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结束,李彻利落地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随手抛给亲卫,拍了拍黑风的脖颈。
黑风蹭了蹭李彻的手背,打了个响鼻,然后被牵到一旁。
李彻走回一众将领面前,四周静得只剩风声旌旗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军中法则最简单,拳头硬,道理就硬。
而当这个拳头属于九五之尊,且硬到如此地步时,敬畏便会迅速升格为崇拜。
如今众人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能打仗,会射箭,还能治国......天下还有没有陛下不能做的事,莫非真是神人不成?
李彻的目光扫过俞大亮等人,平淡开口:“如此,尔等可还有话说?”
俞大亮手臂仍在微微颤抖,方才全力开弓显然让他消耗不小。
他喉结滚动一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单膝触地抱拳道:“陛下神武,箭术通神,末将心服口服。”
说罢,他转过头,扫过身后仍有些茫然的蜀军将领,提气喝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随某参拜陛下!”
这一声喝,惊醒了众人。
方才还桀骜不驯的蜀军将领们,此刻再无半点犹豫,齐刷刷上前单膝跪倒,甲胄摩擦声汇成一片。
“末将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在校场上空回荡,惊起远处林间飞鸟。
李彻心中大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虚抬右手:“平身。”
“谢陛下!”回应声整齐划一,再无之前的滞涩与抗拒。
众人起身,垂手肃立,姿态已与庆军将领无异。
见蜀军的骄悍之气已被压服大半,李彻心情颇佳。
于是,他也不绕弯子,直接了当地问道:“勇力、射术皆已比过,现在尔等可是愿合军了?”
众将下意识看向俞大亮。
俞大亮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嘴唇抿紧,内心仍在激烈交锋。
他自己虽然输得彻底,但要让整个蜀军就此放弃独成一军的念想,仍是心有不甘。
李彻将他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有什么话直说,朕不喜人吞吞吐吐。”
俞大亮咬了咬牙,再次抱拳:“陛下!末将等承认陛下天威,庆军将勇,我等远不如也。”
他话锋一转:“然,沙场对决,为将者首要统兵御众,个人武勇再强,于万军之中亦不过一卒之力。”
“末将斗胆......请陛下遴选庆军士卒,与我蜀军士卒进行实兵对抗!”
“若此番庆军仍能胜出,末将等心悦诚服,自此绝无二念,甘愿融入庆军,任凭陛下驱策!”
此言一出,一旁的罗月娘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再也按捺不住,厉声斥道:“俞大亮!尔等放肆也该有个限度!”
“陛下宽宏,不究尔等先前倨傲不敬之罪,已是天恩浩荡!尔等竟敢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提出比试,视天威如无物乎?”
“我蜀军将领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本将才离开多久,你俞大亮就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给我老老实实合军,别让劳资蜀道山!”
罗月娘显然是动了大怒,柳眉倒竖,气势陡然拔高。
俞大亮等蜀将被她积威所慑,加之今日连番受挫,本就落于下风。
被她这么一喝,顿时脖颈齐齐一缩,气势又矮了三分,脸上青白交错,无人敢应声。
李彻却并未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俞大亮。
这厮的脸皮真够厚的,也够执着。
将领比拼输了,就比士兵,看似胡搅蛮缠,却也有点屡败屡战的意思。
这种为了争取利益最大化的狡黠,落在李彻眼里,非但不是缺点,反而让他颇为欣赏。
武将嘛,就该狡猾一点。
文臣需风骨,性子要直,要敢于谏言,才能撑起气节。
而自从《孙子兵法》传世,武将便讲究一个‘兵者诡道’,直来直去武将的早就在战场上死绝了。
为将者,不需那么多条条框框,要的就是能在规则之内达成胜利的机变与狠劲。
俞大亮这般百折不挠,正说明此人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打服了,未必不是一把好刀。
想到这里,李彻抬手止住了还想继续训斥的罗月娘。
看向一众蜀将,开口道:“可以。”
“陛下?!”罗月娘愕然转头。
越云等人也是微微蹙眉,觉得皇帝是否太过纵容。
李彻看向同样错愕的俞大亮,问道:“俞大亮,朕再问你一次,若是这第三阵你蜀军又输了,可还有话说?”
“想好了再答,朕虽然宽容,但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俞大亮精神一振,立刻挺直腰板:“启禀陛下!若此番实兵对抗我蜀军再败,末将心服口服,任凭陛下处置!”
“蜀军上下也绝无半句怨言,甘为陛下前驱,刀山火海,莫敢不从!”
李彻看向其他蜀将,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众将齐声道:“刀山火海,莫敢不从!”
“好!”李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秋白,“秋白,去叫亲卫营过来......”
“陛下!”俞大亮却又上前一步,抱拳道。
李彻眉梢微挑:“你又如何?”
俞大亮脸上一讪,话却说得理直气壮:“陛下,您的亲卫营将士皆是百战淬炼之精锐,末将麾下蜀军虽也历经战阵,终究只是寻常行伍士卒,以此相较,恐有失公允。”
“既要比出真正高低,还请陛下从驻守蓉城的普通庆军兵营中遴选士卒,如此方显公平。”
这话说出来,连一些蜀将自己脸上都有些挂不住,这未免太过耍赖了。
罗月娘更是气得胸口起伏,眼看又要发作。
李彻却是差点笑出声来。
好嘛,这俞大亮还真是把‘兵不厌诈’贯彻到底了。
不过,他倒也理解这份心思。
用自己的亲卫和他们比,确实有些欺负人了,普通亲卫的本事甚至不必蜀军将领差。
“准了。”李彻收敛笑意,“秋白,去蓉城大营挑选一队普通战兵过来。”
秋白抱拳领命:“末将明白!”
转身点了几名亲兵,快步离去。
李彻又看向俞大亮:“俞将军,你也去挑选麾下士卒吧,比试章程稍后共同议定。”
俞大亮深吸一口气,用力抱拳:“末将领命!”
。。。。。。。
午后校场,日头正烈,双方遴选的士卒已然列队。
庆军这边,秋白从蓉城大营带回了二十人,身着制式皮甲,队列肃静,眼神平直。
庆军几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全铁甲,那玩意儿太沉,不适合庆军现在的战术。
如今的庆军在北面穿绵甲,在南面就穿布面铁甲或是皮甲。
如此装备,轻便透气的同时,防护性也不错。
蜀军那边,俞大亮也亲自挑出了二十名最魁梧精干的悍卒,个个摩拳擦掌,目光灼灼,都憋着一股劲。
显然,在得知蜀军斗将大败之后,这些将士们心中都不怎么服气。
比试章程很简单。
先个人勇斗,十对十,一对一徒手搏击,倒地不起或认输为败。
然后小队对战,各出十人,持包布木棍与蒙皮藤盾,模拟夺旗,先夺取对方营垒旗帜者为胜。
擂鼓声响,第一对比试者上场。
庆军出列的士卒个头中等,貌不惊人。
蜀军那边则是一个高出半头,胸膛厚实的壮汉,胳膊几乎有对方大腿粗。
俞大亮暗自点头,这人是他亲兵队里的摔跤好手,气力惊人。
鼓声一停,蜀军壮汉低吼一声,如熊罴般扑上,双臂张开就想箍住庆军士卒的腰身,施展抱摔。
然而,那庆军士卒不闪不避,只是脚下轻轻一错。
在对方合抱的瞬间,肩膀猛地一沉,肘部如毒蛇出洞,狠辣地顶向对手肋下空档。
“砰!”
一声闷响过后,蜀军壮汉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剧痛让他动作都开始变形。
庆军士卒抓住机会,一个简单的绊摔,配合手部一推一拉。
壮汉近两百斤的身躯轰然倒地,捂着肋部蜷缩,一时竟爬不起来。
一击制胜。
“庆军胜!”
蜀军阵中响起一片惊愕的吸气声,俞大亮眉头拧紧。
第二对,第三对......情况大同小异。
蜀军士卒多凭血气勇力,招式大开大合。
而庆军士卒动作简单不花哨,出手却是直奔要害,关节、咽喉、下阴。
他们似乎没有试探的概念,一上手便是生死搏杀的架势,甚至不惜用小臂硬格对方拳头,拼着受点轻伤,也要抢到反击的致命位置。
即便在规则限制下留了力,如此狠辣的战斗意识,也是让蜀军士卒见之生畏。
不到一炷香时间,十场个人对决结束,庆军十战全胜。
蜀军士卒虽然奋力抵抗,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庆军士卒击倒在地。
校场上,庆军十人虽身上带伤,但依旧挺立。
蜀军十人,或躺或坐,脸上满是茫然与不甘。
他们已经很努力,十个人都是被打倒的,没有一个认输投降。
俞大亮等蜀将的脸色,已从最初的期待变为铁青,继而是一片灰败。
他们看得明白,蜀军不是力不如人,而是打法的全面落后。
对方用的是战场血火中淬炼出的杀人技,一招一式都是本能。
这还怎么打?差距大的像是搏击高手对战毫无训练的普通人。
李彻此时站起身来,走到场中。
他先是对那十名获胜的庆军士卒点了点头:“不错,未丢庆军脸面,记功一次,归队。”
随即,他转向那些蜀军士卒,声音提高了些:“尔等今日虽败,但朕看见了你等悍勇,有人肋下受击,仍能忍痛反击;看见有人被锁喉,仍不肯轻易认输。”
“这份血性是男儿骨子里的东西,丢不得,也装不出!”
他顿了顿,继续道:“输,不丢人!日后进入庆军好生操练,今日之败,便是明日之胜的根基!”
这番话像一股热流,冲散了蜀军将士心头的阴霾。
李彻接着朗声道:“传朕旨意!今日所有参与比试的将士,无论胜负皆赏酒肉,准尔等与庆军袍泽共享!”
“陛下万岁!”
不知是哪个蜀军士卒先喊了出来。
随即,校场上响起参差不齐却越来越响亮的欢呼,许多蜀军士卒激动地捶打着胸口。
俞大亮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还有一丝莫名的暖意。
虽然知道皇帝此举是为了守军心,但这种表面做出来的看重,也比不看重要好。
就在即将开始小队对决前,俞大亮大步走到李彻面前,深深一躬:“陛下......小队夺旗,不必再比了。”
“哦?”李彻看向他。
俞大亮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倨傲,只剩下心悦诚服:“个人勇斗已见分晓,蜀军士卒血勇有余,然实力与庆军老卒相差甚远。”
“个人尚且如此,小队协同、战阵配合的差距只会更大......更何况,庆军尚有犀利火器,蜀军差之远矣。”
“末将已是心服口服,再无他想!”
他转身看向一众蜀军将领,随后用力一挥手,率先单膝跪地,抱拳过头:
“自今日起,蜀中再无蜀军!末将俞大亮,及原蜀军上下将士,皆为陛下之兵,大庆之卒!”
“但凭陛下驱策,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愿为陛下效死!为大庆效死!”熊泰等人紧随其后,轰然跪倒,吼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