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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有客仙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残缺之景

    水化剑形。

    宿怀长的身影在前,背对着,伸手指天。

    一把把水剑呼啸穿空。

    那时宿怀长对灵气的控制力尚且不足,发尾上的珠石相击,发出哒哒声响。

    水剑在高处展开,忽地松散。

    哗啦啦一场暴雨降下。

    青一早有预料地闪身退开。

    他还穿着金线绣风花的白衣,针脚细密,样式精致。

    他不喜欢水滴落在衣上,也不喜欢水滴落在地面,包裹尘埃。

    衣是衣,水是水,尘是尘,剑是剑。

    万物都有规则,不必逾越,不可强求。

    “我听说你最近练剑时风云异动,莫非会引来天劫,渡过就飞升?”

    宿怀长的语气半调侃,半认真。他没有回头。

    所以青一只听到他又道:“脱胎换骨,算不算逆流而上,逆天而行呢?”

    “天意渡我,是顺应,便顺应。”

    青一语气淡淡。

    “那天意可要你斩妖,除魔,救世?”

    “是。”

    “虽死无悔?”

    “虽……”

    这个无声的“死”字,像一柄刀,划破宿怀长的虚影,将青一钉在原地。

    那时,他未“死”过。

    天之骄子,一帆风顺。他见过许多死亡,叹息过,无奈过,不可抑制地愤怒过,可那都是“过”。

    以他的资质,他从不怀疑自己不可飞升。可是飞升“过”,往后又是什么?

    他得不到答案。

    于是他日复一日,更严苛地修行,斩妖,除魔,救世。

    修行有道,救世证道,他寻找他的“道”。

    他声名鹊起,他受万人传颂,他有新交故友,他仍茕茕独行。

    他以为自己找到答案。

    天地清正,唯系一剑之上。

    他就是那柄顺承天意的剑锋。剑无须问道,因为剑本身即是道。

    妖邪自当伏诛。

    这是定数。

    直到——

    天旋地转,光明倾覆。

    他在黑暗中,深觉自己从来渺小。

    悲哀、绝望、伤怀、痛苦、挣扎、疯狂……他反倒看清过去那些面孔。

    一张张,都成了他自己。

    他蓦地安静下来。

    漫长的时光里,他终于安静下来。

    心跳在耳。

    他再一次听到。

    “在你找到那个人之前,这只眼睛,就先借你。”

    “嗯……他什么样子?很难说,但你见到他,就一定知道是他。”

    “现在的他恐怕还救不了你。你耐心点儿,让他多长几年,大家的命都是命。”

    ……

    声音远去。

    “前辈其实是想让我看顾此人?”

    他的声音也渺渺。

    心跳如催鼓。

    慢慢地,冷下去……

    卓无昭本在替青一止血,裹伤。

    他动作一顿,觉察青一的呼吸在迅速衰弱。

    时间不等人。

    卓无昭凝神,作势抬手,向青一脸上的银环遮去。

    他没有十足把握,但既然借眼睛的人那样说,他能明白八九分。

    宿怀长还没有露面,恐怕外面动荡未休,何况……魔的事,多牵扯一个人,多有凶险。

    卓无昭定了定心。

    禁室内,阴影浓烈。

    一个冷冷的声音阻止他:“住手,你想跟他一起死吗?”

    卓无昭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他盘膝坐稳,与青一对面。

    “一旦被这魔气反冲,你也必死无疑!”阴影里的声音加重几分,卓无昭隐约听到振翅声,仿佛蓄势待发。

    “怕什么,蚀风渊已经死在我刀下,我还需要忌惮他留下的一口气不成?”

    卓无昭扫了阴影一眼,他看到浮现其中的三足鸟的眼睛。

    那双眼睛锁着他,无比凛冽。

    “这不是……他动的手,是……”

    三足鸟没说下去,只是盯着他。

    卓无昭有些不解,转而醒悟。

    他转过头,沉默下来。

    是“父亲”。

    他从未真正见识过“父亲”出手,但他知道,那之于他,必定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不可轻涉的深海。

    这远不只是“修行”“武学”之上的高低分明。

    那他,就不能永远退却。

    三足鸟观他迟疑,正要再度开口,就被打断。

    “替我把关,若是我失手,立刻带我离开。”

    卓无昭说得快,动作更快。

    他没有给三足鸟任何反应的机会,十指连气,须臾万千线,万千针,自银环穿透入青一伤处。

    瞬息,神与气合一,冰冷的气息弥漫于禁室,又尽敛于二人之间。

    心灯,亮。

    幽幽的一点火,游走在魂灵与血肉边缘,是一盏灯,也是一只眼。

    它寻觅着不属于此处的“外物”。

    而它本身也成为最显眼的“猎物”。

    恍惚间,它动弹不得。

    四面楚歌。

    那些凝滞沉重的气息不知何时堆叠,聚拢,沼泽一般,将幽灯困死。

    “呼”。

    仿佛是轻飘飘呼出一口气,也像是一声叹息,幽灯瞬息湮灭。

    阴影里,三足鸟看到卓无昭的血肉枯萎下去。

    淡薄的黑气蔓延,渐渐浓烈,将二人围绕。

    青一的裹伤布上又渗出新血。

    禁室之外,木轮飞滚,宿怀长终于闯入。

    他止步,震惊于地面血迹斑斑的惨状,也警惕起那一方窄室入口。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卓无昭的背影,和若隐若现的青一的苍白脸色。

    但他最在意的,是“影子”。

    “影子”里好像藏着什么,把守在入口,见他来,杀意如尖刺竖起。

    宿怀长很确信,只要他靠近,“影子”就会有所行动。

    萦绕鼻端的血腥味里,不知何时,融进了一点儿令人心醉的、柔和的气息。

    “影子”翕动。

    宿怀长惊觉那或许就是“魔气”。

    他下意识就应对,双手在轮椅扶手一按,气劲下沉,地面星火迸溅,细细笔画勾勒出一串封禁咒字。

    别无他法。

    他只能与“影子”对峙,静候。

    “影子”又潜伏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天井处斜照下来的最后一点光都收敛,四道“身影”,都彻底没入黑暗。

    卓无昭几乎成了一架骷髅。

    他连手指都只剩一层皮,萧索地挂在银环的独眼之上。

    如果此时有人触碰到他的身躯,会发现那已经是一片冰冷。

    油尽灯枯,再强撑下去,无非是多拖延片刻。

    三足鸟从阴影中浮出半颗脑袋。

    趁这时带卓无昭走,赶回古城,或许还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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