎～亏死了，我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就是想着你以后给我看看孩子呢，现在看来是打水漂喽。”
薛睿语气轻松，完全没有半点悲伤的意思。
“我可不看别人家的孩子。”老太太耷拉着眼皮。
“曦曦的孩子你也不看？你个没良心的，这些年白照顾你了。”薛睿没好气道。
“什么时候生？”老太太眼前一亮，死死握着薛睿的手。
薛睿嘴角一个劲的抽抽，这老太太真是的，哪有把自家闺女上赶着送人的？
“我怕我看不到，她活着总得有个奔头吧？”老太太说着看向窗外。
薛睿也站起身往院子里看去，林若曦正捋着头发，手执黑子在和刘大爷下棋，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看到他从窗户上露出头，又笑着冲这边挥了挥手。
薛睿冲林若曦点头一笑，心想小丫头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嘛，怎么会没奔头呢？
薛睿刚想反驳点什么，突然想起上一世林若曦的结局，眉目间带上了一抹焦虑。
仔细一想，林若曦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林若曦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和爱好，总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目标”，否则会有轻生的念头。
给奶奶养老是林若曦的责任，只要老太太活着一天，林若曦就永远会在这个世界上。
就算老太太突然去世，薛睿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还有自己。
可自己这个“坐标”，只能保证林若曦待自己在身边，并不能保证小丫头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只要他还和顾慕雪在一起，林若曦就永远不会真的安心。
唯一的解法或许就像老太太说的这样，给林若曦一个孩子，转移林若曦的注意力。
而林若曦以前也问自己要过。
或许，这是小丫头一种寻求安全感的本能。
可现在他和林若曦才多大？老太太居然用这种事逼宫。
薛睿不想马上答应，但老人的寿命和心情是正相关，如果他今天给不出老太太一个满意的答复，老太太郁郁寡欢之下，怕是难活得长久。
薛睿一咬牙：“等毕业后给她一个，三年后的今天，我带她和B超单子来见你。”
薛睿定下了一个明确的日期，随后眼睛一眯，笑吟吟的威胁道：“所以你要是活不到那时候，可就怪不得我了。”
“好好好。”
老太太闻言满意地点点头，眼角的褶皱密密麻麻，她在薛睿的手背上拍了拍：
“去吧去吧，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这个糟老婆子。”
……
此时的林若曦正和刘大爷下棋，眼睛滴溜溜的往薛睿的方向看，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上。
刘大爷死死拧着眉头，要是别人敢这么和他下棋，他早就站起来指着对方鼻子骂了，真是一点也不尊重对手。
可面对林若曦，他甚至连提醒都没有提醒。
不是因为对小孩子的宽容，而是他已经被黑子杀得心力交瘁。
每次白子落下一瞬间，他胳膊还来不及收回去，林若曦紧跟着“啪”的一声落下一枚黑子，像是不需要思考一般。
怎么说呢……
比“电脑”还要“电脑”。
刚才和薛睿下的时候，他基本上是稳握大局，甚至还放了点水，不想让薛睿手里的“电脑”输的太快。
因为电脑的套路他很熟悉，打赢只是时间问题。
可林若曦落子根本就是莫名其妙的，简直是跳脱出了围棋的固有定式，每一步都让他思考很久。
终于，刘大爷忍不住开口了：“姑娘，你跟谁学的围棋？我怎么没见过这个棋路。”
“刘爷爷，我…我都说了呀，当初就学过半天，现在纯粹是连蒙带算呀。”林若曦心虚地说道。
自己只是最初写代码的时候了解过围棋规则，然后自己试着和自己玩了几盘，一手黑子一手白子，对于围棋的套路，那是一点也没学过。
刘大爷听完脸都绿了，他的脑子里回荡着林若曦的话：
就学过半天……
学过半天……
半天……
刘大爷捂着胸口，他突然有种想吐血的冲动。
他玩了一辈子的棋，攒了一辈子的傲气，被林若曦用“半天”两个字碾得粉碎。
“对不起，刘爷爷您别生气，我…我下的不好，我认输好不好？”
林若曦不知是哪里气到了刘大爷，她选择先给刘大爷道歉，让对方心里好受一些。
薛睿一出来，就看见老头脸色铁青，而林若曦一脸惶恐，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是，下个棋怎么成这样了？
薛睿快步走了过去，开口询问道：“怎么了？”
“她，她就是个怪物。”刘大爷再看向林若曦时，眼神中带着一丝畏惧。
棋协呆了这么多年，什么天才他没见过？哪一个不是苦学出来的？
他被一个“半天选手”杀的心力交瘁，他上哪儿说理去？
就算把之前的老伙计叫来，对方怕是都以为他在夸大其词。
薛睿冲林若曦眨眨眼，暗示林若曦配合他一下。
“咳咳，你看看你，怎么把刘大爷气成这个样子？”
薛睿拍着刘大爷的背，心想可不能给人气进医院，这都是钱啊。
“嗯，是我的错，我没按套路和刘大爷下棋。”林若曦语气软软的，态度十分诚恳。
刘老头此时也缓了过来，他顺了顺胸口，心中的震撼依旧没有半点削减。
他在林若曦面前属于输得莫名其妙，根本没看懂对方的路数。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林若曦已经是“自成一派”。
“林姑娘，如果你所言非虚，你甚至能开宗立派，成为一门流派的宗师。”刘大爷说完苦笑一声，像是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在天赋面前，努力真的一文不值吗？
薛睿看刘老头缓过来，瞬间换了一副嘴脸，面带嘲讽道：
“你这老头，输了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我还以为我家曦曦做错事了呢，真是输不起。”
薛睿努力压着嘴角，孩子又出息了，又给自己长脸了啊！
刘老头被怼的满脸涨红，他想和薛睿解释点什么，但薛睿那副嘴脸实在是太欠揍了。
“你知道她有多大潜力吗？上次我就说让她进棋协你不同意，今天我必须给她送去咱们市棋协。”
刘老头说着掏出电话就要摇人。
林若曦是一块瑰宝，他绝对不能错过。
薛睿见状急忙夺走老头手机：“你这老头，怎么还抢我女朋友呢？”
“曦曦咱不去。”薛睿又补了一句。
“臭小子，你这是浪费人才！你知道她能给咱们市，不对，咱们国家……”
刘老头声音很大，吵的周围老人纷纷投来目光，随后又伴随着一阵谈笑声：
“臭棋篓子又嘀咕什么呢？”
“不知道，八成是又输给王老太太孙女了。”
“下不过小姑娘就开始吵吵，真是老不羞……”
……
周围的议论纷纷，让刘大爷的脸色愈发“红润”。
而林若曦也慢悠悠的叹了口气：
“刘爷爷，再多下几局，您适应以后能赢过我的，不是我有天赋，而是我打了您一个措手不及。”
刘大爷闻言面色好看了一些，但他知道林若曦是在哄他开心，因为按照落子的速度来看，再来十个他也赢不了林若曦。
但这话落进薛睿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因为薛睿能看出来，小丫头并没有说谎。
“曦曦，你真下不过他？”薛睿小声询问道。
“嗯。”林若曦乖乖点头，随后用手指戳着脑袋：“在刘大爷落子之前我就一直在算，算的太累了，时间一长就算不动了……”
“嘶～”刘大爷倒吸一口凉气。
林若曦是纯靠脑子好使硬算，换别人来根本模仿不了。
这不是围棋天赋，而是数学天赋。
“唔…脑袋会过热降频。”
林若曦提了个很形象的比喻。
“啪啪”，刘大爷拍了拍手，一脸钦佩道：“佩服，硬算也是本事。”
而薛睿敏锐的抓住了一个点，林若曦脑瓜子再好也是比不过计算机的，要是把林若曦的思路交给电脑去做呢？
围棋可是一门热度很高的赛事，薛睿依稀记得再过不久，“阿尔法狗”就要给人类带来一次巨大震撼。
“曦曦，你觉得电脑围棋能赢过人类吗？”薛睿提出了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绝无可能！”刘大爷开口反驳。
“唔，一定能赢过。”林若曦几乎是同时开口。
刘大爷缓缓转过头：“电脑都是死套路，根本没办法和职业选手比较。”
“可我刚才就没用套路呀，电脑也可以像我一样下，它们算的比我快得多。”林若曦耐心解释道。
刘大爷回忆刚才和林若曦下过的棋局，输得简直是莫名其妙，如果是换了算的更准的电脑，没准也说不准？
但常年累月的惯性思维，还是让刘大爷否认了这个想法，他笑道：“人是没有极限的，我还是站在人类这边。”
“可是电脑的体力是无限的呀，它永远不会犯错。”林若曦站在了对立面。
“行了别吵了，电脑不也是人造的吗？”
薛睿一句话终结了话题。
“小伙子，我看你是越来越顺眼了。”刘大爷乐呵呵的拽着薛睿坐下。
薛睿咧着嘴问道：“大爷，难道你要把孙女介绍给我？”
“滚一边去，怎么还顺杆爬呢？”刘大爷顿时急了。
突然，薛睿余光扫到了林若曦，察觉到一股异样的目光。
此时的林若曦紧咬着嘴唇，表情委屈巴巴的，一副“再不哄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
薛睿顿感头皮发麻，他忘记林若曦心眼小了，在林若曦面前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曦曦，我和大爷闹着玩的。”薛睿冲刘大爷眨眨眼，暗示刘大爷帮帮忙。
“我真有孙女。”刘大爷冷哼一声，随后拂袖离去。
薛睿：“……”
刘大爷离开后，薛睿伸手摸了摸林若曦的脑袋以示安慰，随后捏起棋子掂了掂：“曦曦，咱们玩一局，让我看看你和AI谁更强。”
“嗯！”林若曦点点头，眼睛弯弯如月牙。
薛睿打开手机，并没有急着去找围棋软件，而是先在网上搜索“阿尔法狗”。
搜索结果没有任何相关词条。
也就是说，谷歌的阿尔法狗并没有问世，距离后面碾压人类职业棋手的比赛还要很久。
这让薛睿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有超越谷歌的硬件，而林若曦有算法……
两者相结合，到底能不能打过未来的阿尔法狗？
薛睿不知道，但他很想赌一把，毕竟对他而言几乎没什么成本。
对林若曦而言，也只有时间成本。
林若曦现在做的是图像识别AI，他问过一些业界内的教授，说是商业化很简单，不少互联网大厂都在做同样的事情，而林若曦已经走在了前列。
可是这类算法想要变现，跟满是泡沫的AI相比，还是差了太多。
一旦他和林若曦赢过谷歌，林若曦本人和旗下的公司，估值一定会一路暴涨。
就算输了，只要不是输得太惨，也能赢来一大笔投资和声望。
狙击“阿尔法狗”，简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曦曦，咱们做个围棋对弈AI吧。”薛睿落下一枚棋子。
“你喜欢围棋吗？”林若曦满眼好奇。
“我不喜欢，我其实觉得AI更强，但是刘老头不信，我想抽他的脸。”薛睿随便找了个由头。
“打…打人？”林若曦猛地抬起头。
“额…我的意思是，明年让咱们的AI，去挑战全世界最强的职业棋手，你有没有把握？”薛睿换了个说法。
“唔…”林若曦沉吟片刻，她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
可是薛睿那么期待……
林若曦胸膛一阵起伏，目光坚定道：“有。”
“这么自信吗？”薛睿憋着笑问道。
“唔，我想做一个自我对弈式的AI，只给AI规则引导，不给棋谱，让两个AI互相厮杀，积累经验……”林若曦解释了很多。
“周伯通的左右互搏？”
薛睿倒吸一口凉气，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
突然，他想起这就是小丫头的童年，没有玩伴的林若曦，只能自己和自己博弈。
而“自我对弈”这个词，薛睿隐隐有些印象，小丫头的思维还是太超前了。
“因为人类是有极限的，他们总是逃不出固有思维的限制，但是我们没有，深度学习，不断进化……”
林若曦越说越自信，声音都跟着高了一分，一双小手手舞足蹈的和薛睿比划着。
薛睿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坏笑：
“曦曦，咱们不是人类吗？”
“还是说，你在拐着弯骂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